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哎哟——嘶——”
一股坠落般的酸痛感涌上来，刚要起身的赵三冬赶忙用手扶住脖子，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脑袋掉了。
落枕了。而她是从白玉宸肩上醒过来的。
“你”她偏着头埋怨身旁少年，“你就不知道把我放平到地上吗？”
少年将手中烤好的鸡递过去，看着她的脸眨眨眼睛，“不知道。”
他还以为只是简单的问答句。三冬皱眉接过烤鸡，低头一看，鸡毛没拔干净，一侧焦黑一侧还是红肉，叫人无法下口。
不愧是他啊。她将鸡扔回去，揉着脖子，表情嫌弃，“这玩意儿你吃吧，我可吃不下。”
白玉宸含着一块鸡肉抬头看她，表情呆滞，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这吃相倒是比在山上时好了许多，虽然嘴边仍沾了油脂，但也没有到满脸都是的地步。
对上他水汪汪的眼睛，三冬稍微有些心软，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耐心道：“我不饿，你吃吧，吃完还要赶路。”
少年眨眨眼睛点点头，这才笑了起来，回道：“好。”
他在观察表情，简单的对话他能够听懂，却是字面上的，更多的是靠说话之人的表情去判断语义。且见过她处理野鸡，便也能自己做出来，还有种种姿势动作，两人相遇不过五日，他就已经能够将普通人的行为模仿的七七八八。
若真将他当作个襁褓婴孩，恐怕这学习能力也过于惊人了些。
白衣少年咽下最后一口，侧过身子仰头看她，“吃完了。”
三冬立在树旁按着脖子，闻言笑道：“好，那我们继续赶路。”
见他起身，自觉背上两个背篓，动作行云流水，又用木棍捣了捣火堆，最后乖乖站到她身前。
她柔声问：“你知道为什么要用木棍拢这火堆吗？”
白玉宸微微眯了眯眼睛，半晌才摇摇头，“不知道。”
这动作是她必做的，先前山上草木丛生，又是夏季，稍有不注意便会引发山火，所以离开之前必定要确保火苗完全熄灭。
可要怎样解释才能让他明白呢？
清晨第一缕日光慢慢洒下来，三冬瞥见他唇边油脂发亮，向他招招手，示意低下头。
她捻起衣袖想替他擦掉油脂，忽的一朵粉红落在她手臂，针尖状花瓣，一小簇盛开着。
抬头望去，原是两颗榕树，茂密的绿中透出点点红，正是榕树花凋落的时节，稍有风动，便徐徐飘落下来。晚间不曾仔细看，泥地上也点缀了不少。
小时顽皮总爱爬树，老神棍找遍了半个绿萝村，才找到在树上睡着的她，那时她就趴在树上睡眼惺忪向下看，纷纷扬扬落下的花雨后，是老爷子还有街里街坊的叔子婶子们闹叫着，直喊三冬这个女娃不省心，将来可怎么办。
怎么办，年方八岁的小三冬才不管将来怎么办，她只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一笑，直到清风将发丝扬起挠痒了脸才回过神，发现这少年山鬼正倾着身子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替他轻轻擦去嘴边油脂，三冬好心情的教导，“吃完食物都要擦嘴，嗯？”
白玉宸依旧保持前倾的姿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见她不再有所动作，方才直起身子，又重重“嗯”了一声。
随着沿路两旁屋舍渐多，三冬知道这是快要走到镇上了。
来时有穆府配备的镖局马粮，所以走了更快的山路，绕开了周边几个镇子。而她此行主要是为了购置些必需品。
越是临近镇上，人也越多。再一次无视掉几个指指点点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后，三冬终于看到了前方一家摆着布匹的铺子。
她转身去拉白玉宸，却看到他不知何时偏了方向，跟在一个粉衣女子身后走，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仿佛入了迷。
“喂。”她一把拽住他手臂，“你往哪儿走？这边。”
