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京中春

塞外的春意透着寒凉，山上则更胜，眼见日头西斜，小坐了一会儿就冻得打颤。

        “孩子们，我们该下山了。雪景虽好，却也冻人。光阴转瞬即逝，你们的十年之约也转眼就到喽，秋日来见漫山火红，当别有一番风味！”说罢，傅梁转身又看了看雪山。那雪山巍峨壮阔，也不知在此几载，定睛这么一看，倒真有几分超脱世外的仙气。

        几人见傅梁负手而立，目光悠远，也不知哪里来的默契，不约而同地向雪山鞠了一躬，似敬这天地广阔，又似敬那凄美的传说，更像是笃定了十年之约。

        “先生，学生适才见雪景瑰丽，兴起作画一幅，若您不嫌弃，还请收下。”方才与阿喜比试之际，见傅梁一人望着雪景出神，顾经年就将这画面绘了下来。画中人飘飘若仙人，道骨仙风的模样，似与雪山融为一体。

        傅梁望着顾经年的画作，轻轻一笑：“经年这画中人莫不是为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倒让为师入了画中仙境，而这笔触流畅，自成一派，若是再多加练习，必有一番作为。此画我自当好好收藏。”

        顾经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经年心中，先生就如同超凡脱俗的侠士，行走于天地间，心怀侠义坦荡，是学生拜慕之人。偶然窥得此景，绘入画中，学生不才，往后还请先生多指导画技。”

        “看来今后少不了一堂诗画课呀，哈哈哈！”傅梁笑弯了眼，拍了拍顾经年的肩膀，“时候不早了，快去收拾一下，我们这就下山去。”

        ……

        到山下的时候，日头已经挂到山脚，从山脚望去，便是满天红霞，层叠的色彩如画笔绘就，连山下羊群都被映出淡粉色。

        众人都看得出神，恨不得用眼睛记录下这千万年不变的瞬间。看似远离人间的仙境，突然闯入的羊群似乎又给仙境带去几分生气灵动，如梦如幻，亦真亦假，一别或数年，愿物在人在。

        此情此景，在几位少年心中留下一抹难忘的记忆。

        “塞外一别，我这马术都不知回去还能不能用上！”江楠叹了口气，复而摇了摇头。

        “京中自有马场呀，更何况京郊树林偌大片，还愁没地方给你施展吗？”顾经年朝江楠的肩头一拍，笑着说：“届时你定要与我比试一番，看看谁学到了傅先生的精髓！”

        “哎呀，我竟把马场忘了，那再好不过了！到时候输了可别耍赖呀！”江楠回拍了顾经年一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皱起眉头道：“只是……我父亲那边……”

        “踏春节就快到了，到时候让我阿娘跟你母亲说下便是，肯定没问题！”顾经年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倒是个好主意，靠谱！”听顾经年这么一说，江楠立马乐呵呵地。与林顾两家不同，江父自小管教甚严，在江楠身上寄予重望，怕孩子年幼玩物丧志，很少放江楠外出，这次到塞外还是江母再三游说的结果。

        江家世代出文杰，偏偏出了江楠这么只皮猴儿，整日上树掏鸟蛋，下水捞河鱼的事儿没少干，可让江父头疼了好一阵子，直到江父找来一位教书先生，也不知怎的就让孩子收了性，随着年纪渐长也越发收敛了，这几年读书也颇为用功。倒是江母心疼孩子读书清苦，每每寻了机会放孩子出去玩耍。到了京城，江家与顾家本就是旧相识，江母也有意让江楠与顾经年二人多亲近，延续与顾母手帕交的情意。

        ……

        几人下山，回到帐篷，随意收拾了会儿东西，林周便坐在桌上把玩着茶杯，一言不发，似是有心事一般。

        江曼看出林周的心思，拿过茶杯倒了杯茶，假装不经意地坐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饶是故人难相会，月再明时自相逢。”

        说完林周转头深深地看了江曼一眼，道：“曼姐姐，你懂我！”

        江曼莞尔一笑，饮了口茶道：“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知你不舍，但世事终有归期，何必自扰之。不如好好享受这当下，莫要错过眼前春色才是。”

        “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阿爹曾希望我内心自有一番天地，如今来到这塞外，方觉曾经的天地甚小，常在方圆之内，只能知古事，难以辨东西……”林周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我们活蹦乱跳的阿喜，今天是怎么了？”江曼拉住林周的手腕，语重心长地说：“我虚长你几岁，来京城之前，也一直是在江南生活，也读了些书，乃知有些事不一定要亲眼所见，才能知晓其中妙处；我想林伯父希望阿喜心中自有天地，也是希望有天阿喜能明白很多东西只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求得一番内心平和……”

        看着林周一脸疑惑的样子，江曼又说：“你还小，有朝一日终会明白其中奥义，我们得快些收拾行李了，傅先生他们还等我们去吃饭呢！”

        这其中的道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不过有句话林周倒是听懂了：享受当下，莫要错过眼前春色！

        林周笑眯眯地看向江曼：“曼姐姐，我知道啦，春色正好，我这就去好好的赏夜景！”

        果然还是直率纯净的阿喜，愿她不被外物所扰，不被世事所困，如此便好。江曼看向收拾包袱的林周，一脸希冀。

        这夜，是一行人来到塞外的最后一个夜晚，明日就该启程了。篝火起，烤羊现，饶是清冷的晚风，也吹不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夜晚的话本故事，到此也告一段落了……

        ……

        马车快踏入京城时，顾经年还是拍醒了林周：“阿喜，快醒醒！你看京城的如苏花开了！”

        “什么如苏花，我可不管它开不开，别扰我睡觉……”林周还在梦里，手上却不饶人，重重地拍了回去。马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对！如……如苏花？

        林周猛地睁开眼，倒是把顾经年吓了一跳。“如苏花在哪儿？”林周转头看向顾经年问道。

        顾经年指指左侧的车帘，示意林周自己看。林周忙不迭地伸头去看，只见路边的青草连片，青草里却冒出嫣红色的小花，花儿随风摇曳，煞是好看。

        “我没骗你吧！”顾经年得意一笑，“城内的花儿应该也开了，到了踏春节，我们采些回家才好！”

        “那可要多采些，才够做如苏糕！”林周兴奋地搓了搓手，眼里满是期待。

        顾经年摇了摇头，戏谑地说：“到时候吃不完的人，可要答应对方一件事，这么多年的规矩，你可别忘了！”

        “记着呐记着呐！”林周目不转睛地看向窗外。第一次吃到如苏糕还是在顾家，听顾经年说顾家请了位点心师傅，手艺甚好，做出来的点心形状各异，相当有趣。那一年只开一月的如苏花，在点心师傅手里，就变成了各式的小猫小兔，或坐或立，或跑或跳，在林周心里，就如同当年第一次在街角看到糖人般新奇。

        至于每年之约嘛，得亏了顾经年的主意！当时林周见点心甚是可爱，实在不忍心吃，可又忍不住馋，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顾经年害怕阿爹责怪他不懂待客之道，也怕浪费了这如苏糕，还想借阅林周的话本，可又不好意思开口，便想了个一举三得的法子，骗林周说：看谁先吃完三个，就答应对方一件事。

        林周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了，结果显而易见，当然是顾经年赢了。这话本也到了顾经年手中。

        京城的如苏花每年只开一月，林周到顾家吃如苏糕成了每年春季最期待之事，那无意打赌的“规矩”，也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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