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儿女（上）
伴随着世纪之交，整个社会往往会有重大变革。或许不论从国家角度，还是个人角度，都希望能借着新老交替的时刻，改变命运，除旧革新。
无论是哪个社会层面的人，都有其独特的奋斗故事。有些人，可能始终站在历史洪流的最顶端，受到万众瞩目；而也有些人，似乎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游离于灰暗的角落…
一
十二年前，雍城的街面上流行着一种游戏。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拿一堆小石子摆在中间，两个人各拿一把尺子，轮流拨动石子，每次拨走三颗石子，看谁拨完剩余石子先小于三颗，就算输。
看了规则应该都明白，这个游戏胜负关键在谁先拨第一下。但即便如此，由于石子数量不定，也没有人能保证先拨能赢还是后拨能赢，于是，这个简单的游戏就有了点赌博的意味。
本来这就是个小孩的游戏，但那时出来玩的，大多不是没本事的穷鬼，就是初中毕业没上高中的少年，也没钱找什么大的消遣。于是，这个小游戏就成了小混混聚在一起的乐趣。一毛，两毛...打麻将都提不起精神的零钱，也就在这个游戏里过过瘾。
尹天成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时常会组织一些小的聚会。于是，他的家里总是摆满大包小包的石子。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成了自己凝聚人心的利器...唉，应该是吧。
这不，不到晚上七点，一个不大不小的废旧厂房里就聚了二十多人。
“成哥，跟你商量个事行不？”
“啥事？”
“借兄弟十块钱？上次输完没钱了...”
“去去去，看你那丢人的样子！就这么点钱都没有，还混个毛啊！”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不是滋味…
这街面上混的也分阶层。尹天成手下这些其实就是群游手好闲的人，没什么出息。人家混得好一点的，多少还是做点儿生意的。听说有个被人开了瓢的瓜怂，都有个游戏厅，可他尹天成......唉...自己都觉得太窝囊了。
其实，在他自己这个小圈子里，他还是有些威望的。
就说这个石子游戏吧，不夸张地说，他也玩过几千局。凭借经验和眼力，经常能猜中先手赢还是后手赢。这让他也有了些信徒，没事就爱找他闲聊。那既然要闲聊天，就少不了要买点瓜子花生什么的，所以对他来说，零嘴从来不缺。
今天来的大都是熟人。尹天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辗转于各个游戏局。最终，有一个局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边只有三个人，有两个都是熟人，正在玩的一个人，却好像第一次见。吸引他的，是那人面前地上的零钱，零零散散有零有整，得有三四十块吧。才玩了这么一会儿，就赢了这么多？他对面的叫李伟豪的，算是有点钱，平时身上总带着几十块钱，这会儿看着要输光了。
“呦，小土豪也要输光了，”他跟李伟豪打趣道，“看来遇到高手了啊。”
李伟豪委屈道：“成哥，我今天点儿也太背了，玩了二十几局了，一局都没赢呢！”
一局都没赢？还有这种运气？
“那要不我来试试？”这倒让尹天成来了兴致。
“行啊，成哥出马肯定行啊，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呸呸呸，成哥怎么可能输！”
李伟豪笑着看了看对面的小子，那表情似乎胜券在握。
对面的小子扶了扶眼镜，摆出一只手，意思让尹天成先选。
尹天成想都没想，先拨了三颗石子...
结果，十局全输。
尹天成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不禁抬头打量起对面的小子：看着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感觉不像是小混混，倒像个读书的料啊！
于是他开口问了对方叫什么。
那小子扶了扶眼镜，抬头答道：“我叫陈松。”
二
“像这种水平的，就不要参加奥数班了吧！”
陈松看着老师手中的卷子，虽然写得乱七八糟，但潦草的字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想浪费时间了！
“张凡，李天琪，陈明，徐浩，交作业！”
全班五十多人，收上来的作业本只要迅速翻一遍，就能立刻反应过来没交的人名...这个有着超强记忆力的小天才，每天早上都在用吼叫声催交作业。
众人纷纷侧目，有人烦躁，有人惊讶，还有两个女生投来崇拜的目光...
