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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在很小的时候,宋枝蒽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戏剧色彩。

        母亲很早就和父亲离婚,抛下她出国,父亲再娶了一个蛮横跋扈的女人,不止对她不好,没过几年,两人又生下一个骄纵无礼的弟弟。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本就不在意宋枝蒽,于是她的存在感就更低。

        等熬到高中,她可以住校,过相对自在的生活,父亲又因炒股赔钱到家破人亡,继母带着儿子人间蒸发,把债务和难缠的讨债人都丢给她。

        那时宋枝蒽就觉得,日子应该不会再坏了。

        可事实证明,她的人生低谷远没底线,每当她觉得运气已经好转,现实就一定会迎头给她以痛击。

        就好比这个晚上。

        她被一个多年未见,甚至谈不上熟的人,亲口告知她被曾经最深信不疑的人,期满伤害过的一切。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就算你不信,我也要说。”

        “当初因为祁岸各种护着你,应雪嫉妒得快要发疯,为了让她开心,何恺就只能纵着她,她说想把你从祁岸家赶出去,何恺就帮她想了这个办法,应雪又觉得事情闹得不够大,她就让我们把你是老赖女儿的事情传出去,还让我们添油加醋,说你父亲害死好多人。”

        “我当时确实幼稚,不懂事,再加上不敢不听应雪的,就照做了,再后来,你的事就在全校传开,那些人仗着祁岸不在,才敢明目张胆针对你。”

        “我记得他们最恶毒的一次,就是在你背后贴侮辱性的纸条,那会儿是体育课,和应雪关系好的那些人聚集在一起,研究在你背后的纸条上写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何恺拍着球过来,笑嘻嘻地说了句‘低能儿’。”

        “我觉得这群人好可怕,她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对别人。”

        “但是我太懦弱了,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敢不听应雪的。”

        “可能也发觉事情有些闹大,何恺就提出不让大家再针对下去……说是,说是你那会儿状态不对,怕你出意外。”

        “但这样的话,应雪就又不开心了,后来又出馊主意,让何恺把你追到手,说这样你就没法再吊住祁岸,回头再让何恺把你甩掉,两全其美。”

        “她太可怕了,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说出这种话的,最恶心的是何恺居然同意了。”

        “再后来,你们就在一起了……”

        “你不要骂我虚伪,为什么当初不告诉你,我根本不敢,而且我看到何恺对你也好像很好,我就想着这事儿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捅破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没想到,我的报应很快就来了,最可怕的是,我遭遇了几乎和你相同的境遇,我爸为了做生意贷了很多款,结果赔个精光,连我上大学的钱都凑不到。”

        “我妈觉得我成绩反正也不好,就不愿意给我多花钱上本科,就要我去读大专。”

        “后来那些追债的人越来越狠,家里连供我读大专的钱都没了,我爸也生了很重的病,我只能辍学出去打工,一打就打到现在。”

        “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明明我高二的时候,还在A班,但事实就是,我这些年过得好差,差到不能再差,直到我遇到我的男朋友,我才觉得好些。”

        “我觉得这就是报应……真的就是报应……我活该……”

        “这几年里,我经常想到你,我突然就理解了你当初的感受,但是我知道,你远比我难上更多。”

        “我也想过联系你,但是你不在班级的任何群里,我怕我明着找你会引起应雪的注意,所以就放弃了。”

        “宋枝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初不该为虎作伥,和她们一起做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我也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没有用,我也不求你原谅,我只是想让自己心安。”

        “你不要再相信何恺了,也不要和他在一起,他就是个两面三刀的混蛋。”

        “不,曾经我们这些施暴者都是混蛋……”

        晚风微凉。

        徐徐吹在宋枝蒽脸上,也吹走她眼底湿雾一般的潮气。

        在李思甜哭到泣不成声,哭到路人纷纷撇来诧异目光时,她依旧僵持着良好的体态,沉默如刻地望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生。

