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会上去的。”
2020年1月中旬，宁城又下了一次小雪。
雪后的清晨，天空漆黑一片，明亮圆月挂在西北角，乌压压的云时不时挡住月亮，小区里只有零零星星几户开着灯。
地上湿漉漉的，小区四周的墙并不是很高，外面路上的灯光可以照到里面，映射进雪花融化后形成的水痕上，发出微弱的光芒。
孟礼穿着搭到膝盖的羽绒服，困意还未消散，她眯着眼走在小区里，时不时踩进水洼里，发出“啪——”的声响。
走到白炜浔的单元门口，一个穿着黑色长褂的男生从楼里出来，孟礼凭借自己迷迷糊糊的意识，觉得那个男生是他。
孟礼的困意少了许多，他们并排着静静走路，谁也没有说话。
白炜浔在孟礼右边走着，他们接进小区门时，他快走几步到她左边去刷卡。
小区门很窄，但也能让两个人同时出去。
孟礼跟在他的后面，看着门口的黑色小铁门慢慢自动打开，可他却站在门口的旁边，似站岗般一动不动，像是在给她让路。
孟礼那一瞬有些发愣，但当她顿住脚步确定他确实在给她让路后，迅速跑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男生在她出门后随即跟在她的后面。
孟礼藏在衣袖的手紧紧攥住布料，心想她是不是该和他打个招呼，或者说句谢谢。
小区到马路间有一段下坡路，孟礼走完那段坑坑洼洼的下坡路，转过头去看他。
路上送孩子上学的车辆开着近光灯，转过头的瞬间照得孟礼晃眼。
孟礼眯了眯眼，适应后抬头看着他。
白炜浔好像没有意料到她会回过头，顿时止住往前走的脚步。
他们离得很近，孟礼要仰高脑袋才能看见他的脸。
“白炜浔，你在几班啊？”她清晰的声音传进他的侧耳，可是孟礼问完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他们初中在每一届一模完都会把学校估摸着能考上高中的学生名字和排名做成类似光荣榜的东西贴到他们的走廊里。
她偷偷在那上面找过他的名字，他们的名次差了一千多名。
而高中的班级，又是按照中考成绩分的
她看着他复杂的神情，然后听见他勉强地说出两个数字。
确实如她所料，班级号没有很靠前。
孟礼“哦”了一声，看着旁边的车辆开了过去，随即穿过马路走到对面。
而白炜浔还在原来的线路上，他们分道而行了。
看着白炜浔在马路对面的身影，孟礼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她会不会打击到他自尊心啊
毕竟他没有主动提起过他在几班。
孟礼紧张着，虽然寒风呼啸吹动着头顶的树枝，但刚刚攥紧衣袖的手已经变得湿润。
突然，她看见马路对面的黑影飞快地穿过马路，跑到她的身边。
少年清晰纯净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我会上去的。”
他的步伐一秒也没有停留，随即飞奔向学校门口。
孟礼错愣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瞬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在不断蔓延在她的心间。
那一年冬天，寒风刺骨，霜雪交织。
少年奔跑时凌乱的头发以及衣衫向后飞扬的背影，语气中带着倔强的气势永远留在了孟礼的记忆里，烙印在了她的青春里。
——
那天以后，孟礼清清楚楚明白为什么“暗恋是会影响学习的”了。
上课时，她的思绪时不时就被其他的东西带走，等她回神时，知识点早已讲完。
她晃晃脑袋，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她将写了“认真听课”四个大字的纸张摆到桌子上，好让自己低头时首先就能看见它。
一天晚饭时间，去餐厅的路上。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太对劲？”江苡换位后和她的位置离的很近，上课时一转头就能看见孟礼的神态。
孟礼“嗯”了一句。
“你撞桃花运了？”江苡好奇道。
孟礼茫然看着她，“没有啊。”
江苡闻声作罢，不再出声。
她身旁的孟礼突然想到什么，询问她：“最近怎么看不见你和张段走？”
张段是江苡男朋友。
江苡叹了口气，说：“分了。”语气十分潇洒。
孟礼转头看了看她的神情，沉默了半晌，觉得没必要多问，便没有再说话。
买完饭，她们坐在餐厅凳子上，江苡看着餐厅东边还在排队的一群人，问：“你分班后想选什么科。”
孟礼没有思索，脱口而出：“看看学校会出什么组合吧，我应该不会选化学和政治。”
她把筷子插到碗里，反问江苡，“你呢？”
