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1《半个尼尔森》
《难以忽视的真相》可以说是安妮塔执导的最轻松的纪录片。
大量的素材和脚本都是戈尔自己完成修改的，安妮塔唯一能做的就是处理好每一帧的镜头语言。
整部片子朴实无华，舍弃了大量技术性的操作，大量使用了未加修饰的黑白照片、粗粝的画面和全屏的数据展示，干净得安妮塔都有些心慌。
片子像是戈尔的个人传记，又像是一堂简单明了娓娓道来的课。
它不会试图说服你什么，只是把真相逻辑严谨地摊在你的面前。
戈尔本来想把总统竞选的事情也放进片子里，却被安妮塔拒绝了。
诚然，竞选失败对戈尔的人生选择具有重大影响，但是环保就是环保，要想动人心弦，就不要沾一点政治。
毛片捡出来以后，戈尔先生是第一位观众。
看完以后戈尔坦言：“超出我的预期太多，我的设想仅仅是做一部纪录片，而安妮塔，你做了一堂给所有地球公民的课。”
《难以忽视的真相》在圣丹斯电影节首映。
“人类已经被一种所谓的繁忙、人口密度、高度刺激的生活方式所占据，固执地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凌驾于万物之上。如果能够让自然的价值臣服于有利可图的商业机制，人类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毁掉它。”
“艾伯特·戈尔这次成功了，比他任何一次的演讲都要成功，他终于让人们开始正视房间里的大象。”
“这是一部每个人都必须看的纪录片，无关艺术，而是道德。”
“朴实无华的证据与逻辑，让你没有办法在对全球变暖这个事实说一句政治阴谋，戈尔不愧是政治家，严密的推理和幽默的口才，让纪录片不再是枯燥乏味的说教。”
“导演对于镜头的质感处理得实在是巧妙，威尔逊导演当年一部《消失的1945》一战成名，如今她的镜头更加成熟老练，称得上是返璞归真。”
压倒性的好评。
安妮塔不以为意——
环保那是跟黑人和同性恋一样的政治正确，夸那是例行程序，但凡哪个评论员说一句不好，能被环保人士从春假喷到圣诞。
安妮塔扭头去拍《海盗3》了，拍摄期间还跟迪士尼新上任的ceo罗伯特·伊格交流了几次。
感觉这位中年大叔是想干点大动作。
迪士尼和威尔逊影业之间三年的对赌协议已经完美收官，迪士尼当年救了威尔逊一命，如今拿着大笔的分红，也算是双赢的局面。
安妮塔唯一的感觉就是随着公司体量的迅速膨胀，她的个人意志或者说作用对公司已经影响很小了。
威尔逊影业最早的时候还会因为她的选片而生死存亡，如今安妮塔无论拍什么都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03年《海盗1》、04年挂机，05年我也只拍了《海盗2》和小成本《毕业快乐》，”安妮塔咬着吸管，对身边的罗伯特·伊格抱怨道，“三年时间光顾着给你们迪士尼打工了。”
海盗票房全球飘红，已经成为最卖座的系列电影之一，结果赚的钱跟威尔逊影业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真是让人心绞痛，更别提她现在还苦逼的在犄角旮旯摄影棚里加班拍《海盗3》。
“别这样，我们给你涨工资了，”罗伯特耸耸肩，慢悠悠地开口，“其实，一家公司绝对不会因为拥有一个可以角逐奥斯卡的导演而长青。”
安妮塔斜了他一眼。
“但是会因为拥有一个具备长远战略眼光的掌舵人而繁盛。”
安妮塔·威尔逊虽然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凭借着电影在各种国际大奖疯狂刷脸，但是近三年她带领团队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远比她的电影来得精彩。
收购米高梅、和迪士尼签下对赌协议获得注资、培养独立的特效公司pfw、收购漫威、上映威尔逊的第一部漫改《钢铁侠》、还有传闻中点石成金的选片技巧……迅速为一家影业公司打开了局面。
开了挂一样的扩张速度根本不是稳扎稳打的正常企业发展。
市场证明，她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对的。
要知道，这条路老牌公司们跌跌撞撞走了数十年。
