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无柳
早晨的光穿过窗照进来，屋内有些暗，借着光顾经年看着眼前这张白皙的熟悉的脸，说不出话来。
“几日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吗？”白皙的脸皱着眉，红润的唇里吐出的字有些怒意。
“无……柳？”顾经年转移话题，方才他帮玉娘描眉被阿喜看到，肯定不知道想哪儿去了。
“是。坐吧。”阿喜指了指茶桌对面，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提起茶壶给顾经年倒了杯茶。
“阿喜戴着帷帽，又装作男子，我就说怎么瞧着眼熟。”
顾经年拉了凳子坐下，接过茶杯，想了想又说道：“方才我是……咳咳，阿喜不想知道我为何来这里吗？”
“请讲。”阿喜喝了口茶，抬头却对上了顾经年闪躲的眼神。
“阿喜又这么跟我说话！冷冰冰的样子，让人瞧着害怕。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以为我是什么登徒子，日日流连烟柳地吧。”顾经年被阿喜炯炯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竟有种他在外风流被媳妇捉奸的感觉。
“难道你不是？”阿喜依旧面无表情。
顾经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涨得通红，捏了捏鼻梁，顿时两道黑线划过。
“……”
“噗嗤！”阿喜见顾经年半天不出声，斜着瞥了一眼，没忍住笑出来。
“一会儿怒一会儿笑，到底是何意？”顾经年气呼呼地抢过阿喜手上的茶壶，倒茶猛灌了几口。
“顾郎～坐下说～”阿喜莞尔一笑，学着拂雪阁女子娇嗔道。
顾经年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这小妮子抽什么风？
“我……哎呀……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之非你所想，阿喜可听过美人图？”
“顾郎先擦擦脸，花猫一般，还与我说美人？”阿喜抽出袖中帕子递过去，指了指鼻梁。
顾经年就着帕子三两下擦了擦，果然帕子上印了两道杠，顿时失笑道：“我这不是急了嘛！你来锦城也有数日了，可听过美人图？”
听着顾经年又问了一遍，阿喜不好再假装不知，收了调笑的话，正色道：“听过一些，锦城富贵人家女子正时兴画美人图。”
“那你知道美人图的由来吗？”
“孟之齐？”
“正是，孟大人的画就在拂雪阁内。许多人为了一睹美人图真迹，不惜花重金。我前些日子托了朋友，才结识冉意，冉意就是方才带你进来的那个姑娘，也是拂雪阁的老板娘。冉意知道我对画人物有些经验，听说我想借美人图，便约定让我帮阁里十个姑娘画美人妆作为交换，今日正巧轮到玉娘。”顾经年说道。
“原来如此，美人相伴，顾郎好生惬意。”
“我怎么听着有些酸？不过阿喜叫顾郎真悦耳……”
瞧着对面咧开嘴的那张脸，阿喜只平和说道：“我是替你开心，锦城女子确实顾盼生姿，整日在这里，想必心情舒畅，烦恼全无。”
分明是毫无波澜的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刺耳？
“阿喜还是没听明白嘛！我与那玉娘没有关系！你可知我为何用心良苦，非要借那美人图不可？”
顾经年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
“难不成美人图有秘密？”阿喜问道。
顾经年“嘘”了一声，环顾四周，见门窗关好，才坐下轻声道：“你当孟之齐是什么人？他曾是安南侯门客，前些年上了岁数，才退居江湖四处游历，得了个酒仙的名号。我听闻美人图不只是貌美女子，细瞧那美人身上，皆是江南名胜。甚至三年前我们去的莲花岛，也在上面……”
“孟之齐去莲花岛作何？”莲花岛的秘密还未解开，阿喜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本来我猜测，他或许是去欣赏风景的，但心中有些不解，所以我来借画也是想看个真切，美人图就挂在隔壁屋，你随我去瞧瞧？”顾经年说道。
三年前，顾经年就因为没有解出莲花岛的秘密，困惑不已，如今或许真能从美人图上探出些线索。阿喜望着顾经年期盼的脸，何况她也想一览真迹，点了点头。
“在外你还是叫我无柳吧，假装我们不相识，如此才说得过去。”阿喜放下茶杯。
