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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适


  “可爱!”这时,刘杉的声音传来,她快步地走向林子予,头发和大衣随着她的步伐飘动起来,这是林子予最爱看的情景,她尤其喜欢一米七几的刘杉走路带风的样子。

  “你怎么跑出来了!我还一直找你!”刘杉责怪着,想要去搭林子予的肩膀,却见她仍在烟雾缭绕中,刘杉叹了口气,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转过身坐在她身后花槽的石头上,双腿向前伸直,几乎就要碰到林子予,“怎么又开始了?”

  林子予没有作答,她似乎在自己的思考里溺了水。

  “林子予!”刘杉又大声地喊了一句,这次不再是昵称,不再是亲切,她担心。

  吸烟并没有让林子予的呼吸变得急促,相反地,她似乎很娴熟,在无声的呼吸中运送烟雾形态的尼古丁。她轻悠地呼了一口气,“我出来透个气。”林子予一直觉得酒吧内的暖气太过充足,也不知是酒精还是人气,抑或是嘈杂的环境、昏暗闪烁而晃眼的光线、激烈抖动的舞者……一切都令她感到压迫,越是压迫,她就越是不清醒,越是不清醒,那些压制已久的、潜意识里的东西就会蠢蠢欲动,它们会跑出来,喧宾夺主。但令她感到更恐惧的是,冷空气下独自清静已久的自己,竟也想着同一件事,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确实清醒。

  “得了吧,怪冷的,你能受得住?”刘杉收起双腿屈在身前,双臂抱在胸前,歪头皱着眉,质疑地问到怕冷的林子予。

  “受不住……”林子予好像突然才发现自己冷,赶紧把烟头按灭在垃圾桶的灭烟器,僵硬的右手迅速插回口袋中。

  “唉……你想啥呢?神情恍惚的。”太过了解她的刘杉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叹了口气。

  林子予没有作答,她不知是否酒劲上来了,感觉身体有些疲软乏力,眼皮有些沉重,她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背对着刘杉露出怪异的表情。

  “你应该很幸福才是。”刘杉看着林子予的背影,也许是林子予站在自己面前的缘故,本身瘦弱的女孩看起来很高大,在洒下的灯光照耀中显得像是舞台剧里的主角,虽然是暗黄的光,有些寂寞,但依然不掩她的伟岸。刘杉拉扯大衣里毛衣的袖子,套到手上以防冻着,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林子予。

  林子予彻底地闭上了眼,头低了下去,“也是。”

  “我一直觉得‘缘’都是人的社会产物——它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但我们必须先要‘尽人事’,那些无法成就、成全的结果只能摊手笑笑地说:‘无缘。’

  慢慢我又发现,人擅长把一切相遇、分离都称为‘缘’,其实都是为自己往后的不努力找借口。哪有那么多‘尽人事’,多的是顺其自然的消散殆尽和不了了之罢了。”

  “杉哥,我打个电话就进去,太冷了,你先回吧。”林子予依旧背对着刘杉,眼角蓄满的泪随垂落的头大颗大颗地砸在马路上。她不敢睁眼,她似乎已经听到泪水砸到地面溅散开的声音。

  “你喜欢任书彬对吧?”刘杉站起,“也喜欢林楚汉。”

  “可爱,我一定曾经也毁了你精心设计和经营的伊甸园,也惊醒了一个春天嫩芽刚绿的梦。

  但是啊,我也一定很巧妙地拯救了你和某些世态———不管是否知足满意,你眼前当下真正的现实生活很重要,它等你去捕捉、去发现、去接受、去拥抱;那个爱了你不久的男孩,尽管不在身旁或是你不再思念着,你也最好清楚,他的心、你自己的心,究竟是在哪里呢。

  你不要逃回过去,也不要找替代品。自己埋藏的感受总有一天会成倍地砸向你和身边的人。你说你爱了很久的那个男孩,是真的仍然爱着吗?还是说你这是遗憾不甘?

  我们要怎么面对自己或是或非的情感?自欺欺人的后果除了伤害,更多的是遗憾。但无论如何,我始终觉得相爱的人不总是会在一起,在一起的人也只是借爱的名义聊以慰藉。成年人的爱情里多的是各取所需。而真正爱得深切的一方,往往都是带着秘密忍气吞声的。

  你呢?你的心在哪里?想安于现状还是找到初心?”