罗伯特撇了一眼在旁边看分镜的安妮塔，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正鼓着双颊吨吨吨奶茶，金发简单地盘在后脑勺，像只安静进食人畜无害的黄毛仓鼠。
罗伯特决定收回对安妮塔·威尔逊的所有评价。
这不是什么无害的艺术家，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他上任的第三个月，他准备的第一次大动作，被这个女人截胡了。
尽管三天前他还邀请了他们夫妻来参加家庭聚会。
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罗伯特的上一人迪士尼ceo是个“妙人”，非常瞧不起电脑制作的动画电影，即使在《狮子王》《海底总动员》《怪物公司》屡次刷新票房记录，依然执着得想要和合作伙伴皮克斯分手。
动画是迪士尼的命根子，迪士尼的电影、电视和主题公园都靠着动画来输血，但问题是，迪士尼自己已经近二十年没有独立制作出经典动画作品了。
老本都快吃完了。
真就公主王子相亲相爱一万年啊。
上一任临走前拍了部《四眼天鸡》，票房也就配给皮克斯提鞋。
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前身是乔治·卢卡斯为了拍《星球大战》而成立的电脑动画部，86年的时候被乔布斯以1000万美元收购。
罗伯特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复迪士尼和皮克斯的关系，并向董事会提出以赠股的方式收购皮克斯。
罗伯特的意图太过明显，董事会也不是不漏风的铜墙铁壁，两家公司的股价随即产生波动，华尔街像是闻到了丝缕血腥味的鲨鱼很快悄无声息地聚了过来。
安妮塔是真的垂涎皮克斯。
威尔逊影业旗下的primefocusworld已经是业内响当当的特效公司了，每年利润占据威尔逊年报的1/4左右，但是和皮克斯的技术侧重点还是不同。
皮克斯对迪士尼来说是锦上添花，对威尔逊来说就是补全拼图了。
米歇尔连夜召集了临时股东会议。
安妮塔在公司的历史战绩一直很好，跟她闹掰的去年才从橘子里出来，尽管从迪士尼手里截胡皮克斯显得那么天方夜谭，但大家还是坐在圆桌旁一板一眼讨论了起来。
公司有钱了，讨论的底气都足了几分。
最大的难点是钱。
按照皮克斯的股价，收购皮克斯大概在70亿美元左右。
威尔逊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没有任何公司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流动资金来。
迪士尼也不行，所以选择换股的方式，如果按照两家公司目前的股价来计算，换股后持有皮克斯百分之五十股份的乔布斯很可能成为迪士尼最大的个人股东。
而且更加令人心动的是乔布斯还是苹果电脑的掌门人，未来流媒体布局、多平台整合都可以借助这个脾气怪异却野心勃勃的老头。
威尔逊影业没有上市，因此换股的方式并不合适。
财务总监盘算了下，给了安妮塔一个最大的数字，68亿美金。
战略收缩之后的所有项目，这个数字就是威尔逊影业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大账面数字。
又不是生死存亡、背水一战，安妮塔也只知道，不可能把这68亿全部拿出来买公司。
如果玩杠杆收购的话，钱可以搞定，但是乔布斯也不是傻的，不会任由自己耗费心血的公司被拿去当成资产抵押发债券。
财务总监拿出了几版方案，几乎都是在吃桃。
就在所有人苦思冥想之际，安妮塔的前御用摄影师·现威尔逊制片部门总监·人生赢家肥宅·莱奥纳德弱弱地发了言。
“干嘛非要全部买下来？”
！！！
属于是一语惊心梦中人了。
安妮塔财大气粗惯了，之前的pfw和漫威都是整个儿买下来，她的控制欲又比较强，财务总监压根没提可以买半个这种方案。
甚至暗戳戳地想不如让老板回家找爸爸拿点威尔逊的钱呢。
迪士尼放出收购皮克斯的消息后，皮克斯的股价水涨船高，不少散户和小股东趁机抛售股票。
安妮塔也开始悄咪咪地跟jp摩根商讨虎口夺食的方案。
罗伯特说服董事会注定是个漫长的历程，而皮克斯的潜力大家有目共睹，私下动作的大厂和资本不在少数。
