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凝视着他们离去的孤萧背影，怀明的眸底浮现一抹凌厉，随即他念了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又是清幽静谧的夜色，阵阵冷风起寒意，房内烛火烧腾着，轻轻摇曳，白墙映出一道拔硕的身影，影子的主人正挺直脊梁坐在书案前，宣纸上写满有骨力而笔迹微瘦的墨字，举手投足间蕴涵了虚淡闲适。

        心经拓写到一半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师傅，怀慧方丈请师傅到大禅堂一见。”白胖的小沙弥软声软气地敲门道。

        “我知道了。”静思半晌，怀明将经书与宣纸收拾好，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袍，这才往大禅堂信步而去。

        不稍一会，来到大禅堂，怀明有礼道：“怀慧师兄，我是怀明。”

        “师弟请进。”里面传出沉闷的人声。

        大禅堂是怀慧用来谈事的地方，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尊金身的佛祖像，怀慧褪去大袈裟，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师弟可知师兄为何找你？”

        怀慧年纪在怀明之上，长得慈眉善目，德行崇高，心怀众生，时常下山接济贫穷平民，偶时施粥赈饥民，皈依佛门十年，怀明于他，也是十分的尊敬。

        怀明双手合十道：“还望师兄解惑。”怀慧明亮的双眸凝睇着他，神态庄重，“陛下想要召你回京。”直接简白的话语，怀明当即会意，只见他两道浓密的眉毛紧锁，表情深幽，嘴唇抿成冷硬的线条。

        “这于理不合。”桌面上豆般大的烛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响，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庞。

        “陛下很执着。”怀慧轻叹一声。

        那个孩子，经过漫长的数年，成为少年君王，但皇权不稳，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庄福生的扯线皮影，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身不由己。

        吹了吹茶水的雾气，抿上一口，低压着嗓子问道：“师兄，我一直待在寺中不好吗？”

        怀慧拂过佛珠的手指一顿，双目望向金佛，娓娓笑谈：“这该问你自己，怀明，还记得当年师傅赠你的那句话吗？”

        提到师傅，怀明的思绪不禁飞回二十五岁的那一年，仲冬月初十，大雪悄然入冬，寒风凛冽的当晚，师傅亲自为他剃度，青丝褪尽后，师傅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怀明，你六根未断，注定不能常伴青灯古佛，总有一日，你会回到世俗之中。”他当初并未领悟这一番话。

        “所以师傅一直不肯为我烧疤。”

        青崆大师德高望重，他拜入佛门时，大师已有七十八高龄，修行达到最高境界，五蕴皆空，所以大师一眼望穿，他心有所执，心有所系。

        可惜青崆大师在五年前圆寂，方丈由师兄怀慧接任，他也开始收起弟子，如今其下也有几名年稚的童僧，都是被家人送来当童佛的孱弱子弟。

        端起茶壶添了新茶，忍俊不禁道：“师傅他老人家临寂前特地嘱咐我，不需要为你烧疤，说是怕以后还俗会变成瘌痢头，丑了你的模样，娶不上美妻。”

        怀明向来庄严的脸也露出淡笑，眸低却含着一抹自疚，“可惜师傅临走前，我都没能见上一面。”这是他难以释怀的一件遗憾。

        怀慧道：“师弟无须自责，对出家人而言，圆寂，是寻佛而去，功德圆满。”

        “师兄说得对，想必师傅也不愿见我这般记挂。”

        “是时候回去了，怀明，大隹寺留不住你。”

        他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看着杯里茶叶的碎末沉到杯底。

        三日后。

        扬起的尘土驶过车轮辘辘的马车，马蹄声娓娓而来，车身四面装饰简朴，任谁也猜不出里面坐着的人便是从大隹寺下山的庆王。

        个子瘦小的车夫专心地驾着马车，他负责将里面的僧人送到京城，就能获得不俗的酬劳。

        马车沿着林道一路奔波，经过河边时，车夫放慢车速，对里头的人恭敬说道：“大师，我们已经跑了几个时辰，不如停下歇息一会。”

        帘子内应出一声“好。”

