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替身
梁剑沉住气，面带微笑迎上前，款款行礼，说道：“恭喜皇上大病初愈。”
“我以为我刚才死了，谁曾想王太医华佗在世，有起死回生的能耐。”身穿龙袍，头戴假面的真常青淡淡地解释。
好吧，我假装相信你说的话，我假装相信你刚才的表现不是演技，而是真的死而复生。梁剑继续微笑，恭维地说：“有王太医妙手回春保驾护航，皇上您必定万岁，万岁，万万岁。”有最好的御医侍奉，年轻的身体，绝伦的武功，长命百年是很简单的事。等苏逸自己死，需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我动手杀他吧，比较节省时间。梁剑脸上在笑，手不自觉地碰了碰衣袖，坚硬、冰冷的匕首就藏在袖中，在鼓励她：你是最好的刺客，刺杀目标近在眼前。
真常青脸上是惨笑：“我若活得久，你会不会很失望。”
被戳破心事，梁剑依旧淡定，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谦卑地低头：“皇上，您健康长寿，是魏国子民的福祉，我希望您万寿无疆。”
说得真动听，你是觉得这里人多眼杂，不是动手的场合，所以才恭顺，才不露出獠牙。用心险恶，其心可诛。但，我扮装成皇帝苏逸就是为了成全你的险恶用心。真常青说道：“跟我来。”一路疾走，来到幽静的书房，走进内室，从袖中取出出宫令牌，看似随意地摆放在书案上，慢走两步，来到床边，端正地坐在床榻上。
书案上金色令牌闪闪发光、耀眼夺目，梁剑心喜地望一眼，赶忙收回目光，低垂着脸，恭恭敬敬地立在床侧。整个书房只有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在一片寂静中，两个人面面相觑，却又赶忙错开目光，各怀心事，强绷住表情，脸上都很淡然。
表情很淡然，但真常青心中是视死如归的悲壮。作为皇帝苏逸的替身，皇上为了这个女人都做过什么，真常青心里最清楚：一次一次冒着危险潜入敌国，甚至自降身份，假冒太监混进敌国皇宫，只为陪伴她，只为带她回。终于带她回到魏国，没有预期的幸福，反而被逼无奈之下，要以假死收场，甘愿放弃皇位，放弃一切，只要她。
身为太监的真常青不懂男女之情，情为何物，很难理解皇帝的感情，但他懂君臣之义，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况且皇帝苏逸给他的不是滴水之恩，而是救命之恩。这许多年来，陪侍在皇帝身边，皇上亲手教他识字，教他武功，给他关怀，给他有尊严的生活，给他的是再造之恩。
作为替身，他早已做好准备，做了选择，他可以替皇上做任何事，可以替皇上死。假死不能蒙骗过梁剑，那就真死，血淋淋地死。皇帝这个身份死了，皇上苏逸从凝息状态中苏醒，以常青的身份追上逃命的梁剑，一路往蜀国去，这是真常青对事态的料想，是对皇帝的涌泉相报，不，是涌血相报，以命相报。做了多年的心理准备，终于到了人生中的最后时刻，真常青很平静。
最后时刻为什么还不到来？真常青瞥了一眼立在身旁、态度依旧恭顺的梁剑，暗自思量：莫非她是忌惮苏逸武功高强，担心正面进攻难以得手？
真常青领悟缘由，深吸一口气，趴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说道：“你帮我按揉一下背，这些日子，肩背一直酸痛。”
“是，皇上。”梁剑双手搭在身穿龙袍之人的肩上，手稳稳的，心却急促地乱跳：苏逸毫无防备，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不能错过，杀了他，拿着书案上的出宫令牌离去，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想象。
为国家大义，为报血海深仇，动手的时刻到了，梁剑抽出匕首，抵住龙袍下的脊背，直指心口。
动手的时刻到了！动手的时刻到了！目标明确，头脑中给出指令，一遍又一遍，手却不听使唤，一直在抖、在发软。直到此刻，生死攸关的瞬间，梁剑这才发觉自己低估了杀苏逸的困难，高耸的宫墙不是困难，密集的箭阵不是困难，层层的侍卫不是困难，困难的是如何辜负一往情深的爱、如何罔顾痴心不改的情。
“皇后之位我留给梁剑了，她不应允，我不敢纳妃。她即使应允，我也不敢纳妃。”
“画中人就是她，我的梁皇后，我很用心地画，却只能描绘出她的几分神采，她的一颦一笑都在我心里……”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人，那就是蜀国的梁剑梁元帅。”
“……”苏逸深情的话语就响彻在耳边。
我是梁元帅，我来报仇，给安严报仇，给死难的将士报仇，为了蜀国的太平天下，苏逸必须死。信念是坚定的，毫不动摇。只是手怎么了，抖得越来越厉害，一定是中了毒，中了苏逸甜言蜜语的毒，中了苏逸款款深情的毒。梁剑急得冷汗淋漓，眼中含泪。
真常青闭着眼睛等了很久，能感受到冰冷、坚硬的利刃戳在皮肤上，却并没有再往前推送一步。“快些啊。”他催促。
苏逸在催促什么？是催促我收起匕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按揉脊背？还是尽快了结他，逃回国钢铁心肠地继续当梁元帅？他在催促什么？
很快梁剑就知晓了答案。