二级市场暗流汹涌，安妮塔按耐了一段时间，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三带着米歇尔拜访了斯蒂夫·乔布斯。
会议桌旁没几个人，无论是并购收购还是重组都是秘密洽谈事项，泄漏出去对收购方和受让方都没好处。
安妮塔带着米歇尔，坐到了乔布斯的对面。
这个中年男人不知道是自负还是自信，甚至都没带上公司其他董事。
年约五十的男人发际线略高，神色严肃，衣着简单，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看这幅轻车熟路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收到了不少收购邀约。
“乔布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握手落座，问候彼此生活公司，乔布斯似乎不愿意花过多的时间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打算接受迪士尼的方案。”
哦豁。
安妮塔礼貌的微笑差点挂不住。
大佬都那么喜欢打直球的吗？
“我不是来买皮克斯的。”
乔布斯抬眼，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安妮塔。
安妮塔感觉他的表情也像是：哦豁。
很好，至少现在双方都对彼此的意图有所好奇了。
“我看了您去年ipod和itunes的发布会，”安妮塔将手贴在咖啡杯上，缓解自己的紧张，“苹果近年来一直在研发手机，但是整个发布会您只花了十分钟介绍那款和摩托罗拉合作的手机。”
乔布斯用手指轻点着桌面，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她。
和摩托罗拉合作的手机仅仅是内嵌了itunes，丑得千篇一律，技术菜得无懈可击，对乔布斯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您公司的年报里也提到了iphone的研发项目，进度还好吗？”
“还行，”乔布斯面无表情地回答，“也许明年就能上市。”
“我注意到苹果的财报去年收购了一项多点触屏技术，”安妮塔弯起唇角，终于进入了正题，“您有兴趣了解326ppi以上像素密度的ips屏幕吗？”
乔布斯轻轻敲击桌面的手骤停，一直不动声色的眉目几乎在一瞬间有了变化。
“军用科技，但是民用化的进程还没开始。”
安妮塔从容扔下鱼饵。
乔布斯抿着唇，沉默地观察着他的谈判对象，开门见山就摆明筹码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和之前那些用钱砸还弯弯绕绕的不一样。
他姿态随意，神色平静，指尖轻点着桌面，最终还是权衡着开了口。
“多少钱？”
鱼饵咬钩了。
“你手里一半的皮克斯。”安妮塔抬起下巴，笑容里多了势在必得，干脆利落地给了报价。
十几亿买断一项领先全球的技术，绝对是划算的买卖。
ips屏幕技术未来能为iphone乃至整个苹果生产线带来的利润绝对无法用钱来衡量。
谈判从早上七点谈到大中午，皮克斯的员工看着老板的门早上打开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最近进进出出的人里可没有谈这么久的。
“恕我直言，您把皮克斯交给迪士尼和交给威尔逊并没有区别，”安妮塔一脸真诚，“事实上，威尔逊每年的投资回报率绝对比迪士尼的分红要高。”
成长期企业当然比老牌大厂回报率高，当然风险也更高。
“迪士尼还有过前科，”安妮塔翻起旧账，暗戳戳地上眼药，“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不会历史重演。”
乔布斯的确和上一任ceo闹得很僵。
“会让历史重演的不一定是迪士尼。”乔布斯意有所指。
“迪士尼家大业大，皮克斯是锦上添花，而威尔逊不同，皮克斯对我们来说是从无到有。”安妮塔补充道，“更何况，您还会保留着百分之二十五的皮克斯股份，您依旧是皮克斯享有投票权的股东。”
迪士尼的换股计划意味着乔布斯以后手里的就是迪士尼的股票了。
6左右的迪士尼股票除了高额的年回报以外，代价是失去了皮克斯的实际控制权。
