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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林子予的手机从她颤抖的手中摔落,电话那头还有吴德润无助的几声“喂”。不过几秒,吴德润挂了电话,手机亮起来林子予刚换上的和任书彬的合照主屏幕,然后一点点黯淡下去,没有气息。

  林子予当时哪里知道吴德润说的都是些安慰话。她哪里了解起重机呢?更不用说起重机的挂钩。她只信着,任书彬一定能在抢救中挺过来的。

  只可惜,她等不来的。

  半个月里,林子予的咨询做得心力交瘁,却也还把个案整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她的效率没有从前高了,她有意无意地盯着手机发一会儿呆,解锁检查信息,又锁屏。下班后,她忘了要去哪里,趴在桌子上,拨出一直关了机的号码。

  直到那天下班,她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她惊愕不已,坐直在待机已久的电脑前,双手紧紧握住手机,双唇止不住颤动。

  “林子予。”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熟悉的、冷漠的女人的声音,是任书彬的妈妈。

  “您好……阿姨。”她很是失落,那不是任书彬本人。她又是畏惧,自卑的心怎能对待讨厌她的任母?可更多更多的,她焦虑万分、错愕不安——任书彬到底去哪里了?

  “你有什么脸打给我儿子……”说着,电话那头冷漠的声音夹杂着一些哭颤,还有一些只有林子予能听出来的凶狠。

  可是林子予是不甘的,她或是全世界失去任书彬下落的人了,而她是如此清晰地知道他爱着自己,她是他奋斗一生追寻的未来。可她又是愧疚自责,她是他匆匆于车间拨打电话的原因,她是他焦急万分与焦灼不安的缘由。无论是出于她的爱,还是责任和赎罪弥补,她始终认为自己有资格去了解,“他在哪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忍住的泪早就滑落,无情地嘲笑她的固执。

  手机那头失去了片刻的声音,不久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滚!”

  她仿佛被任母的声音震荡到耳鸣了,迟迟反应不过来,也说不上来话,只是持久地僵硬在黄昏的咨询室中。她觉得“嗡”的耳鸣声越来越大声,压迫着令她窒息。

  “人活一世,总要经历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气,随风飘散,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时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则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我觉得自己经历的一些事,像烙铁烙穿肉、伤到筋的疤,不但消不失,还会在阴雨天隐隐疼。”我一直觉得麦家的感悟特别深刻,文笔也好。书的名字叫“人生海海”,我也特别喜欢那一句话:“人生海海,山山而川,潺潺成镜,生生不息”——人生飘忽不定,我们不过沧海一粟飘荡其中,但也一定会遇见那么一个最爱的人,能与他们一同走过平湖烟雨,跨过岁月山河,尽管历经劫数,也一定很庆幸,我们都会变得更加生动且干净,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在一起。

  只是,我这一世还没过多少个十年,经历的那些事情件件刻在骨里。

  直到你母亲朝我吼的一声“滚”,我似乎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的关系里我并没有多么地努力,我只恹恹地把责任推卸给你和你的家人,在看不到未来的时候我立即撒手不管……可是尽管他们接受不了我的存在,按照母亲的话来说——“大胆去感化他们”,我也太难做到的……

  或许我的确不如你爱我般如此爱你,所以才落得你这般痛苦折磨。我看着你爱我的模样,好像我曾经爱他的模样——忍耐、纵容、讨好又自卑。双方中被爱着的一个?总是因为不爱而能任性、骄纵、放肆、挥霍浪费,看着另一方挣扎也只是若无其事的“加油哦”一句敷衍。

  我是太过丑陋了,怎么配得上此般的你……

  林子予讷讷地伸出手,敲响了任书彬家的大门。“咚咚”的声响回荡在她的心室心房,那是她对这段被拒绝的关系所作的第一次付出与回馈。

  “您……”任母打开门,憔悴的神态容貌转眼变得凶残可怖,映在林子予的瞳孔中,“你来干什么!你走!你走啊!你还来干什么!”她嘶吼着,本就不怎么打理的形象外表变得更加疯癫凌乱,她推搡着林子予,“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死我的儿子!你滚!别让我看见你!你!你……“她已经泣不成声,跌坐在地上还胡乱地向扶她的林子予挥着拳头。

  林子予陪着任母坐在门口的地上,她的心在听见“死”一字时就已分崩离析,却什么都无法表达,什么也无法做,她是不允许自己流泪的,她必须负起任书彬的责任。可是林子予早也认定了自己是害人精的,她把哽咽都吞进了肚子里,“阿姨……书彬……怎么样了?”