江苡还在看着东边，像在寻找着什么人。
“全理吧。”
孟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张段和一个女生嬉笑着聊天的场景。
孟礼看不下去了，将胳膊举到江苡视线前晃了晃，“别看啦，你目光锁他身上也没用。你也赶紧换一个，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江苡笑着回过头，“孟礼，你有喜欢的人吗？”
孟礼愣了几秒，低头扒饭，她在逃避这个问题。
江苡见她没正面回答，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孟礼不想说，她便没再问。
——
宁城中学是在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完就让学生们决定以后要选什么组合的，孟礼这一届是高考改革后的第三届考生。
期末考完试那晚，他们先组织发完寒假作业，最后一节课便到了班主任的班会时间，孟礼的班主任讲了很久选什么组合在以后选专业的时候有优势，然后让所有学生不要盲目选科，要选择自己感兴趣且可以学下去的学科，不然以后更复杂的内容学起来会很吃力。
孟礼静静听着班主任在讲台上气势昂扬的讲话，低头将六个副科写到纸上，然后将“化学”和“政治”划去。
最后，她写出三个组合。
物生史。
物史地。
物生地。
班主任快下课的时候让通校生回去和家长商量一下，拿捏不准的可以明天家长会的时候再问她，住校生也自己寻思寻思，明天一早就要填选科志愿表。
孟礼一回到家，就闻到一股酒气，很浓烈。
她皱了皱眉头，走进客厅，看见孟父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脸喝酒喝得通红。
“明天要选科。”孟礼低声说，语气冷淡。
孟父抬眼看了看，“嗯”了声，然后说“你选物化生就行了”
孟礼用淡淡的目光看着他，语气坚定,“我不想选化学。”
孟父坐正，语气也很强烈，“选物化生以后好选专业。”
孟礼不再吭声，转身回了房间锁上门，她讨厌大男子主义的人。
孟礼将书包放下，坐在椅子上，莫名烦躁。
忽然，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拿起来，打开聊天框，是纪然。
纪然是她的初二同桌兼初三同学，她们关系很好，只是可惜她们没有分到一个级部。
纪然【你选什么科】
孟礼【物生史吧，你呢】
纪然没有回消息，孟礼退出聊天框，去百度了一些专业。
她发现，她喜欢的专业都和文科挂钩，但是一想到自己听都听不懂的比化学还要糟糕的政治，不禁叹了口气。
大概十五分钟后，纪然的消息蹦了出来。
【物生政，你明天来a部找我吗？】
纪然提到a部，孟礼突然想到白炜浔，她想知道他会选什么组合。
孟礼回【好。】
孟礼退出和纪然的聊天框，在q/q联系人里面搜索白炜浔。
她是初一那年加上了白炜浔的q/q，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聊过天。
她看着他的资料卡，犹豫着小心翼翼点开他的空间，说说很多年没有更新了。
孟礼想，可能他换号了吧。
她止住想要在q/q上问他选科的想法，然后退出了界面。
——
隔天的家长会是孟礼父亲参加的。
大概从上午八点开始，学生不让待在教室里，走廊里占满了人。有的家长带着还在上幼儿园
或者小学的小孩来，他们进了教室后把孩子交给哥哥姐姐看管，搞得走廊里熙熙攘攘，声音很混杂。
孟礼穿梭在走廊里，很是无聊。
在教学楼上上下下转了几圈后，她突然想起昨天纪然让她今天去找她。
她们两个级部的构造不一样，b部的教学楼要比a部大一些。
孟礼走到a部教学楼，直接去了纪然的教室。
a部走廊里的学生明显比b部少了许多，孟礼在纪然教室门口张望着，一个年纪不大的老师在讲台上面站着。
纪然看见她后就拿着水杯从教室里面冲出来对她说：“礼礼！快去给我接点水，我得在这等我家长，谢谢宝儿——”
孟礼接过她的水杯，还没说什么，纪然又说:“三楼没水，去楼下。”
说完就急急忙忙转身进了教室听她班主任的指挥。
“礼礼”这个称呼也就纪然会这么叫，孟礼喜欢别人叫她全名，她和纪然说过不要这么叫她，可对方死活不改，孟礼听习惯了，也就就此作罢。
孟礼一手拿着纪然水杯，一手在衣服口袋掏着自己的水卡下楼梯。
楼梯上的人也不是很多，孟礼想大概人都在教室等家长。
