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虚情假意

孟昭昭闭着眼睛，紧紧的搂着陆秦，一刻也不肯放松。她因为害怕，身体还在微微抖动。

        陆秦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脊背，至少他见过别人是这样安慰哭泣的小姑娘的。

        “皇上让你盯着我？”孟昭昭闷着头问。

        “是。”陆秦说，“你那拉不开弓的样子已经禀回去了。他们在正在这边赶，我们该回去了。”

        孟昭昭离开贪恋的怀抱，她突然觉得陆秦的臂膀很温暖，足够给自己遮风挡雨。想到此处，露出凄然的笑意。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突然发现陆秦胸口有一大堆血迹，是被自己的脸蹭上去的。

        她揉了揉脸颊。

        陆秦会意，在老虎带血的皮毛上摸了两把，将胸前的血模糊起来，看上去是和虎斗争造成的痕迹。

        受到惊吓的马刚才被老虎咬住尾巴，一头撞晕到树上，此刻还没有醒过来。

        孟昭昭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乖巧的等待救兵，陆秦则围着马转了一圈，他单手掀翻马匹，从鎏金马鞍内测找出来一个麻布包裹的袋子，麻布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在外面裹了好几层。

        陆秦翻开，露出里面一块鲜红的肉。马鞍左右两边各一块肉，肉有成年男人的手掌那么大，散发着腥臭味，引来蚊虫嗡嗡作响。

        杨铮和六名侍卫骑马赶到，他瞟了眼一地残像，飞身下马：“让你猎两头鹿晚上吃，陆秦你倒好，多出来两条虎哈哈哈！虎也可以，放干净血，把皮扒下来。”

        陆秦恭敬地颔首行礼说道：“这马被人动过手脚，马鞍两侧各放置一块吸引猛虎的生肉，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他说完看向皇帝背后的太仆寺卿张葛大人，太仆寺主管皇家车马，这次围猎主要是张葛和内侍监共同操办，做好后勤准备，而陆秦只需要有条不紊的保证皇帝安全即可。

        所以马有问题，和他关系并不大。

        虽然张葛和陆秦是同级，不存在谁上谁下的关系，但张葛是贵嫔的父亲，而陆秦年纪轻轻还未娶妻，连个失窃都不曾有过。听见马匹出了问题，张葛的脸倏然阴沉起来。这马是他命手下精心照顾的，幸好今日皇帝突发奇想更换了马匹，要不然引来猛虎，他万死难辞其咎。

        张葛噗通跪在地上：“是臣之过，但昨日今日马舍都严加看管，未曾有陌生人进入。”虽然事情板上钉钉，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情也可能是熟人做的，平日里这马没事，禁军一来就出事了。证明有人蓄意谋害皇上，这样这条锅就甩给了陆秦。

        陆秦波澜不惊，他微微福了身子压低声音说：“皇上，当务之急不是推让过错，反贼已经深入猎场内部，是冲着您来的。”

        杨铮并没有大怒，甚至他还笑起来：“昨日你就已经同朕说了，朕知道，按照你的计划去办就行。”

        昨日陆秦找到杨铮透露有反贼刺客进入猎场，请求中止七月围猎的活动，但杨铮非但不取消，反而更在兴头上，要把这些不怕死的刺客连根拔起。两人商定，最有可能做手脚的就是马，于是放任那些刺客去做，陆秦派人暗中观察，今日禁军埋伏在暗处，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拔剑而起。

        这也是杨铮最初和孟昭昭换马的原因。一是判断她是否知晓刺客准备行刺之事，二是确认马匹到底有无问题。

        跪在一旁的孟昭昭耷拉着脑袋把这件事听得明明白白，她沉默的掉着眼泪，没有说一句话。杨铮走到她面前，不疼不痒的说道：“起来。”

        孟昭昭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但杨铮看得清眼泪已经哭花了她的妆容，像是一只小花猫。她强行隐忍着恐惧，鼻尖一抽一抽的。

        杨铮用几乎可以把她下巴碾碎的力量掐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她毫不反抗的顺势看着皇上，睫毛上凝着微微颤颤的水珠，刚才还意气风发骑马模样，如今哭成了泪人。

        “怨朕？”杨铮问。

        孟昭昭知道，此时说“不怨”，杨铮一定不会相信反而觉得自己惺惺作态。若是说“怨”，她也要把握好这个度，毕竟她现在还没有到和杨铮打情骂俏的亲昵程度。

        她抿着嘴唇哀怨的看着杨铮，可怜的摇摇头，慢生慢气的说道：“幸好陛下还觉得臣妾有用，要不然臣妾可能真的就在您身边呆不下去了。阿猫阿狗有用，做个冲锋陷阵的稻草人也有用。”

        孟昭昭很平静的说这掏心掏肺的话，啜泣连连，不过紧接着她又露出恬淡欣慰的笑容：“还好您未曾受伤，至于臣妾，死不足惜，这条命就是皇上您的。”

