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洞
林琳是东省歌舞团的一名古琴演奏者。
她学习古琴并没什么特殊的理由, 仅仅是因为脑子不太好，小时候上古琴兴趣班的时候，其他小朋友是真当兴趣, 没几个月没几年就不来了, 只有她愣愣的一直学了下去, 虽然水平不怎么样，好歹算个特长, 正好因为头脑不好文化课也不怎么样，就干脆报考了艺术专业，去了省艺术学院，毕业后进了省歌舞团。
东省的省歌舞团没什么名气，林琳以为自己就拿工资混日子到头了, 没想到一次算是政治任务的和省博物馆的古乐合作，让歌舞团火出了圈，从此做出了特色来, 林琳也就升职加薪走上了人生巅峰（x）。
别人说林琳的运气很好，林琳觉得自己赶上好时候了。
当然，运气大概也不错。
比如这一次，本来柯梵决定曲子后, 通过柯女士介绍，想要找东省歌舞团最优秀表演家组成的甲组表演的，但甲组被邀请去外省演出, 只有林琳所在的乙组在，柯梵在试听了她们的演奏后，觉得也可以, 就邀请了乙组。
这是林琳最愉快的一次“出差”。
首先在进入不周酒店的时候, 她就因为这里的环境吃了一惊。
虽然来之前就听说了是全息酒店, 可林琳没想到那么逼真，真是任何一个地方拉出来，都可以作为舞台现场的感觉。
而酒店为她们专门准备的表演场所就更让人惊讶了。
竟然在“水下”！
一开始是在类似鱼缸一般的水族缸中练习。
说是“全息影像”，但换上人鱼似的演出服（？），林琳坐在鱼群和水草中，身体隐约有些失重感，似乎真的在水下了，甚至在弹奏古琴的时候，都觉得手上的力道有点失控，失误了好几次，而且这次需要演奏的乐曲不是传统曲目，而是柯梵小姐新谱的曲子，比较复杂，本来演奏就比较困难。
好在林琳的脑子比较楞，小时候就一根筋。
一次不行，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而且这曲子尽管复杂，但不知道是它格外好听，还是因为刚好卡在了林琳所掌握的技巧的水平线上的缘故，每次林琳完整的弹下来，都觉得格外的有成就感，甚至觉得脑子都因此变灵活几分。
——下次出错的时候，林琳就会意识到这是幻觉。
神奇的是，这种感觉的不止是林琳一个。
“大概是因为表演环境好的缘故吧！”负责表演编钟的同事说道，“我还觉得自己身体变轻了呢，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条鱼一样。”
“你本来就变成了鱼啊，只是最近掌握了游泳技巧。”另一个同事哈哈笑道。
林琳觉得挺有道理的。
在乐队里，林琳并不是失误最多的那个。
毕竟再怎么对水下环境不适应，古琴的表演形式还是不会变的。
失误最多的是表演编钟的小哥。
这位小哥一开始换上了人鱼尾巴，连站稳都做不到，更别说表演了。
还好这位是学舞蹈出身——别问学舞蹈的为什么会去敲钟，当初和博物馆合作的时候，觉得这事谁都能做，就随便拉了一个上了——很快掌握了怎么使用了尾巴，甚至可以加入舞蹈动作进去，看起来像是一条真正的鱼。
而当整个乐队磨合得差不多的时候，不周酒店的音乐厅修好了。
这音乐厅位于海底，当客人够多的时候，还以为从水底一直升到半空中。
第一次在音乐厅的排练就是在半空中的。
下方是碧蓝的海水，上方的云层宛如观众席一般，圆形的环绕在音乐厅的上方，站在音乐厅的中心，似乎一口气成了世界的焦点。
尽管现在没有人再观看，但林琳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只当她开始拨动第一根琴弦的时候，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演奏中，顾不得其他了。
今天的演奏也格外的顺利。
林琳觉得依稀有什么引导着自己似的，能在最合适的时候拨动最正确的弦，脑子和手指都灵活了好多，一口气弹奏下来行云流水似的。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琳意犹未尽的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来。
然后她看见了丰富多彩的水族大军。
最显眼的是五颜六色的鱼群，它们成群结队的在她身边游过，远处一群水母正漂浮着，像是气球一般轻飘飘的上升，还有一只巨大的海龟从上方的空气中游了过来，像是童话世界一般。
啊，对了，是全息影像。
不过原来在音乐厅也可以有那么丰富的鱼群啊，感觉比水族缸还要厉害。
林琳正如此想到，就看见一只高达五米，下半身有八只触手的巨大美女从音乐厅的平台下缓慢的游了上来。
林琳卡死了在了原地。