  刘杉见林子予的背影在寂寥中微微颤动起来,她不再说什么,离开了。

  林子予听见“林楚汉”三个字,身体仿佛会本能地反应,她倚靠在灯柱旁颤抖着,冷吗?明明抹去的泪水滚烫炙热,好像要灼伤她的手,她慢慢地蹲了下来,抱住自己,头埋在膝盖上,细软的头发自然地垂落,有些发梢躺于地面。

  “喂……”林楚汉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子予刚努力整理好的情绪一下子又急着要爆发,她好像不是自己的掌控者,她好像随时会被七情六欲冲占。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忍着不哭而发出的忽而轻忽而重、忽而急促忽而缓慢的呼吸声,手机话筒对着嘴巴,可是她却讲不出一句话。

  “天气很冷吧……”林楚汉的一句话让林子予一下子慌了神,她的眼泪慌忙地逃窜。她连忙把手机拿开,咬着嘴唇捂住嘴,害怕自己发出一点呜咽的声音。林子予甚至能在拿开话筒的距离里听到林楚汉说:“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在外面?女孩子的……倒数太多人,你小心些吧……”林子予不想让他知道她因他崩溃的样子,很庆幸他也没听出来,他只是觉得她的城市里温度很低,低到令她不会呼吸。沾湿了的袖子愈发的冷,这个城市、这个晚上一点也不像新年夜里那样好看,她净觉得荒唐萧条。温度好像确实更低了,低得她心里都有些凉意。

  她最终一字不说,发送了信息:“新年快乐,万事胜意,晚安。”

  “我祝你万事胜意。‘胜’呢,我希望你以后的一切事情都会比你要想的更好一些。”

  “注意安全,晚安。”

  忘了从什么开始的,她不期待任何新的一年,所谓“新开始”的意义并没有让她振奋,跟风参与的各种“仪式”和活动其实都让她的内心更加疲惫和孤独。

  “一年了,去我家吧。”任书彬和林子恩一起接到林子予回到家里,他一边帮林子予往衣柜里挂衣服,一边不经意地说着。

  林子予蹲在行李箱旁,正要往箱里去抓什么东西的手僵在空气中,最后她抽回了手,叹了口气,说道:“我害怕。”

  “我保护你。”任书彬回头,继续拿林子予取出来的衣物,“我带你回去是通知一下他们,这是我未来的妻子,你们互相知道一下对方就是。”

  林子予最终也还是迎来了这一天。她本身并不紧张,她自信于得到他人的认同和喜爱,只可惜在任书彬的家庭这里,她从外貌就输了,内在的一切在他们面前都没有了存在和被展示的允许。

  她和任书彬牵着手,来到饭馆里。他们并排坐在任书彬奶奶、妈妈、姐姐面前,桌上已经上齐了菜品。

  林子予本以为第一次见家长是会互相探索、提问,摄取自己想了解的信息,去接触和交流,认识对方。然而,任书彬的家人让她尴尬不适——她们从一开始就盯着她,也不在意她买来的水果和其他礼物。林子予明白大家是想看自己到底有多矮小;她们用方言自顾自地聊,全然不顾林子予,甚至拉拢着任书彬参与她们的闲言碎语,要把来自于孤立在旁。

  任书彬虽然能感受到尴尬,但是在家人面前,他的语言似乎更少了,对待林子予他也收起来些浓情蜜意。林子予只好埋头吃着饭,不停地吃,吃不下了也扒拉着菜往口里送。

  饭后起身要离开,任书彬的家人一直站着不动——她们正在等待任书彬与林子予先行,打量林子予和任书彬的身高差距。林子予感觉浑身上下充斥着刺骨的寒意,她浑身不适,她归咎于饭馆昏暗灯光带来的压迫感,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电梯里他们沉默不语,任书彬和林子予站在电梯的最里面,他握着她的手,低下头检查她的情况。林子予感受到任书彬的目光,但她已经不觉得那是关心,她不再体验到其中的热切和关注,她甚至恨他殷勤的目光。她的表情毫无波澜,不对任书彬作任何回应。

  车上,林子予坐在副驾驶,双手握着手机,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你今天挺能吃的。”任书彬开着车,左右忙碌地看着后视镜。

  “可能吧。”林子予用力闭上眼,好像在紧闭的眼皮里翻了个白眼,又用力地睁开双眼。

  到了任书彬的家里,她有些手足无措,没有任何被招待、被欢迎的感觉,她只是跟随着任书彬,他往哪走,她也往哪去。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很蠢。

  林子予对自己重新整理身份和心情,“现在不尊重我没关系,我只觉得你们不尊重任书彬。况且,我不比他差。我也不需要你们喜欢我。”最终,她站在沙发前,松手让拎着的包自然砸落在沙发上,然后环视任书彬家里的情况,高傲地坐了下来。

  任书彬本已坐下,握着林子予的手陪在她的一侧。可他的妈妈又把他喊到屋内,林子予明白他的母亲是有太多的话要说。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抱着手臂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靠背上,“去吧。”她太过了解任书彬,他一定不会拒绝他的母亲。

  从屋里出来的任书彬脸色难看,他的家人出了门。

  “怎么了?”林子予明知道他的母亲一定是说了关于自己的难听的话,但她依然还是想从任书彬口中得到那些能刺伤自己的答案,她好像刻意地去践踏自己,也刻意地去挑战任书彬和他母亲的关系。

  “她说你也实在太矮了……”任书彬不满地说,“我懒得理她,待会儿她又哭了。”

  林子予觉得很讽刺。这已经是什么时代了?身高还能成为爱情和婚姻的首要条件?作为一个女人,要她高大威猛的身材是否因需要她担抬重物?是否要她看家护院?还是让她充当司机保镖?

