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那天庆祝林子恩的满月，林氏夫妇组织家族聚餐，六个孩子林涓、林渲、林芳、林昆、林山和林英带着家人来到林家吃饭。

　　人多热闹杂乱，林子予蹒跚地走着，坐到地上一锅滚烫的鸡汤里。她本能地扯开嗓子哭，陈晓妍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抱起来。

　　陈晓妍不知道自己推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推开的是谁，她觉得周围所有人都是敌人，她所能听见的只有林子予的哭声和模糊几句的“好痛”，她迅速地找到纸巾擦拭林子予的屁股和大腿根，一大片烫红的皮肤逐渐变形，她让林子予趴在自己身上，一边含着林山的名字，一边慌乱地往门外跑。

　　接连两个月内，林山和陈晓妍都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林子予睡觉，他们害怕触碰到伤口，怕感染、怕发炎、怕恶化……他们怕一切不可治愈的可能性。他们夜里看着林子予睡觉，是愧疚，也是心疼，他们能看见和听见女儿的呢喃：“好痛……”

　　林子予仿佛总是懂事的，懂事得让人心疼。这两个月内，她偶尔会观察父母的举动，然后断断续续地说着：“爸爸妈妈，我可以自己睡……”她会要求父母将她以趴着的姿势放在大床旁边的小床，夜里独自入睡。陈晓妍一见她这样就止不住地落泪，落到心坎里去。

　　“布林，你是个婴儿，是个幼童，是个孩子，再长大一点，你是个青少年。或许你总有成年和老去的时候，但在我眼里你始终是我的小孩。你现在才那么小那么小，我不要求你懂事和体谅人情，饿了困了你可以哭、可以闹，痛了你不要忍着，难受了你就要让情绪一泻而出……你还不需要去接受外界的那些压力，你管它窗外风声雨声，都有妈妈替你挡着。”

　　林子予在窗户照进的月光下酣睡着，她的肩膀时不时抽动一下，像是在与噩梦斗争，大概只有匍匐在她身上的月光知晓她勇气的来源。

　　幼儿园前林子予和林昆的小儿子林亦远一同在林氏夫妇的家里生活，他们都是没有户口的孩子。俩人深得林氏的宠爱，却似乎逐渐被自家的父母忽视。到了五六岁，林子予已经会思考这些问题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我不能去迪士尼？”林子予在得到爷爷的允许下拨通了电话，她原本觉得思念着的母亲会给她同等甜蜜的回应，却等来伤了心的答复。

　　“因为你是多余的。”近几年来的林山和陈晓妍已经不再是初为人父母，他们需要努力谋生，为曾经借来的钱四处忙碌奔波。他们将一切归咎于林子予的出生。这样的一句话，印刻在林子予的整个人生里。

　　林子予左手提着话筒，右手缠绕电话线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头一点一点低下去，头发遮住她的脸，饭桌上的林氏夫妇和林亦远只看见大片的头发和布满阴影的侧脸，她很快振作起来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故作镇定地回道：“妈妈再见。”然后挂掉了电话。她的内心很骄傲：“很好，尽管我很伤心，我没有表现出来，我还很有礼貌，现在我只需要平静地走到饭桌上吃我的饭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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