        杨铮打量着她，他以为孟昭昭会像其他女人一样怨恨的看着他，或者说着那些臣妾怕极了的话。但孟昭昭只是站在这里，好像刚才遇见危险大的并不是她，好像那年白语蓉为了救自己受伤后跟他说没事，幸好伤的不是您。

        他脑子乱得很，声音喑哑，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的女人，用半逼迫半威胁的声音问道：“朕要听你的真话。”

        孟昭昭好像被吓到了，身体抖了抖，眼眶瞬间又红起来。她肉眼可见的慌张无措，眼泪扑哧哧往下直掉。

        她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双唇紧抿，肩膀因为忍耐而小幅度的颤抖。

        “看着我，说实话。”杨铮说。

        站在杨铮背后的陆秦也盯着孟昭昭的眉眼，他觉得刚才孟昭昭已经发挥的够好了，但仍然被杨铮怀疑情谊虚假。杨铮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发现一点小端倪就可能随时要了你的性命。

        陆秦见孟昭昭还没开口，替她捏了把冷汗。

        张葛默不作声，心中暗叹幸好自己女儿生病告假，如若被当成替罪羊命丧虎口连个全尸都没有。

        孟昭昭透过眼眸上的雾气凝望着杨铮，两人的目光相撞。

        她柔声说道：“皇上，臣妾撒谎了，臣妾就是想……”她顿了顿，更大泪珠滑落，“是想请您抱抱臣妾，不要嫌弃臣妾……”

        她哭得梨花带雨：“臣妾知道现在我满身是血，灰头土脸，给皇上丢人了……当我刚才真的好害怕啊，它追过来了，它咬断了马的尾巴，它就要把我咬断了皇上！”

        她痛苦的用手捂着脸颊，做出一副不敢再回忆的模样：“臣妾当时想，若是死了也挺好的，若我死在这里，来年七月围猎的时候，兴许皇上还能想起我……兴许……”

        她将一肚子话都说出来，没有再假装矜持和冷静。

        孟昭昭语无伦次，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像是寒风中无依无靠的一枝芦苇。

        “臣妾……真的好怕啊……”

        “能不能……抱抱臣妾……”

        杨铮愕然，表情转瞬消失，抱住了她，任她再自己肩头哭泣。

        孟昭昭断断续续低语着：“皇上不信任臣妾，就请赐臣妾一死吧，黄土一扬，随风飘散了。”

        “不可再说这些。”

        当杨铮被她柔弱的身躯一靠，开始懊恼为什么自己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以后不会再把娇小的身躯推入火坑。都不用火烧，她就像那白色蜡烛般直接融化成水了。

        陆秦心中松口气，同时他低头看向自己刚才拥抱孟昭昭的手掌。当时，她的害怕是真的，她也很快就冷静下来和她一起分清局势。陆秦告诉她，她不需要做什么，顺事发展即可，如若能让皇上打消对她的疑虑更好。

        三言两语，孟昭昭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解决了这件事。

        杨铮第一次耐心的哄了她几句，她乖巧的停训点头。

        禁卫拖着老虎尸体，杨铮、孟昭昭、陆秦、张葛骑着四匹高头大马往回走。孟昭昭是女眷，不善骑马，走在最后面。张葛怕在出现什么意外，和侍卫再前方开路。

        陆秦回头，发现她的眼睛虽然还是肿的，但神色已经截然不同。她带着挑衅和炫耀挑了眼陆秦，心道你选我做队友算是找到宝贝了，如若你想着出卖我，我这三言两语颠倒黑白的功夫能在杨铮面前把咱俩说成是一对苦命鸳鸯。

        陆秦用眼神警告她。

        孟昭昭抛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这里距离主帐还有一段距离，杨凯因为没有打猎成功而心情不算大好。而且，他这匹马感觉有些奇怪，好像走路呼哧带喘的。

        “张葛，这马是去年北边进贡的吧。”

        “回皇上，是去年春年的事情。”

        “怎么这么不中用。”杨凯的声音有些严厉，“没走几步路，腿都发软了。”

        张葛笑了笑说道：“皇上，您有所不知，这马从小到大四季奔驰，只会跑不会走。奔跑如踏浪飞流，白虹贯日。”

        杨凯勒紧缰绳，突然猛得一夹马肚子。这白马果然如流星般飞驰而去，掀起烟尘，尘土飞扬。

        孟昭昭用袖子捂着嘴，侧头想从陆秦的表情中看出来什么。但陆秦没有作答，扯住缰绳，狂奔跟上。

        这只剩下孟昭昭一个人了。

        他看着陆秦潇洒离去，狂飙卷尘的奔驰背影，会心一笑，悠然的打马跟上。

        方才是不是有人说，若是马出问题了，就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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