乔布斯真的愿意吗？
他靠着皮克斯名声大噪，才被苹果请回去当救兵，直接扔掉踏板换钱也太冷血了。
安妮塔的整体计划是，皮克斯我们替你管，必定会比迪士尼更加重视，钱一分不少给，还外带两项足以让苹果领先全球市场的技术。
还给你保留着皮克斯的部分话语权。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offer了。
乔布斯犹豫了。
明牌打完了，安妮塔开始打感情牌：“您知道吗？当初威尔逊买下primefocusworld的时候，就是因为皮克斯的启发，我始终相信是时候让科技改变影视产业了。”
这时候似乎又该把迪士尼上一任ceo拖出来鞭尸了，那位可是认为2d手绘动画才是迪士尼的本命，cg和3d动画都是没有感情的邪道。
理念不同。
——这也是和乔布斯闹掰的主要原因。
“我需要你们的收购计划书。”
一锤定音。
安妮塔和米歇尔悄悄对了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有笑意，双方就餐，米歇尔迅速通知了投行的人下午过来讲屁屁踢。
罗伯特·伊格杀气腾腾地在《海盗3》的片场里堵到了安妮塔。
“你可以给我解释下今早皮克斯信息披露里25的股权转让是怎么回事吗？”
安妮塔：乖巧jpg
“我不清楚哦。”安妮塔点点下巴，笑意温柔，“听说是家科技公司买下的呢。”
罗伯特·伊格把无关人等轰出了剪辑室，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安妮塔的对面，抱胸沉默。
装，接着装。
安妮塔：持续性乖巧jpg
“那家科技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正好是你？”
“是吗？”安妮塔无辜脸，双手抱着保温杯歪头一笑，“好像是我的家族信托分给我的股份，平时我很少参与管理。”
罗伯特·伊格一口血，深吸一口气才冷静了下来。
“威尔逊，你过界了。”
安妮塔无所谓地轻笑，看了看手表，纽约时间下午三点。
“这个时间，米歇尔正带着jp摩根的人参加皮克斯的股东大会。”
威尔逊接受了迪士尼的注资不代表就要乖乖听话，出来混大家都是黑心资本家，装什么白莲花？
罗伯特·伊格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股东大会以后，威尔逊会加持百分之九的股份，协议收购，再过会儿sec证券交易委员会的网站上就会有信息披露了。”
罗伯特·伊格很难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皮克斯的公司章程里明确规定2/3以上的股东同意才能接受收购方案，威尔逊压线34，几乎是明摆着就是针对迪士尼。
不，不只是迪士尼，所有垂涎皮克斯的资本家都将铩羽而归。
安妮塔把事情做绝，迪士尼再也没有染指皮克斯的机会。
“伊格先生，往好处想一点，”安妮塔循循善诱，“迪士尼也有持股威尔逊，皮克斯依旧可以和你们展开比他人更亲密的合作。”
只不过决定权在威尔逊影业了而已。
谁不喜欢掌握主动权呢？
安妮塔伸出手：“祝我们未来依旧合作愉快。”
罗伯特·伊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安妮塔不以为意，继续坐下剪片子了。
如果说迪士尼的体量是巨无霸，那威尔逊影业只能算是个吉士堡，还是只有一片牛肉饼两片芝士三块酸黄瓜的那种。
但是安妮塔根本就不怵迪士尼。
迪士尼在威尔逊有股份不假，但根本没有多少投票权，更重要的是——
《海盗2:聚魂棺》上映后狂揽全球票房58个亿，上半年能打的《汽车总动员》、《x战警3》和《超人归来》最高的也只有3亿美元左右的全球票房。
在下半年没有强敌的情况下，《海盗2》几乎是锁定了全年北美票房冠军的宝座。
迪士尼不可能放弃海盗这个金矿，自然也不会放弃安妮塔。
就算要换导演，不过是安妮塔少拍一部电影，对威尔逊影业半毛钱的影响都没有。
而德普和威尔逊几乎是众所周知的关系紧密，《海盗》如果同时失去杰克船长和导演，整个系列基本也就完蛋了。
所以说，靠本事吃饭的人怕毛线。
