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觉悟者


倪清华还真不全是开玩笑。自从昨日晚宴中毒一直到今天,她都不曾合过眼,更不用提毒素的丧病更使她身心俱损。

        如今倪清华已是心力交瘁,特别想好好睡一觉,想着睡着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可惜是痴心妄想,即使是眯一会,极度的疼痛很快就会将她弄得清醒过来,根本睡不踏实。

        至于由她施展“不知年”?同学们,内部的力是不作用于整体的,就像项羽力气再大他也提不起自己啊……所以倪清华她现在就是在发飙的边缘反复横跳。

        “或可一试。”蓝湛取出忘机琴,横于膝上,便有铮铮然的琴音自他指尖飘洒而出。

        小舟随着水波微微摇晃,静谧安然的乐声流入泠泠的风涛声中,显得此夜愈发幽寂了。

        蓝忘机本就冰清之姿,此刻月下观美人,反倒褪去了些许凛然,愈发瑶林出尘。

        糟糕,是心悸的感觉。

        倪清华捂着心口,只觉心跳剧烈,不能自主。

        琴声戛然而止。

        随后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撑在船舱上的右手腕。

        倪清华手腕一转就要挣开,却听到蓝忘机的一声“信我”,语调轻柔得让人落泪。

        她抬眼欲看蓝湛,眼前的色彩却瞬间成了灰白,又彻底归于黑暗。

        蓝忘机见到倪清华目光失焦,连忙唤她。

        倪清华狠狠闭眼,调整呼吸,再睁眼却仍是一片漆黑,此刻她算是深刻理解“头昏脑胀”这个词了。扶着船舱慢慢蹲下,指望缓过这一阵儿。

        短暂失明中,她感知到有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随后一股力道将她拉倒在了一方檀香。

        “蓝湛?”

        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我在。”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倪清华她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发声的振动。她想挣扎着起身,却被背后的手不容拒绝地摁在了他怀里。

        “别动。你心气被损,需好好休息。”

        “蓝湛,我的头是不是好大啊,怎么这么沉。”倪清华现在就跟可达鸭一样,觉得得用自己双手才能挪动脑袋。

        “勿要多思。凝神。”

        “蓝忘机同学,你的雅正端方呢?”被你自己吃了?

        蓝忘机不语。

        倪清华自己给他找台阶下,“不愧是含光君。”

        这两句话表面前言不搭后语,但若联系如今的情形,就会发现倪清华这话,明显是为蓝忘机方才不端方君子的行为找了一个伟光正的借口。

        “闭目,凝神。”

        倪清华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可从这比刚才冷凝不少的语气,自然可以猜出他心里不舒坦,因为这暗地里划清界限的话。可是要她一个根本没有处对象的想法的人能如何?!接受他,她接受不能;拒绝他,她现在躺在人家怀里,这个要说是“友情”,鬼都不信。

        倪清华斟酌着话语,“蓝湛,你看我们都到了黄河了——”你是不是该死心一下了。

        从未失礼的蓝忘机打断了她的话,“凝神。”

        “一件事若是没有好的结果,为什么要开始?!”白白劳心劳力。

        蓝忘机反过来质问她:“所以你就避免了一切开始?!”(1)

        倪清华使了些力道,蓝忘机松了手。

        她斜靠在船舱上,胳膊压在额前,音量微弱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万事无绝对,能推断到的只是大概率而已。”

        “那你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倪清华长吐口气,睁眼觑他,“蓝湛,说到底,你又喜欢我什么呢?容颜?我也只是长得能见人而已。品性?你不知道玩权术的人心都脏吗?!”

        蓝忘机脸上不由带上了一丝愠色,“倪清华!”便是她要找拒绝,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你别看我表面热情,其实骨子里薄情得很,自私自利,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

        “你不是。”你若是那种人,便不会如此行事,更何逞同他讲这番话。

        “我如何不是!”可能是憋在心里久了,她此刻话多起来,“当年我初到九州,见到平民疾苦,虽有叹息可怜,但火又烧不到自己身上,也只是不忍罢了。若是见到,顺手帮一把也就是了;至于没看到的,权作无知,心里也就过去了。”

        “若是如此,水行渊之时,为何要救魏无羡?”