看他又露出迷茫神色，配合着姣好容貌显出几分无辜，三冬在心里直嫌弃，莫不是这只山鬼乃好色之徒。不若怎么会随便跟着人家姑娘就走。
背着的两个背篓已是空空如也，她索性叫他卸下来扔在一旁，拉着他进了铺子。
“两位公子要些什么？”迎面走出来一位大婶，微微圆润的身子，笑容和善。
三冬将白玉宸拉到她面前，简言意骇，“给他找两套合适的衣服，不用什么好布料，能穿就行。”
大婶依旧含着笑，先是看着他身形点头，随后目光移至脸上，顿时笑容更盛，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将一切看在眼里，三冬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又将大婶拉开两步，在她耳边小声道：“此处可有月事带？”
大婶被她弄的一愣一愣，闻言惊讶地看着她，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走到后面拿出个黑布包裹递给她。
“多谢，不过还需借”
“进门左转直走便是。”大婶倒也明白，抢先说道。
前两日她身上还哪儿哪儿都痛，反倒模糊了某些地方的痛觉，直至今早醒过来后，才觉腹部有阵痛之感，紧接着就是一股热流袭来。无法，她只得加快前进步伐，盼着血流成河前找到能用的物什。
刚走两步她想到什么忽的转过头，白玉宸果然迈步准备跟上。
“不要跟，我只半刻钟就出来。”说完这句她又摆出严肃脸，语气微冷，“也不要乱跑或是出手伤人，否则以后一只烤鸡都吃不上。”
腿间湿冷一片，再顾不得其他，她转身大踏步走开。
果如大婶所言，直走便能看到如厕之所，三冬蹲下扒开裤子看，血污到处都是，俨然是不能用了。
放好月事带后她又冲到前厅，索性找大婶拿了整套衣物，花花绿绿全是些艳色，随手指了件紫色袍裙。
正欲到隔间换上，却见白玉宸站在那里皱着眉头，似乎不让人靠近，对面前摆着的两套衣物看也不看。大婶到底是聪明人，对着她小声道：“姑娘，这位公子是个傻的吧，适才我与他说话，他眼神呆滞，连叫他选个喜欢的款式都听不懂。”
三冬尴尬一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半面墙上都挂着男子的衣物，再看他身上白衣，已经是见不得人的地步。
见她出来，少年走到她身边，开口道：“饿了。”
“你这衣服脏了，不若我们买件新的？”她尝试询问，指着那半面墙，“买了就去吃。”
白玉宸呆呆看着，扫了几眼便低下头，指着她手中的衣服，“买这件。”
“这是女子的”也罢，三冬不想再耽误时间，她选了两件白衣，和他身上的类似，也省的做选择。
两个试衣隔间挨着，中间用帘子隔开，她自己换好了便过去帮他，作势要扒他衣服，少年依旧不从，被逼的蹲坐在墙角，自下而上睁大眼睛看她，显出几分委屈。
真像个难缠的孩子，累人。
赵三冬一手撑着墙，倾下身子凑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不想要我动手，就自己换。”
从试衣间出去，三冬直接给大婶结了银子，也不问价钱，甚至想着反正穆府会报账，便又拿了件粉色襦裙。
衣服谁嫌多啊。
大婶结了账后凑过来和她闲聊，“敢问姑娘与这公子的关系是？”
“兄妹。”三冬朝她一笑，趁那厮还没出来，将头发散下来又重新绑紧。
“难怪，我瞅你们长得是一个比一个好，还以为是哪个富家公子受了难呢哈哈”
闻言三冬微楞，她虽是道士却也是女子，几日相处下来自然也知道白玉宸生了一幅怎样好的容貌，这番话将她二人作比，竟是吹捧的不动声色，不愧是商人。
“只是姑娘这兄长，可惜了如此容貌”
还未叹息完，白玉宸推开帘子走出来，径直来到了三冬身边，手上还抱着换下来的那套。
“这件还拿着做什么，扔了。”一相对比下，更能看出其脏污至极，很难想象他到底穿了多久。
少年摇头，抱紧了怀中衣物，“不要。”
“”三冬震惊，他微微皱眉时眼神幽怨，红润的嘴唇微微上翘，唇红齿白样子看着有几分幼态。
怎么换了身衣服还会撒娇了？
很可怕。
“嗯哈哈，公子不必担心，我帮你们包起来便是。”大婶在旁边打圆场，麻溜打包好递了过来。
赵三冬无奈，把衣服丢给他背，转身走出了铺子。