        李思甜卑微地弓着脊背,做出最虔诚的忏悔。

        宋枝蒽身形融在沉湛的夜色里,看似毫无动容,心头却似被尖刀豁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比背叛更恶寒的滋味。

        是期瞒,是愚弄,是委屈,甚至近乎窒息愤懑。

        她从没想过,曾经让让她那么感激,那样真心相待的人,也是在背后对她使坏的始作俑者的帮凶。

        根本没有坠入深渊前拉住她的一只手,那只是她自我感动塑造出来的假象。

        最可笑的是,她居然和何恺在一起三年。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吗?

        好像没有了。

        宋枝蒽眼眶在这瞬潮湿酸涩得厉害。

        可又觉得,即便是哭,也无法改变什么。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在李思甜面前真就一滴眼泪都没流,甚至再开口的声音,都是平直而稳定的。

        她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原谅你们任何人。”

        “但我感谢你。”

        “有勇气站出来。”

        或许人类对痛苦的记忆本身就是排斥的,宋枝蒽很久以后都记不清那天她离开后具体干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手脚发冷,双腿也似灌了铅般走不动路。

        夜色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深如静海。

        有风吹过,带起路旁树枝,摩擦出沙沙声响。

        宋枝蒽扶着路边的栏杆蹲下来,一面深呼吸,一面听见心里那个声音拼命告诉她——

        不要哭,不许哭。

        你没有错。

        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自怨自艾。

        做错事的是他们。

        不要用这种情绪来惩罚自己。

        然而大道理成千上万,有时候再多的努力克制,也抵不过一刻的真实关怀。

        就在她马上要忍住眼泪平复下来的时候,一通电话摧毁了所有削薄的意志力。

        是祁岸。

        宋枝蒽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她从溺水中兜头捞出。

        泪雾在这个瞬间不受控制地侵袭整个眼眶。

        空冷许久的胸腔,也像找到唯一可以取暖的地方,一点点从僵化逃离。

        宋枝蒽指尖轻颤,按下接听键,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紧促。

        下一秒,男生富有温度又沉磁的嗓音在耳畔不疾不徐地荡开,低念了声她的名字。

        “宋枝蒽。”

        祁岸调子桀骜不驯,音质同上好的黑胶唱片,“三天了。”

        宋枝蒽没吭声。

        细微的呼吸却顺过电流被对方感知。

        以为她故意逃避,祁岸嗤了声,“你这考虑有没有完。”

        到这会儿,积攒到顶点的情绪再也瞒不住,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

        宋枝蒽却固执地咬住下唇,不发出任何声音,吞咽了好几次,才尽量平稳地说了一句“我在”。

        祁岸以为她在图书馆,倒没多想,只是云淡风轻地问,“你考虑得怎么样,行不行给个准话,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

        就被宋枝蒽猝不及防地打断,“想好了。”

        “……”

        祁岸垂下眼帘,握着手机的长指收拢,屏息凝神地等待她下一句。

        就这么过了漫长的三秒。

        祁岸听到宋枝蒽咬字缓慢,带着细微的,经过克制的抽气声。

        她说,“我答应你。”

        心跳在这刹踩空一拍。

        似是终于意识到什么,祁岸眉头攒起,音色也随之肃然冷冽,“宋枝蒽,你是不是哭了。”

        就是这句话。

        宋枝蒽如同被打开内心某个无形的阀门,委屈的眼泪再度顺着眼尾淌下。

        她咬着唇没说话,喉咙却溢出明显的呜咽声。

        细微又弱小的声音。

        像是闷痛的电击,循序渐进地击打在祁岸心头。

        祁岸眸色冷凝,音色焦灼,“在哪儿,我去接你。”

        -

        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宋枝蒽到底没能拒绝祁岸,依照他的安排在学校公交站等他过来。