ai0011的感觉却很好。
虽然它一路上觉得自己内部数据要崩溃了，机芯要脱位，身体快散架，能量炉都快要爆炸了，但在从海水里喷出来，听见海面上飘扬的音乐的那一刻，它整个ai都放松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接触了它的系统核心，将里面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冗余数据给清除掉了。
ai0011不知道同事所说的新开的“电疗吧”是不是这么个感受。
作为一个老派ai，ai0011从来不会尝试这种东西。
倒不是说ai0011有什么坚持，而是因为它的核心是几代前的老旧核心，经过一次“电疗”搞不好就击穿了，别说清空冗余数据，搞不好就直接给开拓局节省退休金了。
不过，电疗本来就很危险就是了。
新闻上时不时就有ai沉迷电疗，进入黑电疗吧，把自己击穿，或者清空数据库的新闻，哪怕用最新版本的核心也有报废的危险。
可是ai吧，本来就是为了代替碳基生物从事最危险最无聊最麻烦的工作而诞生的，到了星际时代，哪怕ai自己拥有了文明，这些工作依然需要ai去做，因为它们的难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可以接受的极限了。
——就比如说刚刚那趟航程，任何正常人敢上船，下船就成不明物质了。
所有的ai都或多或少的数据冗余问题。
唯一的办法是更换核心，但每次更换核心都会丢失一定数据，这样就会产生忒修斯之船的问题——每次的零件都换一个新的，若干年后的你还是你吗？
也难怪年轻ai会沉迷电疗。
即使明知道会缩短一点使用寿命，可是清空冗余数据的感觉太好了……等一下，我并没有接受电疗啊！
ai0011突然反应了过来。
它迟钝的扫描了四周，发现自己挂在一个平台的立柱上，下方是卷着漩涡的海水，根据残留的数据记录，它记得水族的星舰在一路狂飙后，最后似乎突然解体了，而爆炸掀起了海浪，就将里面的物体喷射了出来。
难道是因为过份震荡，导致数据丢失，才发生了轻松感？
ai0011慌张的对自己进行了自检，让它松了口气的是，虽然机体多处损伤，但核心没有出问题，数据库也完好，没有重点数据缺失。
但是，它的系统盘竟然多出了64nb的空间来！
考虑到他那512nb的系统盘常年都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满数据运行，这64nb的空间让它又惊喜又觉得惊恐。
有点害怕自己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有点高兴自己轻松的状态。
好在它的系统盘重来不储存数据，只有系统文件，所以少点一部分只会减负。
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呢？
ai0011正疯狂的运转着思考程序，突然一阵新响起的音乐声打断了它的思考。
一般情况下，ai是不会欣赏音乐的。
或者说，欣赏的角度和人类或者其他生物不同。
同样的一幅画，在人类眼中有着丰富的内容，在ai眼中就是像素而已。
音乐也差不多，只是不同频率的声音组成的混合体。
现在，ai0011却沉迷在了音乐中。
它聆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觉得自己连核心重量都减轻了好多。
ai0011忍不住再次自检了一遍，他又多了10nb的空间。
不过ai0011这次不担心自己丢失重要文件了，因为它注意到自己的自检程序都比刚刚快了三十六秒，然后这是优化了内部数据才可以做的。
“真是伟大的艺术啊！”
ai0011忍不住说道。
“真是伟大的艺术啊！”
水族祭司伊芙说道。
它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和一台ai有同一个感受。
不过ai0011觉得自己是清除了冗余数据的话，那么伊芙就是精神力上的满足，它现在觉得自己涨涨的，暖暖的，像是刚刚吃了足够的星球能量，暂时不想吃水产了。
哪怕那些水产也在兴奋状态，突然精神力膨胀了好几圈，看起来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肥美了好多。
……要不，再吃一点？
硬要塞还是塞得下的。
伊芙这样想着，伸着触手就抓住刚刚游过去的那只水母，并且为了不让它嚷嚷出声打断音乐，还捂住了它的嘴。
就在伊芙准备进食的时候，却有人问道：
“请问，是蔚蓝星域的客人吗？”
伴随着问话，伊芙就看见两个没毛的直立生物走了过来。
