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饱含苦心地劝服了这帮五大行粗的行商，并承诺三日之内将凶手捉捕归案，众人这才勉强停止喧闹，面对一地的狼藉杂乱，行商们一走了之，他们并没有对飘飘掌柜道上一句歉意。

        女人不急着整理，反而对着李崇风鞠身施礼，“小女子多谢大人的相助，才不致这家小小的酒馆毁于我的手中。”

        挠人心肺的软糯女声传入耳内，李大人顿时化了铁青的面色，脸上褶子一层叠一层，像极了盛开的菊花瓣，每一瓣都洋溢着无尽的笑意。

        程鹏站在身后看得一清二楚，嘴角扬起的上弧泛着千丝万缕的讥讽，从李大人嘴里说出三日之期时，他满腹粗言脏语欲要泄口脱出，却又在看到李大人头上那顶黑色的官帽，心中的澎湃戛然而止。

        他紧紧地捏住大拇指，大人轻飘飘的一句承诺，到最后，他们底下的人倒成了食言者，破不了案，年终腊月的俸赏又不知花落哪位大人的手里。

        这个道理，程鹏几年前便牢牢地谨记。

        “飘飘姑娘求助，哪能见死不救，再说这本来就是县官的职责嘛。”

        “大人到来，小女子应该要好酒好菜的招待，眼下却……”飘飘失落地望了望四周地上，眼角泛起点点晶莹。

        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让李崇风大为心疼，忙安慰道：“飘飘姑娘莫要担忧，本官的捕快都是助人为乐的好差役，待会让他们帮你好好打扫打扫。”

        程鹏脸色大变，觉得自己变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甚至能看见，女人假装拂去泪滴时，唇边偷偷扬起的得意，引得他两额边上的青筋霎时暴起，反复作跳。

        “大人，案子……”老实的文书小小地出声，可惜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李崇风不喜地回道：“凶手有再大的能耐，本官也能捉到。”

        狂傲的口吻令怀明怔了怔，这让他眸色骤然转冷，自恃不凡是做官的一忌，小小的县令竟已如此，怀明不由得担心起在朝堂面对尔虞我诈，人心叵测的少帝，他的亲侄儿。

        他思虑愈发得深，少帝多次私信于他，定是宫中发生无法掌控之事，但如今，被困于酒馆，无法上路，又回想起之前那帮黑衣人的无情追杀，怀明隐隐觉得这些，或许都与当朝这位年轻的丞相有关。

        猜疑的种子撒在心头，怀明望向素衣薄妆的女子，她的侧颜浸润着柔弱妩媚，盈盈水眸里闪烁着莹光，姣好的容颜变得有些让他看不透，这一切究竟是有人在背后推黑手，还是一场碰巧的凶杀呢？

        程鹏瞅了瞅在边上冷眼旁观，满面幸灾乐祸的丁三少，又隐含仇光地凝视一眼笑容可掬的李大人，带着身后的捕快，干起了杂役的功夫。

        几个时辰过去，他们将大堂收拾得七七八八，额头也冒出了点点滴滴的汗水，本来是满腹的抱怨，但转眼间，飘飘亲自端来一碗碗的甜糖水，他们的牢骚消失得一干二净，眉开眼笑地从女人手上拿到属于自己的一碗，生怕瓷碗在她娇嫩白皙的手指留下印迹。

        程鹏早已渴得口干舌燥，望着碗里的赤豆莲子汤，他不管在谁的手上，一夺而过，咕噜几大口灌进肚子里，连喝了三碗，才停了下来。

        放在外头，一碗赤豆莲子汤能卖十文钱，又不用他出钱，不喝白不喝，男人如是想着。

        目光触及男人汤水流至下巴的邋遢动作，女子眸里闪过几分嫌弃，嘴上却笑笑说道：“程捕头多喝几碗，我们还有一大锅。”

        贴心的话语听在其他捕快耳里，不禁感到一阵暖意，纷纷对她起了好感，完全将刚才的辛劳抛之脑后，程鹏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个女人真是好手段，给狗一棒又扔一根大骨头哄着。

        喝到第四碗时，他等待已久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帘中，猛地灌下一大口汤水，咽得他嗓子发疼，眉头紧皱，迈开步子朝大汗淋漓的手下走去。

        注意到这动静的还有怀明，他静静地观望，试图从二人张张合合的唇中读出什么，可惜，他们有意躲开众人视线，两道身影避进了朱红的方柱后面。

        “怀明师傅。”他正入神，耳边陡然传来一声宛转悠扬的呼唤，凝心的思绪瞬间被打散，“……飘飘姑娘。”声嗓吐字浑厚低沉。

        她的名字既不特殊也没有诗书意，那么多人嘴里念出，不过是平平淡淡，怎么从和尚嘴里喊出，心头涌上一阵酥麻，仿佛池水里投掷一颗石子，涟漪荡漾。

        克制住上翘的笑唇，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周到体贴的掌柜，说道：“我们煮了几锅莲子糖水，有很多，你们也喝几碗，还热乎呢。”

