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与阴沟
哪怕同样是贵族，在阶级森严的米蒂斯国，吃穿用度上的差异也是惊人的。如果几天前莉迪亚来到了王都，看到眼前的场景估计也会忍不住感慨大贵族的奢侈实在是超过了她的想象。
整座大厅都用海蓝色中闪烁着金芒的石材打造，就连正中间可以坐好几十人的餐桌也是用同样的石材打造，餐桌上的餐具均是镶嵌了蓝色宝石的金银器，盛放着光外观就可以当艺术品的美味佳肴。
在烛火摇曳之间石材中暗藏的金丝也跟着舞动，仿佛此处不在人间，而在倒映着满天繁星的大海之下。身高衣着都整齐得像人偶一样的男仆女仆在波光粼粼中穿梭，井然有序地将菜肴端上餐桌，没有一个人发出额外的声音，连呼吸都轻得让人难以察觉。
餐桌仅有一头一尾坐了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金发银眼，一样的面无表情，只是一个已经年到中年，一个还是少年模样。中年不紧不慢地进餐，时不时拿起手边的美酒，少年却一直有些拘谨。
“瓦伦，你在紧张吗？就为了去圣米蒂斯学院就读这种小事？”中年男子发问，“这不该是我们维特尔斯家族的人该有的情绪，无论何时都要维持镇定。”
“我没有因为要去圣米蒂斯而紧张，只是父亲，您突然要跟我共进晚餐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少年放下刀叉，语气很是冷清，自从懂事以来他就没有几次和父亲共进晚餐的记忆，而且几乎每次都是有非常重要且令他为难的事父亲才会叫他共进晚餐。
“唔，你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花在这种家庭琐事上的。”中年人又抿了口酒，“你的家庭老师应该跟你讲过，圣米蒂斯学院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单纯学魔法和战斗机能的地方，或者说这些东西你已经不需要再去学校学习了。”
少年点点头，没有做声，他知道更重要的话在后面。
“这一届入学的学生里有几个需要你特别关注一下。第一个是特丽莎公主，皇家向来进圣米蒂斯学院都只是做个样子的，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少年点点头，“我还没有愚蠢到对皇家不敬。”
“不过之前皇家有向我暗示想要把特丽莎公主许配给你，我拒绝了。”
少年没有丝毫惊讶，很淡然地说：“那位公主我记得治愈方面魔力潜力很高，但据说现在连施展初级治愈术都吃力，完全把过去十几年的皇家教育给浪费了。”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就算是公主，我们维特尔斯家族也不会允许这种空有血统毫无实力的女人嫁进来，没有力量承担跟地位相匹配责任的人根本不配被称为贵族。”
“那么，其他需要关注的新生呢？”
“卢珀家的小姑娘也要来入学了，是个无论天赋还是努力程度都不错的小姑娘，据说离开卢珀领之前就用相当强力的魔法解决了低等魔物大军的入侵。”
听到父亲对这个卢珀家的女孩有这么高的评价，少年思考了一下，“虽然也勉强算是贵族出身，实力也够了，但卢珀领的习俗跟我们差距也太大了，估计也没有受到过正规的礼仪训练，而且卢珀家还有外族血统。作为同僚和伙伴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作为妻子以后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就太糟糕了。”
空气沉默了好一阵子，少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中年人捂住嘴发出了不怎么贵族的笑声，但马上就收了回来，脸上还是有止不住的笑意。
“你不会以为我提她是在考虑跟卢珀家联姻吧，还是说瓦伦你自己也开始考虑这种事情了。”
瓦伦脸上挂不住，有些想愤然离席了。
“怪我，先跟你讲皇家找我们联姻的事了。”中年男子笑了笑给了少年个台阶下，“自从上次跟魔族战争获得胜利后，沙尔克国元气大伤，魔族也只会骚扰一下边境，我们国家很久没有打大仗了，现任皇帝的政绩并不怎么好，他需要一场胜利来维持统治。”
“您是说皇帝会开始重视卢珀家族？”
一旦开战，地处边境长年与魔族跟沙尔克国短兵相接的卢珀领自然会成为军事重地。
“不光皇帝重视我们也一样，而且卢珀家族会同意米蒂斯国的封爵一部分是我们维特尔斯家族促成的，算是跟我们家有一致的立场。你要做的是去维持这样立场，不要把卢珀家推到别的势力上去了。”
“好，只是维持共同立场的话没问题。”瓦伦并不觉得身为公爵之子的自己需要讨好一个子爵之女，但为了家族的利益表面上给点小恩小惠不是大问题。
“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去帮那个小姑娘甄别防范一下接近她的人。”
“为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瓦伦很是不解。
“作为偏远地区小贵族家未经世事心思单纯的大小姐，恐怕会有不少仗着好看的皮囊想勾搭贵族女性上位的男人将她视为目标。我见过不少血统高贵天资聪颖的贵族女性因为年少时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最后变成了平庸可悲的女人。”中年男子有些惋惜，“卢珀家是很好的棋子，我不希望因为任何原因失去它应有的作用。”
瓦伦点头，算是理解了父亲的用意，但实际上一点头绪也没有。
“还有第三个需要关注的新生，是个平民。”