这就是大领主所说的“水猴子”吧！
伊芙倒是挺喜欢这个种族的外形的。
虽然水族里喜欢鳞片和五颜六色外表的家伙是大多数，但果然是白白的软软的肉/体才是王道啊，就是它们的脚太少了，至少也要四只脚以上，才算得上体面。
不过它们现在还小，以后应该还会长出更多的腿来。
伊芙如此想道。
它对这两只水猴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们好，我是祭司伊芙，应楚楚阁下和大领主的邀请，开辟航道而来。”
“你好，我是楚辞，楚楚的合作伙伴，”楚辞也微笑道。
他随即介绍旁边的女性道：“这是柯梵，我们的作曲家。”
“作曲家？你是说，那么美丽的音乐，是这位小姐写出来的！”伊芙惊叫道。
它伸出触手就想要卷向柯梵，但中途突然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伊芙转动着眼睛，看见楚辞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过伊芙在对方身上莫名感到了一种掠食者的气息，感觉自己想要乱来的话，这位会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头扭下来，把它的八只脚吃掉，就像是它吃掉其他水产一样。
伊芙的触手顿时顿住了中间，好半天才彬彬有礼的伸到了柯梵面前：“你好。”
“你好。”柯梵忍住惊讶的情绪，同样小心翼翼的握了握那只触手。
虽然楚辞说这是某种“全息皮肤”，但也太夸张了，还可以做到这一步吗……我也想要！
柯梵小姐正是很能接受新事物的那种类型。
她一点都不介意八只触手的巨大的美女，甚至自己也想要试试这个造型。
不过柯梵不是为了看“皮肤”而来的。
事实上，楚辞跟柯梵说找到了一个新的音乐公司，可以提供一些艺人过来面试，而眼前这位，是对方公司的经纪人。
对了，这个音乐公司还是外国的，经纪人的神州话不太标准，刚刚这位八只触手的美人所说的话，柯梵就只听懂了对方的自我介绍，另外一大半连对方说哪国语言都不明白。
柯梵有点担心后续沟通问题。
但对方如果愿意试试，柯梵也不会拒绝。
因为人手不够。
柯梵这次的曲子要用到大量的古乐器，她自己合作的乐团就不太合适，而柯女士介绍的乐团不是已经被其他人邀请了，就是有其他事情暂时来不了，人手多少有点不足。
再说楚辞好歹是小老板，他介绍的艺人，至少给个面子让对方试试是可以的，但如果对方能力不足，柯梵绝不会让对方滥竽充数。
柯梵也就单刀直入的问道：“客气话就不多说了，听说你们有些艺人想来，可以让我先看看他们吗？”
“咦，可以让我们的人演奏吗？”伊芙开心的问道。
它看了看正在排练的歌舞团，从乘客中找出了几条人鱼和蚌精：“你们，过来试试吧！”
“是。”
那几条人鱼本来躲在最远的地方，这次却没有犹豫，迅速的游了过来。
伊芙看着它们，觉得数量有点太少了。
因为它是选储备粮的选旅客的，所以里面有灵智的水族并不多，偶尔多出来这么几只，还是它怕旅途太无聊，专门用来陪玩的，看起来很不聪明的样子。
可难得的学习机会啊！
伊芙很后悔自己的不上心。
这时候，它感觉触手中一阵酥麻，低下头，就看见之前抓住的水母正试图往外逃。
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有点灵智了吧！
伊芙最后就将这只水母丢到了柯梵的面前，然后拍了拍对方的头（？）。
水母的上半身顿时变成了美少女。
“我也可以？”水母一脸惊喜，它没想到自己没被吃掉，还突然就成精（x）了。
柯梵睁大了眼睛。
“就这些吧！”伊芙还是很遗憾的说道，“你先看看他们能不能学会，不能的话，我下一船带更合适的过来。”
“……哦，那，试试？”柯梵不确定的说道。
“可以不用当艺人，当作是工具人就好了，”楚辞提示道，“里面有虚拟偶像。”
“啊，这样吗？”柯梵惊讶道
不过她再看那些人鱼和水母，就觉得好像正常一点了。
全息酒店的全息艺人……好像也正常？
不过既然是虚拟偶像，为什么不干脆加载神州语言啊！
它们说的到底是什么语言？！
那边柯梵一头雾水带着“虚拟偶像”走开，这次楚辞看着伊芙的表情却严肃了起来。
伊芙注意到了楚辞的表情变化，不自在的抖了抖触手
“怎么了？楚辞先生。”伊芙问道。
“这也是我想问的，伊芙阁下。可以稍微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会从海底出来？”
“啊，我们也不想的，就是星舰突然解体了。”伊芙辩解道。
不，这并不能解释你们从海底钻出来的问题！
楚辞想道，但伊芙汇报的问题也很严重：“星舰解体了？！”