  任母抬起头,凶恶地瞪了林子予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冷笑着好像个残暴无情的杀人凶手,“他死了。你满意了吗?他死了,他死了啊!他死了!他终于被你害死了!”任母踉踉跄跄地抓着门框要站起来,又好像一滩水一样软绵绵地跌坐下去,林子予要扶她,却又被推开,她似乎只有在推搡争闹时才能使出劲儿,而无法在拯救自己时做些什么。

  “他要是乖乖听我话,甩了你个狐狸精,用得着落得今日的下场吗!他就是不愿、不肯、不听!非得跑出去自己独立!干点什么不好,这么危险的活儿他就是要接着干!为什么!赚钱!他不要我们一分一毫!就为了你个害死人的!你赔给我任书彬!你赔我一个儿子!赔我一条命!你……你滚!”

  任母那老皱的手挥起,重重地落在了林子予的脸上,她感觉到脸上热辣辣的,有种灼烧感。她只觉得滚烫,那种砸落下来的沉重感和打击感似乎都难以刺痛她。只有那句疯言疯语一样的死讯,像抽她筋骨、煎她皮肉一样,撕扯她整个人和灵魂。或许任母还不知道儿子意外前与林子予通过电话,若是她了解来龙去脉的,她可要如何处置自己。

  他的那些兴奋与喜悦、焦急与跃动、希望与憧憬、爱意与善良……通通成了置他于死地的利器。

  林子予离了任家。她此生,再与任书彬无关。

  从黄昏到夜幕降临,她走在任书彬生活的地方,她好像太不熟悉他的痕迹。

  十字路口前,她总觉得还会有人来牵她的手,陪她过这一虎口。

  “书彬,你说有一天,我随你而去,多好。”

  北方萧条的冬天不曾给林子予一丝温情,肃杀的气息围裹着要打击她,刺骨的风刮伤了她的脸和手,只是她全然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出了神。

  那是她和任书彬一起坐过的桥上摩天轮,他们排过了很长的队伍,从下午到黄昏。在黄昏到夜晚的交际,他们俯瞰天津瑰丽的暮色。夜晚晴朗的夜空下,他们游走在海河边,和来散步的恋人们一样,相拥着贪享这一时光。

  “书彬。你肯定还记得这里。你总是说我不带脑子出门,却带了好大一个胆子。记得那时候我老要站在河边石墩子上探头看河底,你一个拦腰把我截了下来,警告着不许干这样的傻事。其实我就是在你面前任性一把,我太享受你担心着我着急、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总觉得自己被保护得很好,被爱得太多,实在太过安全了。可是,那些我不会看的导航,我最终是自己学会了用实景模式一步一步跟着走;那些我不敢过的马路,最终也还是跟着人群踏上了路途;那些我找不到的新打卡地点,我也终于张嘴问了冷漠陌生的路人。我早该学会的那些,在失去你以后,突然地就被我迅速掌握起来了。”

  她的表情有些痛苦,不知是因为天太冷,还是想起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太像是巴尔扎克所说的弱者了,她毫无创造力,她无法吸取教训,她整日沉浸在痛苦里,回顾以往的苦难来折磨她自己。

  她接到的个案比以往更多了,工作是唯一麻木她的方式。她听着来访者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故事,也偶尔和他们一起沉默到思考的死海里。她觉得这些都令她十分舒适,至少她暂停了自己的回忆。虽然她总觉得人们能说出口的那些往往都不像是最深的孤独,似乎再也没有人与她相似,与她共识,但是他们会说出一两桩人情世故、四五个茶余饭后的八卦,这些偶尔能让林子予觉得自己还活着,活在自己生活的世界里。

  去北京的培训让林子予在天津暂留了几天,匆匆忙忙也有些惬意地与几位老朋友会了面——她穿上一双舒服的鞋,想着要去赴老友的约,霎时觉得好温暖。时间、地点无所谓,路远一点也没关系的,反正要见的人就在那里,她是不辞辛苦与劳累的,她们好久不见了。

