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死人册
离元宵节还有好几天，李无中便已回到儒风阁，大概是事情办得很顺利，所以提前回来。
看到他一身疲惫往里走，我正在后院散步，他只和我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奔自己房间而去，直到晚饭时分才出来。
一袭绣着金丝边线的白衣，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听说你学得还不错，给我们弹一首怎么样？”李无中把我叫到雅如房间说道。
“好啊。”我自信满满地说道。
虽然坐在雅如面前，我依旧很不自在，不过已经习惯了许多，至少不会一直僵住不动。
“非常震撼。”琴音刚落，李无中便说道。
小婉在一旁站着，看到她的脸色，便知道李无中是在涮我，因为她白白嫩嫩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在看到她脸色之前，我还自我感觉良好，看完才知道弹得有多糟。
李无中开口涮我，说明他心情还不错，不必担心他会背着我处罚小婉。我没有去看雅如的脸色，反正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们先回去吧。”李无中说道。
这话是对我和小婉说的，李无中是想把我们支开，以便和雅如说话。我们待在这里正浑身不自在，巴不得他早点叫我们离开，连忙起身从雅如房间出来。
“徒弟拖累您了，师父。”我说道。
“知道就好，你还是太紧张了，不至于这么差的。”小婉嘘了口气说道，“你是怕李公子还是怕如姐姐？”
“我？都不怕。”我说道。
“哦，那就是如姐姐。看上去你不怕李公子。”小婉说道。
“什么啊?我才不是怕她。”我说道。
“这没什么，他们俩我都怕。”小婉说道，“其他人也都怕他们两个。”
我知道她们都怕李无中，却不知她们也会怕雅如。
李无中和雅如话很多，深夜也不见他回房，让我非常不爽，很想去踹开雅如的门把他揪出来。只不过我若是真这么做了，以后估计便再也见不到她了，只能忍着。
我的琴艺进步得越来越慢，天生缺乏音律天赋，能完整地弹上一曲，便已经相当不易，李无中他们却是丝毫不满意，一致认为是我太懒，不勤加练习。
成天和我待一起的小婉也开始抱怨我偷懒不用心，成天胡思乱想。
“怎么连你都不懂我了。”我只能这样说道。
转眼间，元宵节来了。
“出去逛逛夜市么？”李无中说道。
“我要练琴。”我说道，两大男人逛元宵夜市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琴有时间慢慢练，不在乎一天半宿。这个元宵节最好不要错过，因为这是你最后一个元宵。”李无中说道。
一边嫌我学得太慢，一边又说慢慢学，果真是得到师父真传，说话都不过脑子的。最后一个元宵，我看了他一眼，表示没听懂。
“给你看看这个。”李无中递过来一本册子说道。
“死人…”我念道。
“死人册。”李无中说道，“打开看看。”
“莫非你真是白无常？”我边翻边说道，“生人册呢？”
李无中仔细地看了我一会，知道我故意呛他，缓缓说道：“以前是有一本，现在收起来了，要人生比要人死难多了。”
“嗯，有道理。”我说道。
死人册上一长串名字，我大概数了数，二十六七个。上面有道长富商，也有乡野村夫，有大名鼎鼎的，也有默默无闻的。
“哇，轻风道长，来无影去无踪的轻风道长也在。”我说道。
“过完今年，上面的便都是死人。”李无中说道。
一年杀这么多人，分下来每个月至少要杀两个。
“轻风道长和一花和尚这两人应该很难杀。”我说道，只听过这两人的事迹。
“一般。乡野村夫，王氏二兄弟和朱序明比较棘手。”李无中说道。
“这些人都没听过。”我说道。
“是你不记得了。”李无中说道。
“我们每年杀这么多人，不被别人杀死也会累死。”我说道。
“以前我们不用杀这么多人。”李无中说道。
“哦，名气越做越大了啊。我们…呃，你已经这么有钱了，没必要这么拼命吧。”我说道。