“好，玉娘在屋内，阿喜就别叫我顾郎了，哈哈哈。”顾经年满脸笑意。
阿喜瞥了顾经年一眼，戴上帷帽。
“玉娘，我们来瞧瞧美人图。”
“顾郎与无柳公子好生投缘，聊了许久呢。”屋内迎面走来的女子，身段娇柔，眉眼含笑。
顾经年也眼含笑意：“是啊，难得遇到知音，就聊的久了些。”
“公子这边请～”玉娘招呼阿喜往里走，眼波流转，却瞧着顾经年。
“咳咳，走吧！”顾经年示意阿喜先走。
玉娘领着两人进了里屋，关了半扇窗，又用手帕轻擦了桌子，铺了块绸子，才小心翼翼地从柜中取出一卷画。
“二位慢看，这就是孟大人的美人图，画易破损，冉姐姐可是不轻易借阅的～”玉娘铺好画作，就站在一旁。
美人图是拂雪阁珍宝，许多人因此而来，老板娘也十分重视。
“我与无柳都是爱画之人，能一睹真容，实在有幸。无柳，你瞧那美人眉眼，可有何特别之处？”顾经年说道。
“倒是与寻常人物画不同，更灵动……也更有神韵！”阿喜盯着美人的眉眼瞧。
瞧着瞧着，却看见顾经年的手指隔空来回划动，好似连成了什么图案。
从眼睛鼻尖到嘴，再到耳垂，连成线，这……不是紫薇星吗？想到此，阿喜抬头瞟了顾经年一眼，隔着帷帽，想来顾经年并没看到，于是也学他的样子，一圈一圈的划着。
顾经年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指着美人额前的小花，用笔精巧，细看每片花瓣皆是不同色。
不过一瞬，顾经年的手又指向美人腰间，腰封整体呈湖蓝色，上面点缀着许多小莲花，腰上坠着玉佩，如同浪花一般。那美人一手捏着枫叶，一手持扇，扇面上是寒山寺，袖摆是金陵湖。
阿喜的眼睛随着顾经年的指尖游走，似乎走了一遍江南，看到裙摆时，忽然停了下来，听到身旁的人说：“瞧这美人图，不止行笔流畅，连配色也是一绝。”
“的确，整幅画浑然天成，细看又有精妙之处，今日真是饱眼福了。”阿喜听着顾经年模棱两可的话，恐怕玉娘生疑，也配合着他。
一束光照进屋子，裙摆上的飞燕泛起荧光，连着腰封上的莲花也熠熠生辉。
这荧光……好生眼熟！是蛊虫做的颜料！若不是阿喜带着帷帽，此刻她脸上的震惊恐怕要被看了去。
细思极恐！孟之齐到底是何方圣神，他为何会与这么多事有瓜葛？要不是他已经离开锦城，真要找个机会与他聊上一聊。
想来顾经年还不知道蛊虫之事，此地人多眼杂，阿喜决定先瞒着。
“无柳公子，瞧了半晌美人图，作何感想？”顾经年收了手背着，问道。
“要是孟先生在这里，定要请教一番。孟先生画艺精湛，在下虽不能得其要领，但也实在欣赏。美人图确实名不虚传。”阿喜说得是实话。
“真是可惜呢，孟大人游历山河，已经许久没来拂雪阁了。”一直站在一旁不语的玉娘开口道。
“说不定能在江湖遇见。多谢玉娘带我们赏美人图，也替我谢过冉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与无柳公子相谈甚欢，欲请他去揽月楼畅饮，这便告辞了。”顾经年说道。
“顾郎慢走～无柳公子也常来～”玉娘行了个礼，目送二人离开。
出了拂雪阁，外头已是灯火辉煌，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嬉笑声络绎不绝，早就不是早晨来时清冷的样子。
走了片刻，顾经年停下来，大大地呼了口气，转头问身边人：“无柳，你为何要叫无柳？”
“……怎么想起问这个？”阿喜问道。
“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便不用答。只是无柳这名字，有些清冷，怕错过的太多，越来越不懂。你瞧我说这些做什么，走，公子我请你吃好吃的去！”顾经年说完拍了拍阿喜的肩膀。
“我来时就去过揽月楼，不如我们找个宵夜摊子，随便吃些就好。”阿喜答。
“那怎么成？你来锦城一趟，我还没好好招待你。不想去揽月楼也行，我还知道一家酒楼，味道也不错，别想着替我省钱了，走吧！”顾经年说道。
顾经年说得诚恳，阿喜不好再推辞，笑着说道：“好，你带路。”
夜幕降临，月儿也悄悄地挂在天上。月光交织着街边的灯火，洒在青石板路上，清秀的书生身后跟着一个带帷帽的白衫少年，书生不时转身，少年于是加快脚步。二人一前一后，似在追逐般，消失在人海。
阿喜心里仔细琢磨了一番，倒也说不上来为何取这个名字，一时兴起，深思熟虑，都不是。只不过偶尔为之，竟开花结果。
无柳，无心插柳柳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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