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缘起九尾（八）

月如钩。

        月色透过梨树叶，落了一地斑驳的银辉，细碎的光落在尘净的脸上，描摹出他刀削斧刻的轮廓。

        他一袭月白袈裟，在这风花雪月的场所着实有些显眼，不住有人回头看他，交谈之声此起彼伏。

        老鸨犹疑地看着踏碎月光而来的清冷佛子，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攀谈调笑，这人看着也不像道貌岸然、酒池肉林之徒，思忖良久，尘净路过她的身边。

        她刚欲开口，谄媚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堆在脸上，尘净已然目不斜视地掠过她往楼上的隔间去了。

        “诶，客官，你不能随便上去啊。”

        尘净恍若未闻。

        隔间里，颜之韵手上转着精致的团扇，学着姑娘们的姿态，犹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一双春水盈盈的眼，分外撩人。

        四个姑娘屏住了呼吸，这楼里的花魁，怕是半分也比不上面前的颜之韵。

        似是觉得还不够好玩，颜之韵丢了团扇，拆下了身上的披帛蒙到眼上，遮挡住视线之后，她学着之前见到的男子那般，嬉笑着去抓这些姑娘。

        “你们快躲起来，可千万别被我抓到了啊。”

        “姑娘，快来抓我们啊。”

        “不若给姑娘找几个小倌来，怕是更好玩呢。”

        房门突然被推开。

        伴着一阵清幽的梨花香，颜之韵躲闪不及，朝着前方冲了出去，尘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看着这荒唐的一幕。

        眼看着颜之韵要顺着惯性，跌落在地，尘净终是向前，伸手揽住了她。

        怀中的佳人细腰盈盈一握，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似的，尘净揽着她的手臂陡然一僵，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要将她丢出怀里，又担心她撒泼闹事。

        老鸨察觉氛围不对，识相地招呼着几个姑娘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将门关上。

        尘净向后晲了一眼，慢悠悠地将颜之韵搀扶到座椅之上，她此刻还晕乎着，并不知道自己抓住了谁，一双手上下乱摸，试图分辨是哪个心肝被她抓到了怀里。

        蒙眼的披帛被摘下，刺目的光直入眼底，颜之韵被刺得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

        尘净指尖捏着颗葡萄的散漫样子猝不及防落入眼底。

        “你怎么……怎么来我梦里了啊？”她颇为不解，脑袋向右歪了下，痴痴地问他。

        好像知道这是梦，又好像她清楚地知道这是现实，颜之韵毫无预兆地朝前扑过去，叼走了尘净手中的葡萄。

        湿润的舌尖舔走了指尖上酸甜的葡萄汁，尘净先是怔然看着灯光下指尖的晶莹，又不敢置信地盯着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颜之韵。

        他白皙的脸上飞快地染上绯红，一层又一层，整个耳朵仿佛被烧灼一般，整个人仓惶又无措，好像醉酒的是他，而不是颜之韵。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你又怎么才能喜欢上我呢？”

        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就这样被揭开，话音刚落，颜之韵止不住哭起来，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她彷徨，她迷茫，她不知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这么简单，却又如此艰难。

        和话本子上说的都不一样，尘净不喜欢她，不会爱慕她，他只会与她相敬如宾，甚至避她如蛇蝎。

        都说佛爱世人，可唯独不能爱我。

        她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可喜欢太过于辛苦，心中忍不住泛着酸涩，颜之韵摇了摇头，泪水滑进嘴里，都是苦涩。

        “你怎么样都不会喜欢上我的，对不对？”

        用袖子擦干净眼泪，颜之韵眼尾泛红，看着沉默无言的尘净。

        尘净心中五味杂陈，佛珠早已被丢到了一旁，他念着心经，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颜之韵啜泣之声渐渐散去，尘净再去看她时，她已然睡去。

        月如钩，梨花碎，不知又拨动了谁的心弦。

        -

        老鸨第二天推开房门进来时，早已不见二人身影，只有桌子上留下的灵石，可以证明二人来过的痕迹。

        颜之韵醒过来时，只剩下了宿醉后的头晕脑胀，昨晚的事情到后来被她一概忘了，摸了下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丢失，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间客栈来的。

        她推门而出，三两步之间到了尘净的厢房。

        尘净一夜未睡，也无心打坐。眼下淡淡的乌青昭显着他的憔悴，一向整洁的脸庞上生了些胡茬。颜之韵推门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不免有些惊奇。

        他眼下的红色泪痣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一般，由雾蒙蒙的被遮盖住一样转向鲜红。

        他垂下眼，反反复复地盯着自己的指尖，昨日的温热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上面，尘净有些羞恼。

        他懒得再陪这食梦兽再玩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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