从小都是数学课代表的陈松，上高中后因为奥数成绩不好，被换成了历史课代表。这让他颇为懊恼，“数学就只是奥数吗？”他对此有着自己的坚持...
“松，今天放学后，陪我一块儿跑圈吧？”
“跑圈？”
“对啊，就快高三了，不光学习要拼，身体素质也很关键啊！跑圈练耐力嘛。”
“...那行。”
一圈，两圈...九圈，十圈...
两个人一起跑，相互说笑、鼓励，三千米也很容易就跑完了。
少年是很需要挥汗如雨的，学习的苦闷，暗恋的情愫，未来的畅想，都很容易随着汗水暂时流走。
小刚是他上高中后交的好朋友，为人老实踏实。虽然成绩没有陈松好，但也一直很努力。和他在一起，陈松感到很安心。
但陈松并不想做小刚这样的人。
他认为小刚过于保守，而他更喜欢一种放肆的人生。学习和放肆，在他看来并不冲突。学习是为了未来生活有盼头，放肆是为了现在活得有滋味。
所以他的朋友圈，并不仅仅只有大人口中的好孩子，和小混混玩，他也不拒绝。并且，他还觉得很有乐趣。
尹天成这个人，在陈松看来没什么本事。不过，可以通过他接触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他也就不拒绝和他来往。
“来哥这儿，瓜子管够。”
尹天成热情地招呼着陈松，他还蛮喜欢这个看着闷闷的，脑子却很够用的家伙。
陈松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在这么个破厂房里待着？”
“哪能啊？这不是暂时凑合着么！”
“凑合，”陈松扶了扶眼镜，“你就没想过以后的发展？”
尹天成磕着瓜子，抬头看着房顶：“发展嘛...”似乎思考了一下，“对了，我倒是想把那个露天台球场包下来，最近那转让呢！那好几十张案子，要是生意好，也能活得人五人六呗。”
他说着又嘀咕起来：“就是...那生意也不咋好，不然人家能转让么。”
陈松想了想，说：“生意好不好，看怎么经营。那个地方案子是多，但没什么特色，而且露天场地搭个棚子，下雨天生意也不行，不像室内的不太受影响。”
尹天成笑道：“说得好像你会经营似的。”
陈松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要我说，想要来的人多，你就得抓住打台球的人都是什么心理。有些人打球有固定的同伴，还有些人想打但却没有同伴，一个人打就没劲，那你如果给提供免费陪练，是不是就能吸引这些人？”
尹天成听着好像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陪练也不难找，你这么多手下，反正一天到晚要聚会，不如就都拉去台球厅，让他们免费打台球，也算提高他们的球技。看一个人来的，就主动上去问问要不要陪练。如果有水平高的，还可以和客人pk，客人赢了就免单，这样更能吸引顾客。”
看到尹天成已经听进去了，陈松逐渐来了兴致：“而且，那个地方那么大，除了台球，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最里面那一块，你可以包出去做烧烤，晚上打完台球吃个烧烤，刚刚合适。烧烤也不用仅仅是吃，可以弄个那种小屏幕的卡拉OK，吃着烧烤唱着歌，好多人不就喜欢这种么...”