        倪清华眯了眯眼,“可能是我从小被灌输得太好了……见不得太黑暗……我以为自己会隐忍的,谁知一步步就走到了今日。”

        而蓝忘机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凝视着她,只是问了一句“累吗?”

        怎么会不累?!当年四九天劫,前三劫,雷电劈在身上,当时肉都成了焦炭;阴火在体内狂烧,她都能闻到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而最痛苦的莫过鸹风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消掉,刮骨凌迟之痛,莫过于此。可为了活下来,她又不能不施展者字秘恢复□□,呵,如此这般,她与普罗米修斯何异。她没变态,已是万幸不是么。

        倪清华感觉心尖颤了一下,目光移向另一侧,不敢与蓝忘机对视,怕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唇瓣几度开合,最后也只能说一句,“都过去了。”

        蓝忘机见她避而不答,胸中一股酸涩涌上,哽住喉头。

        倪清华暗自深呼吸了几下,眼眶不再微热,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再说下去,总觉得自己会失态,转而故作轻松地说道,“蓝湛,你这个人啊,未免也太会了吧。”

        “什么?”蓝忘机没太懂她的意思。

        “没什么。”太会撩了而已,撩得她差点心动。

        此刻一阵凉风吹过,而倪清华正被一被风吹来的雨丝打中眼角。她抬手压在那点凉意上,而后看着像泪的那滴水珠,“下雨了。”

        她这句话像是掀开了这场秋雨的序幕,雨势开始大了起来,哔哩啪啦地砸在船顶,白色的雨帘遮住了远处的景色,只能见到近处的河面,被雨滴不断击溅起大大小小的水窝。

        带着一丝腥气的水汽扑面而来,给这片浩大的水幕多了些许人间烟火气,身处其中只觉有种虚幻交织的不真实感。

        一只玉手探出,没任凭风雨击打了几下就抽了回去。

        对于因中毒发热的倪清华来说,很凉、很舒服。

        倪清华本来想甩掉这些水珠的,可看着它滚落,手先于大脑,将水珠甩向了端坐的蓝忘机。

        蓝忘机抬袖,挡住了袭过来的水珠。

        面对蓝忘机横过来的目光,倪清华脑子反应过来了,处变不惊地找着借口,“这不是水升腾为气,幻化为云,而旦为朝云,暮又行雨(2)嘛,多接触接触,没准你就顿悟了呢。”

        蓝忘机就看着对方睁眼说瞎话。

        “说真的,你家老祖宗蓝安定下蓝氏家纹的时候,是想着高升青云,亦或者仙风逸世?”说到最后四字,倪清华面色有些古怪。

        卷云比起积雨云,的确是轻量级的,可也远不是那种飘逸型的啊,一朵至少有个几百吨,飘……不起来吧……

        倪清华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往蓝忘机头上那条卷云纹抹额上瞧,可是视线不受控制地往那上面飘啊……

        蓝忘机按了按自己的抹额,未曾察觉不妥之处,便开口相询。

        倪清华星眸闪着欢快的光芒,“蓝湛同学,你知道一朵云有多‘轻’吗?”

        蓝忘机一听这带着笑意的“蓝忘机同学”,便知倪清华内心肯定在狂笑不已。

        平常称他“蓝湛”;若是恼了他,就称“蓝忘机”;再漠视些,便是生硬的“含光君”;而但凡牵扯到蓝家,则唤他“蓝二公子”。如今叫他“蓝忘机同学”,必是戏谑无疑。

        由此可推知她这个问题肯定是有陷阱,题面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是出在“轻”字上面。所以云不仅不轻,而且会很重?

        倪清华已经开始笑得乐不可支了,“哈哈……你们蓝氏亲眷……哈哈……真是……哈哈……厉……害了……天天脑门上……哈哈……顶着万钧重……哈哈哈……”

        【注】

        (1)你说你不愿意种花,因为你不愿看见它一点点的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顾城

        (2)《文选·宋玉〈高唐赋〉序》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因用“云雨”指男女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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