        鹰子听到有糖水便双眼放光，两三步凑到飘飘身边，憨笑着问：“是掌柜亲自下厨吗？”

        她不否认地抿笑点点头，几锅糖水，只有水是她亲自舀进锅里烹煮，汤料都是胖爷从墙隅里翻出来的，他在酒馆后厨平时都是做炒菜备酒，偶尔煮些醒酒汤，像糖水这种甜腻的东西，几年也没有一回，赤豆莲子没有生霉，真是万幸。

        糖水已放凉些许，入口恰好温热不烫舌，怀明轻轻地抿了一口，望着瓷碗里红白交杂熬得软烂的豆子和莲子，想起以前的他不爱吃甜食，但唯独母妃亲手做的赤豆沙他是最喜爱的，只是后来宗忻皇兄发生的事，他再也没有尝过熟悉的甜绵味道。

        怀明面色略显苍白，眸睫低垂，似乎从下山开始，过往总会像身后的影子寸步不离。

        另一边，冯伯端着茶水壶寻到后厨地，笼子里饲养的几只鸡正窝着，见有人靠近，纷纷紧张地扑腾起翅膀。

        他将水和米粒混合在一起，给几只鸡喂下去，随后静静地蹲在一旁，很快，它们扑腾着翅膀四处乱撞，瘫软在地，颤抖着身子，渐渐没了气息。

        冯伯陷入深深的思绪当中，两个死者的死法令他想起多年前一宗案子，身份尊贵的死者，同状的中毒惨死模样……“那么久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他抬头望了望连日持续阴沉的天色，嘴里喃道：“春雨不停，人祸不断。”欠下的债，到时候该还了。

        冯伯随之找到后厨干活的胖爷，向他问道：“两名死者是否都喝过你们掌柜酿的酒？”

        胖爷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忙解释：“官爷，我们的酒可一点问题都没有，掌柜的还给所有客官都送了一壶，其他人都喝了没事。”

        忽然，他话锋一转，“你们给客人厢房里供的是什么茶？”胖爷楞了楞，“不，不是茶，是花蜜水。”

        “哪来的？”

        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都是从山里脚夫手中收的，因为花蜜水解酒，所以我们每日都会准备新鲜的花蜜水供给客人。”

        “是什么花？”

        那可为难住了胖爷，圆圆的脸蛋上不停冒汗，“官爷，这小的不清楚啊，花蜜平时都是周仁……负责的。”提到那个孩子，胖爷眼里仿佛失去光一样暗沉下来，顿时红了眼眶。

        冯伯略有感触，拍了拍他厚壮的肩膀，安抚起来：“不要太伤心，当务之急是先找出凶手，才能告慰周仁在天之灵。”

        一双通红的小眼睛眨了眨，嗓音有些嘶哑，“官爷，我知道你们有在怀疑掌柜，我可以发誓，她真的是无辜的。”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唉，说来也怪我，掌柜千叮万嘱我们，晚上不要独自一人，若不是我忘了锁后厨门，周仁也不会自告奋勇出来帮我锁门，惨死在如心院……”话至此，胖爷哽咽得抱头痛哭。

        周仁要来后厨，根本不必经过如心院，为何他会死在水井边，自己初步检查过，被割喉的时候，周仁身上只有痛苦挣扎却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他与凶手相识，对方出手奇快，他来不及反应叫喊，加之巡夜的捕快被下药迷醉，被害的周仁很快便失血过多而亡。

        潦草地安慰了胖爷几句，冯伯急忙赶去如心院，他有很大的疑惑，为何凶手要选择在如心院这里杀害周仁，甚至不惜对捕快下药，就为了确保让周仁死在如心院吗？

        那就是说，如心院有秘密。

        但是，新建的院子能有什么秘密呢？抱着满腹的疑问，冯伯来到院子，水井边上还残留着大量干涸的血迹，即使是阴雨连绵的春季，仍挡不住闻腥而来的乌蝇，他验尸年久，早已对血腥腐臭味习惯自然，熟练地挥手驱逐乌蝇。

        如心院不大，只有几间还未住客的上好厢房，一口井和几棵花草，布置得不算精致，离旧院隔了半里路，四周篇静，人迹稀少，确实是个杀人的好去向。

        但除此之外，新院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他不明白凶手为何选择此地犯下杀案，还要大费周章去往捕快的酒里下药，难道是贪图夜晚风大凉快？真不嫌麻烦。

        冯伯靠近水井，将头伸进去仔细观望。

        可惜自己上了年纪，看东西模糊，加之水井较深，他只能隐约瞧见被血染红的平静水面。

        正要收回视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微眯，眸光凛厉，片刻的思量后，低声呢喃：“是这样的吗？”老男人显得有些兴奋与迫不及待，像极了得到一串糖葫芦的小孩跃跃欲欢。

        待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眼帘，躲在暗处的那人走了出来，血丝遍布眼白，表情似笑非笑，看起来十分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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