到了二楼，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站的人多了些，孟礼穿梭在喧哗的人群里，走到不知道几班的前门口，她突然顿住脚步，拿着水杯的手忍不住握紧杯壁，却怎样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孟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前面还站着一个女生。
女生披肩发，没有穿校服，她歪头和他说话的瞬间，孟礼可以隐隐约约看清她的脸。
这个熟悉的身形，让孟礼想起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女生。
——
孟礼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去年九月底的运动会期间。
运动会那天早晨，孟礼从体委那里要来了全校运动员的比赛时间。
她掀到白炜浔班级那一页，发现他并没有报名参加运动会。
孟礼疑惑着，他明明跑步很快
孟礼将参赛名单放到体委桌子上，想着，虽然对他说不了“加油”，但是她还有机会对他说“生日快乐”。
孟礼不知道他是过阳历的生日还是过阴历的生日，但是她希望，他也是过阳历生日的。
因为，她很喜欢他的阳历生日。
运动会那几天天气算不上很热，但长时间坐在太阳底下，孟礼还是热得出了些许汗。
每个到操场上的学生不管看不看写不写，都会拿着几本习题书。虽然孟礼拿的书她没怎么用，但当太阳高高挂在头顶发出强烈的光照时，她觉得她带来的书还是发挥了点作用的。
最起码，能替她挡挡阳光。
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每个班可以自由活动，孟礼从座位上离开四处转悠，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着白炜浔的身影。
孟礼在操场转了一圈，寻找着他的班级。走到操场东南角时，她终于看见他了。
白炜浔又没有穿校服，他穿着白色短袖，下搭黑色休闲裤，穿着镶着红色边的白色运动鞋。
他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炽热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特别显眼。
孟礼看着白炜浔，手轻轻攥了下衣衫下摆，好像她紧张时总会这样做。
终于，她鼓起勇气想要跑到他身边。
她刚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就注意到一个女生跑到了他的前面。
那个女生画着淡妆，也没有穿校服。
孟礼注意到白炜浔的神情里没有错愣的情绪，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女生笑着举起手里的饮料对他摆摆手，不知对他说了什么。
女生的手一直在举着饮料瓶，好像白炜浔不伸手拿她就会锲而不舍般一直举着。
那一瞬，孟礼希望他不要接过那个女生的饮料。
可惜事与愿违，白炜浔和女生说了句话，抬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饮料瓶。
女生放下手，又灿烂地笑着，白炜浔点了下头。
随后女生绕过他走远。
孟礼看着右手拿着饮料的白炜浔的背影，好像那个饮料不管是不是给他的，她都没有勇气冲上去和他说话了。
或许暗恋就是这样，鼓起勇气的时刻只有那一瞬间。
等时间被耗尽，她便再也没有勇气了。
——
现在，孟礼看着后背倚靠在墙上和面前的女生说笑的他，恍惚间，她觉得三年前他好像也是这样，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地倚靠在后门那，问她“同学，这是五班吗”。
对面的女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惹得他发笑，肆意又张扬。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白炜浔，或许也可以说，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孟礼看着前面说笑的两个人，腿不自觉发软，她强撑着让自己保持着淡定，随后她迅速低下头转过身去，又跑向一楼给纪然接水。
一楼饮水机的水流很大，孟礼发着愣，等水从杯子里溢出她才回过神，水溅出来涔到她的手上，很疼。
可她觉得，一切都比不上她的心受到的冲击更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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