迪士尼收购皮克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被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摘下桃子，众人大跌眼睛的同时再去审视这起收购案。
只能暗骂威尔逊手段太黑，从米高梅到皮克斯，以小吃大玩多了，也不怕噎死。
——真是开挂导演和她的挂逼公司。
上半年公司摄影棚两头转，累得安妮塔头秃，好在事情很快上了正轨。
她一直在构思的剧本也终于有了初稿。
3月的时候一位叫安娜·波顿的编剧给威尔逊影业邮寄了一个剧本，故事的构思精巧，内核也是安妮塔一直在寻找的灵感。
当安娜·波顿来到威尔逊影业时，她告知安妮塔这个剧本已经完成近4年了，从2003年开始她就在寻找投资。
好莱坞就是这样，从不缺好看的人和好看的故事。
安妮塔带着编剧和团队陆陆续续改了十几稿的剧本，她看着兴奋的安娜·波顿，有些迟疑：“安娜，你要做好心里准备，这个剧本也许不会有很高的票房……”
剧本过于文艺，奥斯卡近年来更喜欢风格片，《半个尼尔森》可能既讨好不了观众，也讨好不了学院派。
“威尔逊小姐，事实上能让我的剧本上大荧幕我就满足了。按照您的说法，这部电影可能既没有票房也没有奖项，那你为什么还要拍呢？”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被迪士尼绑架了三年，她想做回那个随心所欲的威尔逊。
《半个尼尔森》很快敲定了剧本和主演，安妮塔在马里布即将度过最后一个周末。
休·杰克曼过两天也要出发去纽约，《独家新闻》7月就要上映，他要提前去参加宣发活动和路演，还有一些x战警的漫展活动。
安妮塔原以为这次地分别会短暂得一如既往。
初夏的洛杉矶夜色稀薄，星光寥落，风里还带着海潮的湿润与凉意。
安妮塔结束了健身，洗完澡踩着轻快的步子回卧室，推开门，看到杰克曼正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带着副黑框眼镜，认真地看着什么。
他穿着松垮的睡衣，长腿交叠，裸露的小麦色肌肤线条紧致，卧室里明亮的白炽灯光落在他颀长的身体上，比窗外的寂寂夜色更吸引人。
安妮塔以为他在看剧本，放轻了脚步，快乐地爬上了床。
杰克曼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妻子，抿着唇，微微皱着眉，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在犹豫。
安妮塔疑惑：“怎么了？”
杰克曼像是在思索要怎么开口，修长的手指攥着手里的剧本，反手把封面朝她的方向露了出来。
剧本白色的封面上只有几个印刷的黑色字母《半个尼尔森》。
“这是你今年要拍的电影吗？”他慢吞吞地开口。
安妮塔一头雾水，她没有想到杰克曼看的是她的剧本。
她点了点头：“是的。”
杰克曼看着她略微有些茫然的瞳孔：“主演已经确定了吗？”
安妮塔机票都买好了，明天就要进组，主演怎么可能没有定好。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安妮塔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点了点头，补充道：“男主角是瑞恩·高斯林。”
“如果我说，”杰克曼合上剧本，眉眼平静，声音却很低沉，“我想要这个角色，你会给我吗？”
安妮塔怔住。
作为导演，安妮塔向来要求对自己作品有绝对的控制——除了加勒比海盗那种替迪士尼打工的，所以她一定同时也是制片人，或者项目的实际控制人。
这就意味着，她掌握着这部电影男主人选的生杀大权。
杰克曼了解她。
“迈克……”安妮塔艰难地开口，不知道说些什么，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太迟了，如果你早点……”
瑞恩·高斯林是她亲自敲定的人选。
她和瑞恩·高斯林在《恋恋笔记本》里有过交集，对他的演技印象不错，试镜里也被他的表演所打动，自然而然就敲定了他。
“而且，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出演我的电影——”
安妮塔和他认识之后两个人就放佛形成了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他们会讨论工作，会讨论剧本，互相给出建议，却绝不会直接干涉彼此的事业。