        只是去之前,她先洗了把脸。

        宋枝蒽平时妆容很淡,一哭再一洗后更是所剩无几,露出惨淡素白的一张脸,配合微微红肿的眼皮,显得尤为可怜。

        偏她不想让祁岸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于是特意补了一下口红。

        等祁岸开车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宋枝蒽看起来已经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了。

        只是强撑的眼神骗不了人。

        她刚坐上副驾驶,祁岸就从她眼底捕捉到那抹黯淡和疲惫。

        喉结微动,他收回目光,嗓音很沉,“安全带系好。”

        宋枝蒽乖乖照做,声音含着一点儿懵懂的沙,“你要带我去哪儿?”

        祁岸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却又仿佛暗含着某种阴沉情绪,不表现出来,“吃饭了么。”

        “吃过了。”

        宋枝蒽老实回答。

        祁岸嗯了声,语气不容置喙,“那跟我回家。”

        宋枝蒽闻言微怔。

        祁岸撇她一眼,堵住她未开口的拒绝,“不是说答应我了?”

        一句话让宋枝蒽瞬间熄了火。

        她垂着长睫,声音呐呐,“答应你了就得都听你的么。”

        话里几分无力反抗的怨怼,听起来却有种娇憨软萌。

        祁岸见她还有心思跟自己抬杠,嘴角勾了勾,“怕什么,又不是不送你回来。”

        暧昧的言辞激起心头无形的电流。

        祁岸语气有种缱/绻的蛊惑,扯了下嘴角,“不过是想让绣绣帮我哄哄。”

        至于哄谁,不言而喻。

        宋枝蒽被他轻飘随意的语气说得莫名心悸了下。

        转念又想到等会儿可以见到绣绣,心情又不由自主放松起来。

        刚好前方一道红灯。

        祁岸停下问她,“所以刚刚为什么哭。”

        说话间,男生深眸长驱直入地朝她望来。

        宋枝蒽被他这X射线般的眼神看得撒不出谎,当然也没必要说谎。

        斟酌了会儿,她平声静气地把今晚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不过她没有李思甜说的那么详细,只是简明扼要地告诉祁岸,当初追债人从平城过来找她麻烦的始作俑者是何恺。

        而何恺之所以对自己好,甚至替自己偿还债务,也是因为当初她被欺负得太惨,所以才出手保护她。

        祁岸听到这里面色骤然沉下,像是压抑着什么,声线凝着冷冽,“什么叫你被欺负得太惨,当初除了追债人,还有人找你麻烦?”

        宋枝蒽微微压下肩头,“有的。”

        “……”

        “是应雪那一伙人,她们一直看我不顺眼。”

        说话间,宋枝蒽眼神变得坚锐起来,交拢在一起的双手,也紧握到指节泛白,“不过都不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只要能报复何恺。”

        报复他曾经对她做过的,期瞒的一切,报复她浪费在他身上这最好的三年。

        她说这话时,祁岸的视线无声又沉灼地锁着她,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潭。

        宋枝蒽余光感受到,有些不自在地看他,“……怎么。”

        祁岸嗓音含着磁沉的颗粒感,微微抬眉,似是了解什么,“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答应我。”

        宋枝蒽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之前的说法只是让何恺死心,谈不上报复。

        如果是报复,祁岸势必会跟着她牺牲更多。

        然而祁岸不一定愿意牺牲那个精力时间,甚至与何恺撕破最后的脸面。

        宋枝蒽也发觉自己好像在无形中占他“便宜”,便及时补充,“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

        不想话音堪堪落下。

        祁岸就掷地有声地打断,“谁说不愿意的。”

        “……”

        宋枝蒽眼神怔怔。

        祁岸斜睨着她,眸光轻狂渐起,桀骜不驯地扯起唇,“爷什么时候反悔过。”

        作者有话说:

        祁岸:我乐意得很~

        后面好多糖!宝子们不要怕!误会会慢慢全都解开!渣男恶女一个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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