        马儿被车夫牵到河边饮水，怀明则是掀开布帘，下了马车，朴素至极的素白长衫，手腕挂着一串圆滑锃亮的木檀佛珠，想必是日日磋摩，才会蕴养出这般润泽。

        逗留片刻，正当他们要准备上路时，四周的林叶动静横生乍变，怀明扫视瞬间，各个方位飞跃出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器，斑驳陆离间刀光剑影，杀气重重。

        车夫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到马车后面，一双小眼睛哆哆嗦嗦地探出缝隙。

        怀明双手合十，神志泰然，黑衣蒙面人们将其团团围住，“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刀剑无眼，还请不要伤及无辜。”

        他们二话不说，握紧手里剑，剑锋凛然直冲怀明命门，四面楚歌的他长衫一甩，暗力挥去杀劲，脚下凌步微踱，躲过后面汹涌来器。

        马儿受惊啼叫，车夫慌忙去安抚，无暇顾及突如其来的偷袭，“啊！”一声惨叫彻响空中。

        余光一瞄，车夫已倒在马儿身旁，脖颈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车夫瞪圆眼睛死不瞑目，他顿时心升怒意，一手夺过最近黑衣人的剑，挡住交锋不停的追砍。

        可惜双手不敌众寡，稍不谨慎，右臂便被锋刀肆意划过，白衫沾染赤血，他紧蹙眉头屏住痛意，趁乱朝着马车奔去。

        一个翻身上马，利落地砍断两边缰绳，马蹄急踏，冲出重围，奔出几里，后面的黑衣人仍紧追不舍，他只得朝马儿臀尖用力一打，马儿吃痛嘶叫，马蹄加快。

        然而领首的蒙面人轻功了得，不稍一炷香，双方的差距愈发得相近，凛冽的风刮得脸十分刺痛，神志丝毫不敢放松。

        听着马儿的艰辛喘气，怀明意识到马儿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甩开后面的尾巴，他秘密回京，暗处的人这么快得到消息，想必他的四周早已深埋眼线。

        “射箭！”他猛然听见后头传来的激厉命令。

        他仿佛感受到箭头划过耳边的破风声，直让人头皮发麻，胆颤心惊。

        方圆危机时，前路竟冲出一帮人，青衣布靴，手握长剑。

        怀明并不清楚来人身份，当即之下，他连忙勒停马儿，正要以为对方也是黑衣人同伙时，青衣人们却持刀相向他们。

        刀光剑影中，杀意横飞，领首的蒙面人武功高强，好几个青衣人都死在他的暗器之下，而其中一个胡须大汉见状，领着两人围住领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对付三人本不在话下，但对方三人出剑招式颇诡，锐利的剑锋贴着自己的皮肉而过，瞬间就划开几个口子。

        “撤！”看着接连倒下的同伙，黑衣人咬咬牙，闷声喊道。

        见他们逃走，怀明下了马，对方的胡须大汉连忙扶着他，“大师可还好？”

        他的唇色此时显得有些苍白，“多谢施主的相救。”

        “大师可知那帮人是什么来头？下如此死手。”

        听闻其惑，怀明掩下眸里的复杂，“或许是哪里山头的悍匪。”他轻声说道。

        督见男人的伤口正在豁豁流血，大汉亲自扶着他上了自家的马车，为其上药包扎，“大师一人是要前往何处？”

        怀明道：“京城。”

        大汉露齿一笑，一口大白牙晃住庆王的目光，“巧了，在下也是往京城而去，既然我和大师有缘，不如一块去？”

        大汉的豪爽顿时让庆王不由让他想起一人，“那便劳烦施主了……对了，不知施主该怎么称呼？”

        “大师叫我鹰子便可，我和我的一帮朋友是做买卖的，此次是去京城卖货的，没想到路上会碰上这事。”鹰子一边嘴里说着话，一边拿出自己的行囊，“我看大师的衣服都脏了，如果不嫌弃，这里有套新衣和裹帽，可以换上。”

        如此贴心的男子实属不多，“多谢。”怀明难得扬起唇角，“鹰子莫要唤我大师，叫我怀明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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