  “我始终以为,一个女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贬低了另一个女人,她一定程度上就是助长了封建男权势力的嚣张气焰,换句话来说她在贬低女人,包括她自己,她根本也看不起她自己。”

  林子予不喜欢与自己一样身材瘦小的任书彬妈妈,但她看在任书彬的面上,希望自己能充分尊重任书彬和他的家人,“那她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她的语言是征求,她的语气是挖苦。

  “她的想法无关重要。弄哭她是很麻烦的事情。”任书彬一边穿鞋一边说,“出门吧,我们去逛逛。”他把手伸向林子予。

  “晚餐在奶奶家吃,还要和其他家人见面,没问题吧?”任书彬开着车,询问林子予。

  “明知道你妈妈不想我去,还要去吗?”林子予早在他的家中就听见他的母亲不安心地重复问着:“晚上她也去吗?一定会去吗?”林子予更多的不是受伤,而是考虑到了任母的尴尬,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厌恶。她总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是多余了些,但出于对任书彬心情的照顾,她还是说道:“你觉得我应该去的话,我会去的。”她虽然觉得自己可能会在晚餐的热闹里受到任书彬所有家人的冷眼和冷落,但是在尊重任书彬这一方面,她自信自己完全打败任母。

  “我希望你去,毕竟以后你们可能都会见面,总不能一辈子不见的。”下了车,他搂住林子予,看着她说道,“我是真带给他们看看我女朋友是哪个人,不至于说以后走在路上都不知道……如果都不喜欢,那又如何?我和你过日子罢了,他们有什么重要的?逢年过节的,非要探亲,那就我自己回来拜访一下,总不会让你受他们的气……”平时不太说话的任书彬突然多说了几句。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林子予是有些感动的,但是仔细想想,这是长久之议吗?任书彬会永远选择她吗?假设未来有了孩子,他们知道妈妈和奶奶关系冷漠呢?假设有一天任母有什么闪失,任书彬的善良会不会令他陷入到愧疚的地狱里?她越想越多,越想越乱,逐渐觉得这仅仅只是一段恋爱。而她认为的恋爱都是短暂美好的,那是因为它与未来和婚姻远不搭边;婚姻只是婚姻,它只是一段关系,一场交易,若中间有感情,那只是同享乐、共患难的乐趣。

  晚上,来到任书彬奶奶家中,家族成员们都聚齐了。

  任母推出一张小胶凳给林子予做,然后快步走进厨房,过程中一言不发。

  林子予看着没有坐满的沙发,她站着没动,内心有些疑惑:“就算你们不喜欢任书彬的女朋友,我现在也是作为一个客人来到这里,客厅沙发有位置的情况下让我在偏厅坐胶凳子吗?”林子予冷笑一声,她知道任书彬听见了。

  她绕过了胶凳,来到客厅,站在沙发前转头看了一眼沙发,似乎在检查它是否干净。众人望着,她弯下腰,一手优雅地按压着身后的裙摆,一手把她的包包放下,随后才悠悠地坐下来。她并拢着双腿,双手十指紧扣放于膝盖上,毫不慌张地打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也许刚进屋时的侮辱令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她开始太不屑于这里的环境了——装修简单而没有格调,家具老旧也不配套,家人们坐着闲聊时像是村口八卦的大爷大妈们。她甚至暗自嘲讽,二十多个人竟然只挤在一张六人圆桌上吃晚饭,夹了菜就站在一边闲聊着吃,而且竟也只有随随便便准备的四五个菜,连餐具都是一次性的。但她很快又觉得委屈了:“他们哪是敷衍着过日子,他们这是赶客。”她抽了一口冷气,没有胃口吃饭,她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好像是挑剔一般,就是不吃。只是坐在身旁的任书彬还在为自己夹菜,令她更感到尴尬:“你吃吧,我够了……”

  任书彬把林子予送回去后,觉得有些不放心,对她说:“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多和我妈说说。”

  林子予没有作答,她确实已经放在心上了。她不想对任书彬有什么期待,也不想对一段单纯的恋爱有什么期望。现在,她想要的是简单的幸福,当下简单的幸福。

  “对很多人很多事情我慢慢都没有了信心和期待,在未表其为我豁出去的决心和代价时,其实往往就是那些唯唯诺诺、含糊犹豫的说辞造成了伤害,一点点把我从情深似海中拖到绝望炼狱,好像我本不该涉足也不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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