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夜难眠

和煦的春风吹不去江南氤氲的烟雨，浩渺雾气里埋葬着的是春的赞歌。

        雨夜故人归，在绵绵无休的细雨中，薛黎率几骑轻骑从前线星夜兼程赶回京城的家中，因为他不想再一次错过。

        泥泞的小路溅起泥沙点点，好似薛黎人生中的残缺。空荡荡的旷野飘荡着暗夜的幽魂，往事随风吟唱着死亡的诗篇。薛黎抬眼望去，只见周围皆是过往的云烟。十八年少随军，再归父母已别离。三十守土一方，愿与青梅共白头，噩耗却再生，青梅已去徒留儿女。

        他已经记不清今年是镇守边疆的第几个年头了，只发现他的鬓角竟也斑白，目光里多了些浑浊，没了少年的意气用事。北国的风雕刻出最棱角分明的脸，眉间留下的是岁月的痕迹，壮硕的身体诉说着他的责任，后背的伤痕说尽了薛黎一生的坎坷。

        冬过去了，那日，薛黎听见北方的狼在嚎叫，锦泉关前阴风呜咽。

        战争，又要来了。

        每想至此，薛黎的眉头又紧皱起来。虽然不知结局如何，但注定将是一场死战，冰霜袭上了他的眼角，眼眸里多了一层杀意。

        但薛黎的心中还有放不下的牵挂，亡妻留下的儿女，而此次归家，也正是因为他们。他家的女少侠将于后日及笄，想到十五年前抱在怀里的粉嫩嫩小女孩即将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薛黎那张在外不苟言笑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笑意，不觉策马扬鞭，加快了步伐。

        夜，幽静而绵长，早早躺下的薛伊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屋外潺潺的雨声扰了她的美梦，平日里明净的眼眸逐渐黯淡。

        她，要及笄了。

        过往的碎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薛伊还记得自己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温柔的她说着甜甜的故事，嘴角总带着浅浅的笑。可突然有一天，她消失不见了，爹爹说她是去远方了，说听话长大就能再见到她了。可她长大了，却也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后来啊，时光又若流水，未曾惊扰岁月，她是跟在父亲屁股后面挥着小小木剑的“女侠”，一起打败哥哥这个坏蛋。爹爹不会说妈妈讲的故事，他说着冒险的故事，还经常将鬼故事吓唬我，可他那宽大的肩膀可以给自己挡下所有的危险。可突然有一天，爹爹跟着一大群人走了。哥哥说爹爹去外面找漂亮的花了，等乖乖长大，爹爹就回来了。可她长大了，却也不知道爹爹哪天能回来。

        后天及笄，她又能见到谁呢？

        晶莹的泪水顺着薛伊的脸颊滑落，她咬紧牙关不想流泪，可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下。薛伊蜷缩在被子里，泪水沾湿了衣襟，她想奋力抓住那抹残碎的记忆浮影，可却两手空空。

        不多时，睡意占据了薛伊的大脑，屋里传出了平静的呼吸声。

        鲜花野草间，隐约可见一位少年，待薛伊走近，那少年突然转过身提枪直指薛伊，薛伊定睛一看，原来是臭哥哥。她一把上前狠狠敲了他脑壳，却看见薛溥没有像之前那样和她打闹。他紧抱住薛伊，然后伏在她的耳边，语气平淡却如一声惊雷，“我要走了。”

        “什么？不要！”薛伊急忙伸手阻拦，泪水奔涌而出。

        可薛溥转过身，一脸决绝地将薛伊抛在了原地，任由她撕心裂肺地哭喊。

        薛伊愣在原地，她痴痴地看着，哥哥不见了踪影，鲜花野草也化为了灰烬。她泪眼婆娑地盘腿坐在地上，脑海里还浮现着臭哥哥的笑，那一直欺负自己却又宠着自己的哥哥，现在也要离开了吗？

        一滴澄澈的泪水从薛伊的眼角滑落，化做露水滴落在屋外的玉兰花蕊上。纯净的月光洒落下，玉兰花透着一丝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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