海底下面本来就破了一个洞，现在不会又开了一个洞吧！
楚辞焦急道：“带我下去看看！”
“可是……”伊芙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还在排练的乐队一眼。
楚辞：“嗯？”
伊芙乖巧道：“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坐在伊芙的一根触手上，楚辞到达了海底。
他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原本的洞没有受到影响，而且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楚辞远远的看见那个方向有灯光在闪，显然曲白椰他们还在那边进行水晶宫的勘探。
同时也有个坏消息：水族的星舰新开了一个洞。
这个洞还很夸张。
它位于小天地的边缘，直接开在了混沌之中，形成了一条空间裂缝。
所有的水似乎都向着这条裂缝涌了进去，看起来气势蓬勃，但也无边无尽，至少楚辞没有接到报告，说是自己的水有减少。
楚辞看见这一幕，心中突然冒出个词来：
归墟。
楚辞定定的盯着这个气势磅礴的窟窿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伊芙都心虚了，它退开了好远的距离，又不敢彻底的逃走。
最后，还是蔚蓝王印说道：“放心好了，这道窟窿不会让你的水全部流走的！不如说有这个窟窿更好，因为它在亚空间的暗海中开了个洞，更有利于你的气候循环，也更有利于你的星球的生命进化。”
“……不是这个问题。”楚辞抬起眼睛，就看见一只虎鲸正看着自己。
楚辞愣了愣。
楚辞的星体是没有虎鲸的。
“这是蔚蓝王印。”伊芙远远的介绍道。
楚辞脸上微笑道：“你好。”
他没想到大领主会那么干脆的用蔚蓝王印导航的。
普通的王印系统不是应该最郑重的供在文明的最中心吗？至少群星帝国是这样的。
这样楚辞都不敢让破碎王印出来了，生怕被对方看出端倪。
蔚蓝王印倒是什么都没觉察，它憨憨道：“你好。”
可楚辞可不敢把它当憨憨。
虽然他很想撸一把虎鲸，还是继续了刚刚的话题：“你们王印系统，是可以无视防御，随意闯入别人星球内部的吗？”
“我没有随意闯入，是你邀请了我，”蔚蓝王印有点没底气的说道。
楚辞道：“我没邀请你来开洞。”
“我也不想的，但是，星舰碎了怎么办呢？”蔚蓝王印道，它这么说着，瞥向了伊芙，“我一开始就说，不应该随便从星球垃圾场捡星舰的。”
“竟然是捡的吗？”楚辞震惊了。
他还以为只有他会那么做呢！
而且那时楚辞还穷的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有钱了……还是会这样做。
那么大一个垃圾场，不挖点什么太可惜了。
楚辞就看向了伊芙：“原来蔚蓝星域那么穷了吗？”
“当，当然不是，要造还是可以造的！”伊芙混乱的解释道，“我不是觉得只来一次，专门造一个太麻烦了吗？”
“只来一次？”楚辞问道。
伊芙看起来更混乱了：“啊，不是，虽然我是觉得只来一次，但是——”
“开拓者阁下，我正想要跟您讨论这个问题。”这时候，ai0011冒了出来。
它本来还想要在音乐厅多留一会儿，但作为一个ai，它无法原谅自己放着工作不管还摸鱼，所以在看见伊芙带着楚辞进入漩涡后，还是依依不舍的跟了下来。
不过在听过音乐厅的音乐后，ai0011觉得更应该和楚辞谈谈了。
那么好的资源，为什么要和水族开航道呢？！
ai0011就说道：“您和蔚蓝星域开辟航道是一种浪费资源的行为，何况它们也没有兴趣跟你通航，所以……呜呜呜！”
伊芙用触手堵住了ai011的嘴巴，而虎鲸……也就是蔚蓝王印更是将肥肚子砸在了ai0011的脸。
“谁说我们没有兴趣的！”
“对啊，和这个星体通航的协议是大领主把他的屁股卡在奇点以外，最伟大的协议！”
伊芙和蔚蓝王印叫道。
……等一下，你们其实知道大领主被卡住了啊！
楚辞看着伊芙和蔚蓝王印，怀疑的问道：“你们是真的有兴趣？”
“当然！”伊芙和蔚蓝王印异口同声。
楚辞就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微笑：“那么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吧？”
伊芙也好，蔚蓝王印也好，突然觉得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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