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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是非未明,妄断不及


这一夜很魔幻,四人是在国师府过的夜。

        听闻陈琅说逃那一刻,许黔便想到当前时疫盛行,百姓百官都对陈琅恨之入骨,确实该有多远逃多远。偏偏那个喊逃的人,连城都没出,只逃到那常年前院灵隐观香火旺旺,后宅院空空的国师府寝殿中,便不愿走了。

        陈琅坐定了:“一生之名,岂能逃悔?不走。”

        还好这夜并没有什么新匪徒闯国师府,许黔被他爹安排了个屋子睡了个囫囵觉。半梦半醒见许黔一度怀疑,自个儿爹难道要与江若楠爹一般,要拜在国师门下遁入空门了吗?可是还带着娇滴滴的他娘,又是怎么回事。

        君王之忧,不认六亲,偏偏,为今之局,唯斯能解。

        隔日许黔乖乖上朝去了,连朝服都没穿,站在文官队列里活脱脱一副祸及家门退无可退模样,等着散朝钻到江朔面前买惨。

        前半阙议的大多围着邺都时疫之事,从七日前爆发忽然感染数十人,次日又陆续无缘由感染数十人,至感染至今二百九十人在册,已连续两日未倍速增长。有人进言,可见牛道士的符水大阵有效、有人进言,曹郎中的熏火疗起了作用,都来揽功。

        还好许黔外祖依旧称病没来早朝,他天天教这群文官管住嘴少置评,恪守‘是非未明,妄断不及’。

        看到自己门生。朝堂上如此不斯文模样。争这些子虚乌有的功劳,恐怕会气得病情加重去。

        老许相做太傅时,许黔在伴读,深知江朔也认同,不到最后不下结论的死道理。他便啥都不插嘴,默默祈求赶快散场。

        可能是一身便服不合群,他静静杵着看戏也格外出挑,谁谁说完都要瞅上几眼。就这样吵了个把时辰,大家都吵乏了,内官又来报私兵副将韩旭押解罪臣入京,已在外等候面圣。

        “宣~~”

        才到?许黔不由心头一紧,暗道这场未知的重头戏真是赶巧。

        “阿黔啊,这案子也算你去办的。”江朔点了文官队伍里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人:“他要见了联才肯招的这罪,爱卿觉得可要屏退朝臣呐?”

        鬼晓得他要招什么东西,当然是屏退最好不过。许黔却不能这样说,他若同意就是提前一步赶回来截在这大殿之上堵陈宥安的嘴,即使没关系都看起来有猫腻了。且陈宥安说什么不重要,主要看江朔信不信。

        “不必。”

        江朔忽然赞他坦荡,道:“自问无暇,好。”

        在场百官都心如明镜,既面圣,断不是到他这儿就打止的案子,定是拔出萝卜,带出块大泥才能够。

        这声称赞恐怕不是好事,且事还不小,便从刚刚上半阙的唱戏人。蜕变成下半阙的看戏者。

        韩旭与陈宥安一同进来面圣,陈宥安跪下便没能再平身,虽他身上衣物能看出来,有人给精心收拾过,人却已局促萎靡得,不像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江州巡抚。

        江朔拿起呈上来的状纸越看越蹙眉,殿中百官都噤声立着。恨不得连呼吸的动静都减了去。良久,江朔道:“一派胡言!”

        “微臣不敢啊,此状句句属实。”陈宥安哭号:“臣出生商贾从来都入不了各大学士青眼无流无派,胡乱攀咬所图何为呐!”

        江朔将状纸放下,对许黔说:“陈太医是在灵隐观吧?”

        不是找许相?许黔内心咯噔,暗想这陈宥安与爹爹有何瓜葛?既江朔都这样明着问了,他只能点头。

        江朔令韩旭:“韩副将,去请。”

        韩旭领命而去,许黔觉得有点滑稽,平日里都是私兵在护他爹娘安全,也都有今日被私兵拿人的时候。

        陈宥安便哭哭啼啼说了起来:他们老陈家原本也算做郎中的,这医术还是曾祖父那辈孩提时,给一名陈姓道人指路做向导。同行了些时日,陈姓道人见他有些天赋,便做了粗浅开蒙,分别时还留了本医书,用作日后解惑指导。

        曾祖父还想一直跟着这位道医,可这道医说他仅是修仙观一名普通门生,门派内有规矩,收不得弟子,这点医技用心些,也能造福苍生、衣食无忧。

        便当缘分至此,山门外终不能坏了规矩。

        当年稚子自作主擅随道人改姓陈,凭着技艺渐成一地名医,后来娶妻生子医术传世得了善终。偏曾祖父却抱憾一生,未能归入师门,遇着道人向来都是应帮尽帮,心中只想再探一回恩师消息,其后人也是如此。

        至陈宥安科考入仕闻得陈琅旧故,自此视京中陈太医便作自家人,若有何种需要便是倾囊相助。

        陈太医这些年醉心医术,所耗药草数巨,时常写信私求于江州陈家寻觅珍稀材料,每每薄以致谢于斯。

        陈宥安这几十年都是不计成本遍地寻药,为保陈琅心安皆是高买低卖,养得他寥寥数笔信不知药金贵。为填窟窿、又养活大家子讨生活。陈宥安公然在齐国最高衙门金銮殿里认罪,在江州任上确实稍有敛财恶行,再拜求王上开恩降罪,额尖抵着金砖不起。

        真是好一出知恩图报。陈琅的罪便在于无意地贪,贪了陈家那点有求必应倒,也算不上顶天大罪;而若是明知药贵还故意低价求索,便是故意的恶,这些恶,足够毁了他兢兢业业积攒三十载,又已经大厦将倾的杏林辉光。

        至此,许黔才看明白。虽城中横遭疫情,方寸皆是乱,他昨日却没细想,有私兵撑腰的悉恩居好端端为何会遭贼人闯入?结合江朔的暧昧态度,恐怕就是之前长公主薨逝时,陈琅乃长公主外孙女婿,自然被做长公主阵营看待。

        当时剪除刘氏时,一计打压陈琅不成,这陈宥安就是连环新来的一计。

        这种场面也不算少见,旁的官员们仿佛都在欣赏脚尖前的金砖纹路,皆垂着目,余光却时时关注着正中,那个长跪不起的人。

        这个人从未做过京官,平时也未听闻与哪位大员家亲近,莫不是爬到这个不高不低的肥差上,当真靠着陈琅这皇亲国戚的太医身份,一衣带水就走得官路亨通?看来是是小瞧陈太医了。

        而这个大家都以为,今日这颗只能长磕不起的脑袋,在落针可闻的金銮殿上,又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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