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乾坤有私


射日之征中期。

        清河主战场。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射入倪清华的书房,十二瓣花型青釉瓷盆内醉杯吐蕊,瑰丽的凤尾鱼摇曳起红莲的水波,美不胜收。

        “荆楚崇阳大捷,江晚吟魏无羡乘胜追击,退敌于秦岭以北,至此收复荆楚所有失地。云梦江氏,重新入主莲花坞。”正与倪清华手谈的孟瑶落下黑子,一角占势将成。

        “先不必管莲花坞了。区区两个月,纵使他江晚吟再名正言顺,也耕不下荆楚一遍。”倪清华在那相差一路的位置上挂了一枚白子,“温若寒放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温若寒让岐山温氏所有的旁支和下属门派必须参战,如若抗令,严惩不贷。”孟瑶长了一子,紧靠着大片黑子继续向前延伸行棋,将黑子连成一片,“此时数万名训练有素的修士马上就要压境了……”

        倪清华落下云子,并无太多忧虑,“该着急的不是我们呐~”

        孟瑶又立了一颗黑子,“破法在何处?”

        倪清华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给孟瑶背了一段《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瑶眉梢轻挑,这话里的深意,再联想一下今最近的动态,这话指的是谁还不清楚么,“社主这么相信……?”

        “圣人之言,看似废话,实际上……”倪清华说到这里,拿起一块云片糕,占住了自己的嘴巴。

        而棋盘上白棋并子,继续长的黑子被白子爬掉,然后分而化之……

        ﹍﹍﹍﹍﹍﹍﹍﹍﹍﹍﹍﹍﹍﹍﹍﹍﹍﹍

        不净世。

        打着为江晚吟、倪清华诸人接风洗尘的名义,晚宴在岁寒厅开席。

        坐在主座上的聂明玦举杯道,“江宗主和青童君来援,实乃我伐温大军之万幸。来,诸位,我们一起敬二位一杯。”

        “敬江宗主”“敬青童君。”

        倪清华只得给自己的酒杯倒上酒。

        在其他人一片应声中,倪清华也举杯,不过未饮,只是沾沾唇,做个样子。

        “青童君,我们都干了,你这不喝——未免有些看不起我们吧。”

        说这话的人正是之前便和倪清华有过节的金子勋。

        坐在倪清华左后方的蓝忘机投向倪清华的目光中隐含关切。

        随倪清华一同前来赴宴的孟瑶温言道,“青童君近日身体不适,饮酒怕是会影响之后的发挥……”

        温家修士被调配至前线,大军压境。各家宗主本就忧愁自身处境,闻听此语,“无妨无妨……”“我们都能体谅……”

        同席的魏无羡端起酒樽,遮住讥讽的嘴角。

        孟瑶这么一阳谋,金子勋下不来台,心中暗恨,“你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我和青童君讲话,你来插嘴?”

        见孟瑶被刁难,倪清华脸也冷了下来,“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讲话?!”

        宴席间的气氛蹬时紧张起来。

        作为主家,聂怀桑岔开话题,打圆场道,“青童君,你跟大家讲讲,崇阳一役呗。”

        “背水一战而已。”倪清华简单总结,“更何况,崇阳之战,不应该问江宗主么?”

        作为地主,他比她清楚的多。

        “这……”我这不是给你台阶下嘛……

        “崇阳,还要多谢青童君和含光君。”江晚吟倒满酒盏,敬两人,“我干了,你们随意。”

        姑苏蓝氏不喜饮酒,蓝忘机自然不动。

        倪清华的酒杯已然是放在了小案上,酒杯内盛满了烛光。

        她那么辛苦修炼,长成如今的参天大树,难不成是为了让自己去迎合这世道……

        金子勋还记得当年姑苏求学的时候,倪清华和魏无羡玩得来,见刁难不了她,就将话锋对准了魏无羡,“魏公子,今日未何没有佩剑?”

        魏无羡摩挲了下插在腰间的陈情,故作倨傲地轻笑了声,“不想佩罢了。”

        倪清华觉得魏无羡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他的随便如果还能用的话,应该就是在陈情现在的位置,可谁让他们当初为了云梦江氏的震慑力,不曾将魏无羡没有金丹这件事宣扬出去呢……

        席间第二次冷场。

        聂怀桑身后一名中年男子不满地哼了声,将正在倒的酒放下,“身为世家弟子,佩剑乃是殊荣。姚某知魏公子素来不羁,可是如此简慢,未免有些托大轻浮吧!”