尹天成越听越有感觉，不知不觉都笑了出来：“嘿，别说，你小子脑子就是好使，鬼点子不少。”
陈松冷笑道：“我的点子可多着呢，就看你信不信我，敢不敢试试？”
尹天成一拍胸脯：“那有什么不敢！老子早不想在这个破地方混了。明天我就管我爸要钱去，钱不够就管亲戚借，咱这台球烧烤卡拉OK一条龙，就这么造起来！”
陈松笑了笑，心里想着：“头脑简单的家伙...不过也挺有趣。”
三
露天台球场的生意感觉真要火起来了。
其实也并不是陈松的点子有什么稀奇。恰恰相反，生意好的关键主要在尹天成。
原来的老板是个乡下人，性格比较憨，借着一点关系包了这个露天台球场。可是他的为人并不活泛，以为多弄几十张案子，来的人自然就多了，自己就看着场子，收收钱就行了。
他哪知道，雍城这个地方，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街面上经常出来玩的，很多都是混混。这帮人到哪儿都不仅仅要玩的好，关键是能多认识人，有个地方一起撒欢、放肆才够爽。原来的老板是庄稼汉出身，自然是不明白城里混混的想法。
可他尹天成对此却摸得门儿清。
刚开业就把道上的兄弟姐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请过来，免费让他们玩了一个礼拜。饮料、茶水、瓜子、花生的伺候着。道上的人嘛，这点义气还是有的，自然以后都捧他的场子，而且玩的人越来越多。他做着生意还交着朋友，一举两得。
“阿松，咱这生意眼瞅着越来越好，要不你也入个股呗？”尹天成一口叼着烤肉签子，笑嘻嘻地说道。
陈松不置可否：“我就是个穷学生，哪有钱入什么股。”
“嗨，那要不我给你发工资，你给我当个顾问什么的...”尹天成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
“唉，”陈松叹了口气，“这才刚开始你就这么狂，哪天你的生意做到雍城集团那么大，再请我当顾问吧！”
“雍城集团？”尹天成稍显惊讶，“你开什么玩笑！人家那是做大生意的，我这小买卖能跟人家比！听说人家雍城集团小少爷，从来都瞧不上在这片混，那都是在省城道上混的主！”
“雍城集团小少爷？他还在道上混？”陈松诧异道。
“嗨，富二代嘛，不都是不学无术的！他其实年纪比咱大不了多少，也不学好，一天到晚勾搭姑娘！可人家跟咱不一样，咱这些小混混，也就认识一些不听话的丫头。人家那勾搭的，不是千金小姐，就是哪个学校的校花，大学生听说也有。那生活...啧啧～”说得尹天成越说越羡慕。
陈松对这种人多少有些鄙视的...但或许，鄙视也是一种羡慕？
陈松试图换个话题：“对了，整天听你说道上混，那雍城这边谁混得最好啊？”
尹天成想了一下说：“混得最好...这看怎么说。其实咱这儿所谓道上的，也不过是些爱耍耍横、摆摆排场的人，真遇上事，还得老老实实听官家的…不过要说手下最多的，那必须是罗老大了。”
“哦？罗老大？”陈松扶了扶眼镜。
“罗老大在雍城街面上的名气可响了！他爷爷是哪个军区的师长，那可牛气得很呢！”
“那这个罗老大，你认识？”
“我哪能认识人家啊！人家虽说是在这有一票弟兄，不过听说他整天在外面做生意，不怎么回来，好像是他马子在这边照应着，”尹天成突然眼神一亮，“要说他马子，嘿嘿，真他娘的漂亮。我有一次在一个聚会上碰到的，被那小眼神电到了，不死也得晕！”
陈松笑道：“那你也挺厉害的嘛，还能和人家参加一个聚会。”
尹天成笑了笑说：“我厉害啥？那是一次雍城街面上大人物的聚会，我老哥不过叫我们多几个人去给他壮壮声势，不然那种聚会哪有我的份！”
“那次聚会在什么地方啊？”陈松故作好奇地问道。
“嗨，就是溜冰场旁边那个迪厅，咱这儿最火的那个...哦，不对，你是好学生，应该没去过，嘿嘿。”尹天成坏笑着说。
“那你哪天带我去见见世面呗？”
“不是吧？迪厅那种地方你也想去，那乱得很！”
“乱？”陈松摘下眼镜，擦干净又戴上，“不乱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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