安妮塔·威尔逊这个导演的名字代表的既是光环，也是束缚。
他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靠妻子的资源接戏。
安妮塔也不会让别人用裙带关系、德不配位、资源咖来侮辱他。
安妮塔从来没想过，他会直言想要从她手里截走一个角色。
“我非常喜欢这个剧本，”杰克曼眉宇间多了几分冷淡的笑意，指尖摩挲着白纸，心底的情绪像是海浪一样阵阵翻涌，最后却只有一句话落到嘴边，“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办法胜任这个角色？”
《半个尼尔森》的男主是个白人教师，白天在非裔社区教导学生，理性睿智，晚上却吸食毒品，生活放纵，好老师同时也是瘾君子，是个矛盾却非常具有挖掘性的角色。
安妮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迈克，合同已经签好了，临时换人的话会造成非常大的麻烦，违约金——”
杰克曼一声嘲讽的轻笑。
“你也会在乎这种东西吗？”
她都开始用这种借口糊弄他了。
她拍电影向来无法无天，对自己的作品控制欲极强，习惯性地让周围的人擦屁股，违约金这样的理由不过是在搪塞。
“迈克，男主后面会和他的黑人学生产生一段超越师生、超越爱情的关系，”安妮塔尽量简化剧情却又想说得明白点，“那种双向救赎的感情是有先决条件的，种族背景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尽管剧本里没有明写，但这些铺垫都隐晦地藏在字里行间。
男主的父亲参与了上世纪激进的民权运动，却发现在个人意志在国家机器面前非常无力，转而消沉酗酒；男主是被称之为“垮掉”的一代，外表理智，笃信黑格尔辩证法，实际上却是个生活糜烂的瘾君子。
理想主义者在现实世界的苟且，矛盾的人设同时也是时代背景的缩影。
女主就更不用说了，少数族裔的皮肤带给她的不仅是不幸的家庭，还有毫无希望的未来。
很多隐喻的设定如果不是从小生活在本土社区里，是很难有切身体会的。
而瑞恩·高斯林是布鲁克林土生土长的小伙子。
“我可以理解，你认为我不具备前提条件，”杰克曼低垂着眉目，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如水，“但是你同时也预设了我没有演技可以去弥补，或者说——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进候选名单里，是不是？”
安妮塔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默认了我是个只会唱歌跳舞演偶像剧的花瓶，所以即使我们生活在一起那么久，你依旧没有试图去更了解我一点吗？”
他们本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杰克曼看着坐在床沿的女人，她穿着雪白柔软的睡裙，长长的金发散落在背上，琥珀色剔透的瞳孔里一片难言的错愕。
失望汹涌而来。
安妮塔直觉地想反驳，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选角的时候她的确没有想到过他。
一丁点也没有。
“我……”
“哪怕你想到了我，然后告诉我一堆不合适的理由，我都不会那么的难堪。”
杰克曼把剧本扔在小圆桌上，起身看着沉默的安妮塔，嘴唇翁动，几乎是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替她将散乱的金发拂到耳后，却最终还是没动。
他并不是非《尼尔森》的男主不可，他甚至可能只是想试探下。
无论意图是什么，结果都让人失望了。
转身的时候，被她抱住了腰。
“事实上，不止《尼尔森》，”安妮塔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衬衫，声音里晕着几分湿润的喑哑，“所有的电影，我都会下意识地排除你。”
杰克曼没有说话。