        “早就听闻魏公子剑法了得,本来还想趁今日,跟魏公子比试比试,可没想到连剑都不佩……真的不肯赏脸呀!!!”金子勋小人嘴脸上来了。

        江澄欲言又止,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出好借口。

        倪清华却是要笑死了,险险地用酒杯压住自己的上翘的嘴角。

        没在倪清华手上讨到好的金子勋,被倪清华这一笑点炸了,咬牙切齿道,“青童君,什么事这么高兴?”

        “只是忽然想到一个两难的选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子勋才不信她这鬼话,他一定要问个究竟,“什么两难的选择,不妨说出来让诸位帮着参详参详?”

        魏无羡给自己倒了杯酒,心底暗暗摇头,这个二傻子,在倪清华手上吃的亏还少么,还往上凑……

        然后就听到倪清华的声音,“我在想,金公子既然要魏无羡赏脸……那地上有张脸,你捡不捡?”

        魏无羡还没咽干净的酒液立刻喷了个干净。倪清华的战斗力,他魏无羡今天可算是真正领会到了。

        捡了,就是二皮脸;不捡吧,那就是不要脸……果真两难啊……

        蓝忘机琉璃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倪清华!你——!”金子勋这下是真的要被气死了。

        金子勋右手边的聂怀桑劝道,“金公子,冷静,冷静啊!”

        “倪清华,你简直欺人太甚!”金子勋喘着粗气,也顾不上聂怀桑的面子,“莫不是以为我金家怕了你不成!”

        “我说什么了?”黑心白莲的倪清华满脸无辜,她又没有骂人,这群人想多了啊……

        随后倪清华她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还有啊,是我孤陋寡闻了么,如今一个隔房的子侄也能代表金宗主了?”

        “你、你、你……”这话没法接,气得金子勋起身,直接把酒杯摔了。

        陶盏“啪”地一声碎在堂前。

        “哎呀呀——金公子这才喝了几杯,酒杯都拿不稳了?”倪清华装模作样地叹气,“我还以为练剑的手稳是基本功呢?”

        魏无羡点点头煞有其事道,“的确是基本功。”

        所以剑都拿不稳的金子勋,还和魏无羡比什么比……

        “好好好!今日之事,我金子勋记下了。”

        见好就收的倪清华戏言道,“希望未来金公子的小金夫人不会吃魏无羡的醋。”

        这下金子勋彻底暴走了,拔剑出鞘,明晃晃的剑锋指向倪清华。

        蓝忘机握紧避尘,一有不对就打算出手。

        出席的各家宗主见场面不可控,“聂宗主,你看这……”

        孟瑶出来收拾残局,“诸位宗主,金公子今晚可能是不胜酒力了,脾气是冲了些,我家青童君不会与他计较的。”毕竟这仇当场就报了。

        在场的老狐狸谁心里还没杆秤,连忙花花轿子抬起来。毕竟金子勋在射日之征中的作用怎么比得上倪清华。

        这席金子勋自然是坐不下去了,愤然离开。

        倪清华抬眼看了满室的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玉指轻轻扣了一下酒杯,低眉看冰晶去了。

        于是接下来的席面,旁人不来自讨没趣,她也自得其乐。

        ﹍﹍﹍﹍﹍﹍﹍﹍﹍﹍﹍﹍﹍﹍﹍﹍﹍﹍

        晚间,魏无羡的房内。

        倪清华随意地坐在青席上,看着对方愈发浓重的怨气,“陈、情,名字倒是起得合宜。”

        愿陈情以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个?”魏无羡摸着陈情上的白玉莲花穗子。

        “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妒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魏无羡自嘲了一声,“我也算奇葩?”

        倪清华回道,“那要看是什么时候了。寒冬时节,自是仙株;群芳荟萃,哪里需要这多余的。你若还想万年青,那就别等到羽毛把舟沉了。”

        “青童君良言逆耳,魏婴心领了。”魏无羡抓起酒壶,冲倪清华的方向撞了一下,算是敬谢。

        听到这个答案,倪清华心放下一半,“你真得往心里去才好。”

        魏无羡道,“你想得也太远了。”射日之征未完,那些世家还不会卸磨杀驴的。

        “难不成非要斗而铸锥,才能显出您老人家的风(疯)姿(子)?!”倪清华白他一眼。

        “不及青童君风姿,”魏无羡瞅着倪清华慵懒不雅的坐姿,意有所指,“世间无您这般人呀。”

        倪清华毫不心虚,“那是。所以赶紧甩了江澄那家伙,跟我干吧!”

        “现在还不行,等我手刃温若寒后吧。”魏无羡给了一直挖墙脚的倪清华个准信。

        “那我等着”,倪清华撑地起身,走到魏无羡身前,点了点鬼笛,“鬼道,非你所创……小心了。”

        至于小心什么,就各人有各人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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