“有什么话想问，直接问便是，能告诉你的自然不会瞒你。”李无中说道，“这么做不光是为了钱，不杀他们，会有人来杀我们。”
“玄云寺？”既然这样，我便直接问道。
“不止，会有很多人。”李无中说道。
杀手的世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过复杂，李无中已经说得很明了，不过我还是听得很迷糊。
“那我们先杀哪个？”我说道。
“牛寺仁，路上可以顺便杀两个。”李无中说道。
“你去年也是这样杀人的？”我说道。
“差不多。我们下去吧，她们应该在等我们了。”李无中说道。
“还有…人。”我说道，原本以为就我们两个。
大厅，一群人在等。
三雅都到齐了，小婉也在。三雅是儒风阁的台柱，出门自然要带上一群护花随从。唐妈妈笑呵呵地站在一旁，在雅如面前完全没有老鸨的架势，倒更像是个老保姆。
“别走散了，早点回来啊。”唐妈妈说道。
“放心吧，唐妈妈。”李无中说道。
雅如没说话，连正眼都没看一眼唐妈妈，便带着众人出了儒风阁。
街道两旁点起了大红灯笼，倒映在水中，和水灯交相辉映，煞是好看。烟花爆竹此起彼伏，俨然一份祥和的节日氛围。
江州城被装扮成一个城池版的儒风阁，虽然不及儒风阁奢华，却也多姿多彩，热闹非凡。
这么好的商机，生意人当然不会放弃。沿街尽是叫卖声，河灯孔明灯看得眼都花了。
李无中陪在雅如身边，偶尔聊上一两句，却听不太清楚，因为隔着雅诗和雅墨。
小婉和我走在后面，却光顾着左瞧右看，没时间理我，偶尔拉拉我的衣袖，说看那里看那里，然后又扭头去看别处，完全是自娱自乐的状态。
年轻就是好，活蹦乱跳也好，手舞足蹈也好，在别人眼里都是可爱的，都是值得回忆和羡慕的。到了我这般年纪，很多事都只能在心里想想。
“你们平时会出来逛夜市么？”趁着小婉没什么新发现我问道。
“平时啊，哪能随便出来。”小婉看着远处的河灯说道，“快看，那边几朵莲花，太好看了。”
一排莲花花灯顺水朝这边漂过来，寄托着放灯人的祝福和思念，漂向远方。
“嗯，是挺好看的，那边也有。”我说道。
青楼长大的女孩子和大家闺秀差不多，基本没什么机会出门。不同的是，大家闺秀是在闺中待嫁，而她们是在后院待售待人玩弄。
“我们去放两盏河灯吧。”我对小婉说道。
“还是不要了，不然和大伙走散了就不好了。”小婉犹豫了一下说道。
没有雅如的话，大家只能跟在后面默默地走着。
“你们去买些河灯来放。”雅如吩咐道，似乎听到我们的话。
河灯拿在手里远不及漂在河中好看。做工粗糙，材料低劣，我心里不由得大骂了几句奸商，虽然不是我买的，不花我的钱。
李无中和雅如远远地站着，估计觉得放河灯太幼稚，不愿加入我们。小婉每放一盏便要许一个愿，很虔诚的样子。
“你怎么不许愿呢？”小婉见我点一盏放一盏，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好许的，我没有愿望。”我笑着说道。
“随便什么都可以的，放河灯不许愿那就不叫放河灯了。”小婉说道。
“那你都许些什么愿望？”我说道。
“不能告诉你。”小婉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听上去毫无道理可言，我还是听从了小婉的建议，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却想不出要许些什么。我的愿望太多太沉重，我怕小小的河灯承载不了，还没漂远便沉没。
等我睁开眼，河灯已经漂远，倒映在水中，好看极了。河灯时聚时散，时而回旋时而静止，顽皮得像个小孩子。
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熄灭，然后沉没，只是漂远了我们看不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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