第43章 第43章
褐色的罐子里，细密的白色泡沫沿着盖子周围的缝隙不断涌出，药汁沿着罐壁往下滴，传出一股刺鼻的药味。
熬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云婵包着罐把倒出浓稠的黑色药汁，再拌入药粉，黑色的粉末很快与黑色的液体混合在了一起。
“小姐，熬好了。”云婵端着药碗，轻声道，“我来喂他吧。”
于是，楚昭将人从床上扶起来，阿生的嘴边还残留着这段时间吐的血迹，浑身冰冷但气息尚存，身上各处的血管一天比一天清晰可怖。
云婵吹凉了药，一勺一勺喂阿生喝下。
很快，阿生便有了反应：先是浑身止不住地抽搐起来，皱着眉似乎及其痛苦，身上的血管时而呈鲜红色，时而又消失不见。
这样的症状一直持续到夜里，阿生终于醒了过来，身上各处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楚姐姐。”阿生望向身边的楚昭，张了张苍白又干涩的嘴唇，似乎有事想跟她说。
楚昭想他可能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主动问道：
“你可知，你身上的蛊毒从何而来？”
“你姐姐说，你去年年底，你与一名叫念羽的女子私奔了，为何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还是说，当初的事另有隐情？”
“念羽……”一提到这个名字，阿生内心涌出太多苦楚，他自嘲地笑了声，“正是我爱的人，把我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接近我不过是为了完成她的计划，我真是傻。”
“什么计划？”
阿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我爹娘怎么样了，我姐姐呢，在恒阳都好吗？这一年来，他们可有找过我？”
楚昭不忍心骗他，但让他知道真相未免太残忍，便安慰道：“你要赶紧好起来，别让你姐姐担心。”
阿生摇头，苦涩道：“好不了的，其实你们不用这么紧张，自从她给我下了蛊，每隔二十日我便会吐血一次，那帮人以为我死了，便把我丢了出来，没想到昏迷了十天我又醒了，这才逃了出来。后来每吐一次昏迷的时间反而短了，想必是那蛊毒即将与我合二为一了吧。”
“阿生……”楚昭心疼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姐姐。”阿生突然变得激动，“那里，那里被关了好多人！他们都是被抓来做各种蛊的附体，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我们快去救他们！”
“在哪？”
“鉴微山庄的底下。”
“你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对，还有一部分人，听说试验成功之后会被送去别的地方，我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刚开始被抓来的人，都会被送去鉴微山庄，我在那里，日日能听见凄惨的哭喊声。”
“阿生，你先冷静下来，此事非同小可，你也知道蛊毒向来为东莱所禁，你说的鉴微山庄，是镜南城主的地盘，据我所知，城主和幕后主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要是贸然前去，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明日我们就去南庸山找空延大师，你放心，你身上的蛊毒，他一定有办法解了。”
“好。”阿生长叹了一口气，“我的事情，别告诉姐姐。”
“我明白。”楚昭道，“你好好歇息。”
说完，便和云婵离开了他的房间，留他静养着。
“阿生怎么样了。”顾况问。
“已经好多了。”
“顾况……”楚昭第一次认真地叫他的名字，“我能相信你吗？”
如今顾况跟在他们身边，很多事情免不了他会知道，他行踪诡秘身份成谜，楚昭真的不确定该不该完全相信他。
顾况没想到楚昭会问得这么直接，他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自己。
沉默良久，顾况取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郑重地放在她手心：“这个给你。”
“这是？”手里的手链由几根银丝缠绕而成，唯一特别的就是上面挂着一个镂空的铜铃，只有黄豆大小，在夜里竟发出悠悠的白光。
顾况道：“铜铃里养着的，叫感蛊，若它死了，我也活不了。”
楚昭一听，连忙将东西塞还给他：“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好好收着，我不要，我相信你了。”
顾况没听，仍将手链戴在楚昭的手腕上：“戴着吧。”
“不行不行，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它弄死了。”楚昭连连拒绝。
顾况按住她要解开手链的手，宽慰道:“不会的，外面的铜铃足够坚硬，除非是刻意为之，不然没这么容易死。你好好戴着，答应我，也相信我。”
“我相信你了。”楚昭仔细地把手链塞进袖子里藏好，不解道，“这感蛊是何物？明日我们去找空延，顺道让他解了吧？”
顾况笑了笑，在月色下的眼尾都显得特别温柔：“铜铃里感蛊与我体内的感蛊是共生的，有了它，我便有异于常人的听觉、触觉和视觉，这十多年来，它早已渗入我的身体各处，解不了的。”
“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楚昭担忧道。
“没有。好好护着铜铃便好。”
“好，我会的。”楚昭道，“你说，东莱都明令禁止，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冒这个险？他们研制蛊毒到底要做什么？”
“蛊毒既能救人，也能杀人，传闻有一种蛊王，成功寄生之后，附体便能自由操纵蛊脉，这类人就是所有研制蛊毒之人一生追求的’须者’，之后不管什么蛊都能被他完全吸收，到最后，他便会成为集所有蛊毒的力量为一体的可怕之人，无可匹敌。白天，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死侍，到了晚上，就是消失的隐者。”