“圣米蒂斯学院居然会招收平民？我记得上次首富佩斯特家资助了学院那么多钱也没能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去，这次的平民是怎么进来的？”瓦伦震惊得差点捏碎了餐具。
“他家可没有佩斯特家那么富裕……不过我打算把调查这个人的信息当做对你的考验。”中年男子终于吃完了晚餐，示意管家安排下一步的行程，“你自己去调查他的背景和目的吧，要怎么处理这个人也是你的自由。作为维特尔斯家的雏鹰，你也是时候自己寻找猎物了”
瓦伦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起身向父亲行礼道别，也离开了餐桌。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座非常具有暴发户气息的宅邸里，似乎也在向要离家读书的孩子送行，不过气氛与维特尔斯家截然不同。
“这是你爸和我花高价搞到的东西，你老实按我们安排的行程走，别想着耍小聪明。”
说话的女人穿了一身翠绿的低胸长裙，束腰紧得仿佛能把她勒成两半，脖子上戴着大小夸张的珍珠项链，耳朵上也戴了硕大的红宝石耳环，棕色的长发高高盘起也同样堆砌满了各色珠宝。好在她的妆容并不像衣着那么夸张，略施薄粉的脸虽然没能挡住岁月的痕迹，但也算得上有几分动人了。
她对面的少年黑发蓝瞳，身材清瘦，脸色有点苍白，完美的五官让任何人看到都会产生几分怜爱之心，跟说话的女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为什么要从乱石镇走？”少年细心看了看给他准备的行程图，上面的图案显示他得绕一大圈经过乱石镇才能重新回到去王都的路上，这让他得多耽搁好几天时间。
“哼！别忘了为了能让你上那个学校，你爸跟我花了多少心血，这可不是靠钱就能读的学校。给你开这个特例的人提出了钱之外的条件，这个条件得你自己完成。”
少年眉头皱了起来，一些让他恶心的联想在心中浮现，但他还是强忍着恶心询问对面的女人，“那么罗亚尔夫人，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条件吗？”
“第一步是让你去乱石镇找一件东西，说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女人有些许不耐烦。
“第一步，也就是说之后还有别的条件要达成？你们到底答应了什么？”少年情绪有些激动，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被卖掉。
“你在用什么态度跟我说话？”女人也火了起来，站起身狠狠将手拍在桌子上，“我知道你恨我们，但没我你早就被你那没用的亲妈闷死在被窝里了。你知道你爸爸为了你能读圣米蒂斯学院花了多少钱吗？”
少年沉默着没有接话，他心中冷笑着看眼前女人的表演，他父亲的钱还不是从他那可怜的生母那骗到的，这女人也确实从他那发疯的母亲手下救出了他，可他母亲会发疯又是谁害的呢？
但他也确实很清楚目前没法跟这对男女决裂，在米蒂斯国能教授魔法的学校都是非常重视出身和名声的，一旦他父亲和这个女人做的恶事暴露了，他只会被所有学院拒之门外，一切能够让他走出阴暗的道路都会被堵死。
女人看到柯伦普默不作声知道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表情缓和了下来，懒洋洋地靠在装饰着繁复花纹的沙发上，“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我们怎么也不会答应伤害你的要求的。”
柯伦普苦笑了一声。
女人没有停下，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我和你爸爸这辈子也就能到这个位置了，但你不一样。你底子还是干净的，天赋好，脸还漂亮。去了顶尖的贵族学校学点本事，再勾搭一下那些心思单纯还被父母疼爱的贵族小丫头，没准就能成贵族老爷了。”
他要真成了贵族老爷，怕不是要被这对男女吸成人干？
柯伦普还是保持着无所谓的模样，伸手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既然要绕路，那我就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这才乖嘛。”女人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柯伦普的脸，无视了他的不情愿，凑到了他的耳边，“再提醒你一下，你要敢跟外人多说些什么，你也会跟着一起完蛋的。”
“我当然知道。”柯伦普嫌恶地转过头去，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对着后母说，“忘了告诉你了，你戴的项链是假的。”
“怎么可能？那可是跟伯爵夫人在同一家店买的！”女人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这种治安糟糕的地方，贵族夫人也需要买一些仿真度高的假珠宝来防止真珠宝被盗？而且据我所知，那家店本身就是专门贩卖仿制珠宝的，只是有人愿意出真珠宝的钱他们也不会拒绝罢了。”
看着女人铁青的脸，柯伦普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家。
抬起头看向远方，此时阳光正好，柯伦普却仍然觉得如同在泡在阴沟里一样阴冷粘稠、暗无天日。
如果有光就好了，跟着光他一定可以摆脱那些阴暗的过去迎来新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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