眼中的苏逸等了太久，终于等不下去，翻转过身子，平躺在床上，盯着胸前的匕首望一眼，并无一分惊诧，又抬起眼眸，对上梁剑湿润的眼睛，平静地问：“可不可以不杀我？”
梁剑摇摇头，她必须杀他。但她意识到仿佛是错过行刺的机会了，苏逸武功高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更兼身边高手众多，只要苏逸喊一声，就会有大批御前侍卫闪电般涌入、救驾，斩杀刺客。面临死亡的是她梁剑。
就这样吧，以自己的死去祭奠安严，对得起安严，也对得起苏逸。梁剑倔强地保持行刺的姿态，匕首就抵在龙袍之上，不退后不前进，内心在等待苏逸的反击，在等待御前侍卫们的刀剑戳穿她的脏腑。
眼中的苏逸果然出手了，他趁机夺过匕首，却并没有唤侍卫护驾，而是声音低沉地恳求：“可不可以不杀我？”
梁剑继续摇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报仇。”
“也好。”眼中的苏逸凄然一笑，问：“倘若我死了，是不是所有仇恨就一笔勾销？”
梁剑怔住：苏逸要干什么？她紧紧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是决绝的笑容：“我把心挖给你，了结一切冤仇。今后别再恨，去爱吧。”望着闪着泪光的眼睛和迷茫困惑的眼神，真常青思虑一阵，又暖心地叮嘱：“过一会儿，把被子给我盖好，宫人们会以为我睡着了，你能争取更多的时间逃离，路上也能顺利些。即刻往蜀国逃，不必耽搁时间等常青，他能追上你，陪你一起走。”说完，双手握紧匕首，毫不犹豫，深深扎进自己的胸膛。
从心脏喷涌出的鲜血浓稠、猩红，染遍金黄色的龙袍。一声忍痛闷哼之后，床上之人再无声息，眼睛闭着，表情很安详，苍白的脸色，失血的嘴唇清清楚楚地证明给梁剑看：我真死了。
梁剑被眼前一幕吓住了，呆坐在床侧，头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回不过神，这不是她预想的结果，她以为是她自己死定了，没有想到死的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的手去摸眼前的猩红，血依旧是热的。“苏逸，苏逸！”梁剑轻声唤道，再无人给她回应，两滴泪滚落，掉在粘稠的血液中，与热血融在一处。
“你在干什么？”门口有人厉声喝道，惊醒梦中人。
梁剑扭头去看，是摄政王苏礼。“我在给皇上盖被子。”头脑中灵光乍现，她急中生智地回答，手忙脚乱地拽过被子，覆盖住鲜血淋漓的场面。
理智重回大脑，想到在蜀国期盼她回的孩儿，想到列队迎她凯旋而归的将士们，梁剑心中满满的求生欲，还是想办法逃吧，此刻不是缅怀的时候。
藏起粘着鲜血的手，梁剑从床上站起，低下头，维持住从容的仪态，一步一步往屋外走。
苏礼望向床上，三弟苏逸闭着眼，正睡着。奇怪，为什么三弟会睡在书房的内室？
就在刚才，在卧房，苏礼亲自守护在三弟身侧，守护三弟从凝息状态中醒来，语重心长、不厌其烦地叮嘱：此去敌国，要小心，多保重。苏逸赶时间，着急去追赶梁剑，没耐心听二哥的语重心长，急匆匆把他推出卧房。此刻，苏逸应该是装扮好常青模样，出宫去追梁剑才对，为什么会睡在这里？诡异。难道是梁剑疑心有诈，又返身回来，寻到苏逸，趁其不备，亲自动了手？
仿佛嗅到血腥之气，苏礼壮着胆子地走到床边，轻声唤：“皇上，皇上……”没人回应。唤：“三弟，三弟……”依旧没人回应。伸出手去碰那张脸，皮肉是松弛的，去试脖颈间的脉搏，没有脉搏。
啊，苏礼倒吸一口气，狂喊起来：“抓刺客，抓奉琴使小梁。”转身去追梁剑，跑出书房，继续奔跑呼叫，没坚持多久便眼前乌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奉命而来的并不是御前带刀侍卫，而是带盾侍卫。苏逸为了护刺客梁剑平安，把侍卫们的刀剑都换成了盾牌。
很快梁剑就被密密麻麻的盾牌团团围住，想要打出一条出宫之路，着实困难。但侍卫们想抓住她，也着实困难。
远远围观的太监宫女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望着号称有传染病、体弱多病的大粽子头梁奉琴大战御前侍卫。哪里是体弱多病啊，简直是二郎神附体，二郎神大战群魔。亭台、楼阁、假山、高树、湖面都是作战的场地，都留下了奉琴使小梁矫健婀娜的身影，都留下了侍卫们被踹飞、被踢翻的狼狈形象。
大内总管李全也在目瞪口呆地看着，暗自庆幸：还好梁奉琴大度，没有与我计较，否则，凭她的身手，暗杀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
眼见梁奉琴在侍卫们层层围堵下，依旧距离宫墙越来越近，眼见侍卫们使出浑身解数，依旧奈何不了梁奉琴，总管李全急忙返身禀报。
摄政王苏礼在太医的救治下，才幽然转醒，卧在乾宁宫大殿的躺椅上微弱地喘息，昏然的头脑在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的三弟怎么了，就见李全匆忙进门禀报：“侍卫们抓不住奉琴使小梁，小梁就要闯宫离去。请摄政王定夺。”
“杀了她，派弓箭手射杀。”苏礼终于想起什么，有气无力地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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