“过于亲密的关系会毁了我对演员和剧情的把控。”她缓缓地说，“和主演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我才能客观地看待他们的表演，演员、剧本、音乐甚至特效在电影里是平等的，和任何一个元素产生过于亲密的关系都会破坏作品的平衡。”
这就是很多烂片特效逼真却剧情稀烂，镜头入画故事却支离破碎的原因。
就是导演搞不清重点。
“所以《奥克拉荷马》的时候你客观了吗？”
显然没有。
那时候两人处于暧昧期，安妮塔拍的时候可以称得上随心所欲，镜头极尽所能地去挖掘他的镜头优势，每一帧都能让观众感觉到溢出屏幕的荷尔蒙。
“那只是一部音乐剧，”安妮塔艰难地解释，“而且当时我们也没有进入婚姻。”
“是的，安妮，那只是一部音乐剧，”杰克曼掰开了她的手，推开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却没有回头，“所以之后所有你倾注心血的正剧，都没有再考虑过我。”
安妮塔急切地否认，却字不成句。
“不是因为你，是我……是我没有把握能拍好你，我没有信心——”
杰克曼直接打断了她：“不是你没有信心，而是你对我没有信心。”
能拍出《比利·艾略特》、《美丽心里》、《钢琴师》那样作品的导演怎么可能处理不好亲密关系与镜头？
她那么擅长刻画人物，自得于镜头掌控力，却唯独无法刻画她最亲密的人？
心底的失望漫成了海。
安妮塔攥紧了他的衣角，固执地不肯松手。
杰克曼回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推开了她的手。
“经纪人给我改签了今晚的飞机，你先睡吧。”
“每个另人惊叹的魔术背后，都有一只冤死的小鸟。”
“没有人在乎消失的人。”
“现在你想找出秘密，但是你无法找到，因为你没有真正在看。你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你只是希望被愚弄。”
夏末的洛杉矶夜幕低垂，凌晨的电影院空空荡荡，冷气却很足。
安妮塔孤零零地坐在放映厅的中后排，偌大的影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空调的冷气无孔不入，她抱着膝盖看完了《致命魔术》。
算是部好片子。
大脑像是一团浆糊，但是在电影过半的时候还是机械的得出了结论。
不是主流的商业片，导演诺兰似乎想表达些什么，却被过于折腾的剧情掩盖了，这是瑕不掩瑜的减分项。
叙事顺畅，细节饱满，情节曲折离奇却经得起推敲，加分项。
安妮塔会给这部片子7分。
他演得很好。
加分项的那种好。
电影结束的字幕还在滚动，影厅的灯光却骤然亮起，安妮塔伸手捂住眼睛，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
她慢慢摸出电影院。
夜色浓郁，星河黯淡，夏末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在树影里婆娑。
读书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看午夜场的电影。
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习惯了有人给她披外套，给她捧爆米花，给她捂热冰凉的手指，才发觉一个人的时候风里的凉意能吹进骨子里。
《半个尼尔森》不过两个月就拍完了。
瑞恩·高斯林演得很好，她却在想，如果男主角换成他呢？
不行的。
她想要的是一个文艺、瘦削，气质萧索的男主，他看起来太健康了。
身体的健康是可以改变的，她悄悄地反驳了自己。
可他的气质也太“健康”了，金刚狼是不适合文艺片的，会影响复杂情绪的表达。
可是他的演技可以弥补，《致命魔术》可以证明。
安妮塔坐进车里，抱着方向盘，脑子里的两个声音吵得她头疼。
她怔怔地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可开交的两个声音最终还是有了答案。
《半个尼尔森》不适合他。
他值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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