到了镇上，就是应有尽有了。很容易买到符纸朱砂，这些都是她的宝贝，装在自己的小包里，买好这些她转头进了家饭馆。
“烧鸡，烧鹅，再来盘素菜。”还未坐下就点好了菜。
店小二知道这是爽快人，便乐颠颠叫了声好，擦了桌椅将她迎上了坐。又见她身后还跟着位俊俏公子，冲着后面喊道：“两位，上茶。”
三冬从出来就再未讲过话，更没看白玉宸一眼，心中还在为那一刻心悸。还撒娇，她对他远远算不得温柔，怎的还叫他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白衣少年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她旁边，时不时看她一眼。
赵三冬拿眼睨他，比起最开始见面时的面无表情，现在的神色丰富多了，尤其是眼睛，呆滞时会看到好些光星，似无焦点，此刻却是零星两点，活了过来。
“你可还知我名号？”
“三冬”
“你呢？”
“白玉宸”
“你我是何关系？”
“兄妹”
“错。”三冬义正言辞，“那是之前与人周旋的用词，自然是假的，我先前告诉你的都忘了吗？”
少年歪了歪脑袋，眼珠微动，“师傅？”
“对，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我师傅。”她挑了挑眉，继续道：“你可知师傅是为何意？”
少年怔怔望着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师傅就是引导者，约束者，凡我所言你都要听，凡我所做你都要信，不可轻视、不可违逆，你，可懂？”
三冬说这话时心中打鼓，看着眼前少年懵懂的脸，认为现在就有必要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羁绊的种子。
白衣少年从进来就吸引了众多目光，四周纷纷在议论着这是哪家贵公子出游，竟生的如此俊美。而这当局者正神情专注，不知与其面前的紫衣少年在交流着什么。
将周围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三冬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无事，我会慢慢教你。”
“上菜咯——”
小二上齐了菜，说了声‘客官慢用’便要下去。
赵三冬叫住他，“诶等等，这烧鸡再上一盘吧，我这徒儿饭量大，怕他吃不饱。”
那小二瞄了瞄白玉宸，似乎对她口中‘徒儿’这个称呼不太理解，不过倒也不表现出来，笑呵呵地下去传菜了。
“来，吃菜。”她夹了鸡腿到他碗里，笑眯眯的。
白玉宸似乎还未完全理解那番话，此时也学着她的样子夹了一只腿到她碗里，嘴角微微上扬，“师傅也吃菜。”
嗯，孺子可教也。
她满意地笑，直到吃完饭走出去好一段，才慢慢敛了笑。
前方有几个登徒子在调戏女子。
为首的是个尖脸细眼，正狞笑着伸出手拉着一女子的手臂，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姑娘在找什么？找到了吗？可要在哥哥的衣服底下找一找？”
“哈哈哈——”跟他一伙儿的几人猖狂地笑起来。四周三三两两聚了些人，都不太敢靠近。
并非都是冷漠看客，围观者中有人义愤填膺握着拳，窃窃私语，却始终不敢上去制止，勉强听得‘王家’‘恶霸’几词。
她将那拨人一看，几人皆衣着奢华，腰间时不时显露出的佩玉乃黄玉质地，贡品，官家人，而那被调戏的女子布衣布鞋，旁边还有个跪地求红了脸的爹。
惹不起。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少年，想看看他遇到这种事情是何反应。感应到她的目光，白玉宸也低下头看她，无一丝波澜，神色如常。
对啊，他不懂何为欺凌。
“玉宸，师傅今天教你第一课。”她勾唇一笑，一把拉住他手腕道：“就是正义。”
三冬撩一撩衣摆，大步上前，“放开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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