“消失的隐者？什么意思？”
“完全隐身。”
楚昭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在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自己当初写的时候，没有这么恐怖啊，怎么竟变成了这样？！
“太可怕了。”
“不过蛊王对附体的要求极高，一般人不是熬不过，就是被蛊王完全取代，沦为傀儡。据我所知，目前并没有人能幸运与蛊王共生。也就是说，还未出现能自由操纵蛊脉的须者。”
“你觉得，阿生会是那个存活下来，能操纵蛊脉的须者吗？”
“明天去见了空延就知道了。“
“你好像对这些都很了解。”
自己的命都交给楚昭了，顾况也不再隐瞒：“你知道巫族吗？”
“你是巫族的人？”
见顾况没有否认，楚昭也能确定了他的身份。
巫族乃前朝最大的一族，在当时也具有极高的政治地位，不过在卫起打败明疆，建立东莱之后，巫族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卫起不允许有巫族的存在，全国上下也禁止蛊毒的出现，至此，巫族就渐渐没落。
“这些年来，我族一直为太子殿下做事，也是他把我派到你身边的。”
“果然是他！”楚昭愤愤道，“太子滥杀无辜，结党营私，根本不配为储君！我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
“光靠我们恐怕不足以与太子抗衡……”
“若是联合恪王殿下一起呢？”
“恪王殿下？他不是与太子为伍吗？”
“我觉得未必。”楚昭道，“只是现在镜南到处都是太子的眼线，我们接近恪王殿下并不容易，别说要跟他结盟了。”
“我有办法能甩开他们，只是难保有一次会疏忽。”
“不急，方才阿生跟我说，整个鉴微山庄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过几日，我们去会会那个镜南城主。”
“若是被太子发现了呢？”
“不怕，太子反而还希望我去呢。”楚昭胸有成竹。
翌日，阿生的状况也好了许多，楚昭怕太子还在四处找他，带他出去太冒险便让他待在房间里。
一路上确实有不少人跟着他们，靠着顾况惊人的听觉和武力，那帮人还没看到他们两人的影子，就被顾况甩没了。
南庸山上，空延正在自己屋外逗兔子玩。
“空延大师！”楚昭远远地就朝他挥了挥手。
空延把刚抓到手的兔子扔了出去，笑呵呵道：“你可终于来了，快来陪我下两把！”
就这样，楚昭又被抓到了棋盘上。
楚昭一边下棋，一边把阿生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讲给空延。
空延停下了要下棋的手，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昭：“你说什么？！”
“他吃了药之后，浑身抽搐，身上的血脉时有时无……”
空延突然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成功了？成功了？”
楚昭和顾况相互看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底。
如果真的像他们想的这样，阿生恰好是那个唯一试验成功的须者，而巫族又为太子办事，这空延，十有八九就是太子的人，那他们的处境就都危险了。
不过，空延接下来的话让两人彻底没有了这个想法。
“他现在在哪儿？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绝不能让他落入坏人之手！”看楚昭和顾况发愣的样子，空延继续道，“如果老夫想得没错，他就是制蛊之人一直想要得到的须者，传闻能自由操纵蛊脉，拥有无限且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的蛊毒还能解吗？”
空延摸着胡子摇摇头：“解不了解不了，照目前情况来看，蛊王已经与他合二为一，同死同生。”
“他会有生命危险吗？”楚昭问。
“没有，甚至比一般人都要活得好，只是每隔二十日，蛊王便会爆发一次，附体便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大师。”楚昭把顾况拉到身边，“您瞧瞧，他身上的蛊还能解吗？”
空延单单看了他一眼，便笃定道：“也解不了。”
楚昭觉得遗憾，相反顾况到没什么感觉，朝楚昭笑了笑：“没事。”
“老夫事情办完了，该是小丫头你履行承诺留下来日日陪老夫下棋了。”
“她不能留在这儿！”顾况拉住楚昭，阻止空延将她带走。
“怎么，这就舍不得了？”空延打趣道。
楚昭笑呵呵道：“大师，等我忙完了这些事，一定回来陪您下棋！您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人都在我们手里呢，我真的走不开……”
空延思索了一会儿：“你跟我来。”
空延把人带到地窖，从桌上精挑细选出了一个锦盒，打开给楚昭看：“你把这个吃了，三个月后这蛊毒便会在你体内发作，若是不来找老夫拿解药，你就拿你一条命来还吧。”
三个月后……
楚昭盯着那锦盒里的红色药丸，犹犹豫豫。
“如何？不敢的话今天就别想离开这南庸山。”
“疯子！”向来冷静的顾况竟然愤愤地骂了一句，伸手就想把那东西抢过来，没想到空延眼疾手快，令顾况扑了个空。
“好。”
楚昭咬咬牙，闭着眼睛将药丸吞进肚子。
空延哈哈大笑：“这才爽快，不愧是老夫欣赏的小丫头！”
“楚昭！”顾况抓着她的手，满脸担忧，转头就逼着空延要解药，“解药呢？！你把解药给她，我做你的人质！”
“你的命可不值钱。”空延嘲讽道。
楚昭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里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深吸了一口气劝顾况冷静下来：“三个月就三个月吧，三个月之后我再回来找他，就没事了。只留阿生和云婵在客栈，我不放心，我们快回去吧。”
顾况是担心她的安慰，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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