  “可爱!”刘杉和刘敬印远远地看见了林子予,连走带跑地过了马路要扑进她的怀里,“你怎么不在里面等啊?多冷的天!”林子予却笑了笑,说:“看看久违的天津。”

  “书彬,工作以外,我做什么都会想起你。如果可以,我多想和你一起,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和我两个最爱的女孩,一起喝喝茶,闲时聊聊天,任雪花染白我们早已逝去的芳华。”

  “刘敬印你跑什么!顾着点肚子里的小朋友!”林子予见女孩们兴奋,又有些担心有了身孕的刘敬印。她摸了摸女孩的小腹,感受一个生命降临的奇迹。

  “这孩子厉害着呢!甭管了,吃饭去!”刘敬印虽是有了身孕,气势反倒还有些增长,搂着两个姐妹的腰直往商场里去。

  女孩们早已听说任书彬的消息,再见林子予,说话也有些谨慎,怕是触及她未曾痊愈的伤口。

  “最近工作怎么样?闲来无事跑来找咱们玩啦?我可忙了啊,吃完早点给我滚蛋!”刘杉的长发剪短了,齐刷刷的黑色直发刚好抵达她的下颌线,侧面的头发挽在耳后,显得特别利落。她往火锅里倒了好些肥牛,直愣愣地盯着肉,等待着进食。

  “呸!就不!”林子予忘了回答,只见她眼疾手快,熟透的肉早被她夹到碗里。她嘚瑟地朝着刘杉笑着,被刘杉恶狠狠地瞪住了,“吃吃吃,就知道吃!”

  刘敬印在一旁露出即将为人母的和蔼,看着两个姐妹就如看着未来打闹的孩子。备孕期间,她早就把长发剪短,如今已经留长到脖子处,黑色柔顺的头发用翡翠色的发圈盘起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中间还插着一支做工精致的木簪子。她的脸依然是粉嫩的,总透着一种桃色的红润。她穿着黑色的及踝裹身裙子,四肢虽然有些发胖,但也不过于肥胖,六个月大的肚子十分突出,总给林子予和刘杉一种奇妙的感觉。怀孕似乎使她令人更加为之动容。

  “印印,人家说啊,怀孕变美呢,多是生女儿了。而且,酸儿辣女,你看你这调料调得……我头皮发麻……”林子予对刘敬印肚子里的小生命很是关注,她多么喜欢一个初生的婴儿,多么喜欢一份新生的纯洁来到她们的身边,多么喜欢一个展现无限可能的崭新的生命。

  “或许吧,是个女孩也好,我会拼命去保护她的。”刘敬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摸了摸肚皮底下踢动着她的婴儿,感觉婴儿正在作出回应。

  “肯定是个漂亮姑娘!”

  林子予见证彭开怀的出生与成长,总觉得女孩子各有各的漂亮。有的眉目清泠,像是一整个冬季的寒冰雪水都化在了眼里;有的酒窝里荡漾了浓浓的甜蜜,她就轻巧地笑一笑,好像经过的漫山遍野的风声都沾染了她的蜜意;有的生来就绵软柔情、轻盈娇嫩,朝她挨过去,好像碰着了一团轻飘飘若有似无的云,一下子云里雾里;有的总散发出沁人的气息,她夏日里发汗时竟也能透出浅淡微薄的清新香气,飘散和零落在天地山水间,顿觉云销雨霁。

  她们如何不漂亮呢?她若是瘦削,你便看她弯下腰来触及脚踝时要飞出原野的蝴蝶骨,和那湖里汲水的优雅天鹅般的脖颈;她若是丰盈,你便看她煦煦阳光下那被照得发亮的肌肤有多晶莹绚丽。她若有瑕疵,你便赞她在暗影中如同撒下了滤影光斑的点缀,好不生动。她若还个小,你便赞她玲珑小巧、曼妙精致,多么秀气,好巧能搂抱在所有怀里。女孩子其实生来就漂亮,不讲道理。

  “是啊,宝贝。你的出现,多么惊喜。你是我本来没有把握却不小心拿了满分的题,是凉透了的红茶上飘荡的香草冰淇淋,是寒风凛冽依旧在窗檐下叮铃作响的风铃。你是我所有冬日里的天晴,是蛋糕刚出炉的软绵绵,是面包刚烤好的香喷喷。我想随手撷取几缕香甜,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塞得满满,带着我的欢喜与期待一起传达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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