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唯自渡方是真渡
得了顾明瞳的馈赠，肖连琼似乎是彻底想明白了，她干脆利落地向顾明瞳行大礼道谢。
转身面对肖鹤鸣时，肖连琼的表情却少了点冷静，长久沉默着，不知说些什么。
好半晌，她努力对他露出一个寻常笑容。
好像他们还在肖家，好好走着路，在假山流水之间猝然相遇。她也会这样微微笑着，做足身为女子的礼数，恭谨而得体。
“大哥哥。”从前的她会低头侧身。
“大哥哥。”如今的她站得笔直，和他对视。
“山长水远，前路漫漫，万望珍重。祝运势长隆。”肖连琼郑重地说。
话别之日，不问归期。如果有缘，自然会再次相遇。
肖鹤鸣轻轻“嗯”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已没了先前的激动，多了些说不清的伤感。
他其实对自己，也是有一些身为兄长的疼爱的吧。
可给一点稀薄的暖意又算什么。他不是执桨泛舟的艄公，无法带她脱离苦海，渡她到桃源彼岸。
世间万般皆苦，唯有自渡方是真渡。纵然前路艰险，可总还有盼望可言。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渡她。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鱼跃鸟飞。她也再不用自欺欺人，把自己困在他的无意义里了。
她解脱了。
最后，肖鹤鸣把剑还给顾明瞳，没有在意顾明瞳眼底的担忧和一些复杂情绪，自顾自说了声谢谢。
他的口气依然礼貌风雅，贵族的仪态和涵养并没有被苦难磋磨殆尽。
只是心底，终于有什么东西，还是破碎了。
顾明瞳带着肖鹤鸣乘上飞羽，地上的人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如蚂蚁一般，渺不可见了。
原来人竟可以飞得这样高，天竟可以这样蓝。
肖鹤鸣收回视线，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空茫。
高天风寒，他拢了拢顾明瞳新给他找来，让他穿上的弟子服。这衣服颜色极淡，乍一看纯白颜色，但其实带着点浅蓝色调，十分干净清新。
和被晒得黑黢黢的他格格不入。
也和他手上的溃烂的伤口格格不入。
见肖鹤鸣不言不语地盯着袖口发呆，顾明瞳不由得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也是第一次收徒弟，第一次做师父。按理说金丹期收徒其实也很常见，他在宗门也经常给小弟子们代课教学，但顾明瞳竟然还是有些紧张。
对肖鹤鸣，他语气十分温和：“不必担心这些创口，只是皮外伤。等你入道之后，洗筋伐髓，肉体自然会一次次强韧起来。修炼得好，可以脱胎换骨。一时的伤口算不得什么。”
顾明瞳絮絮说的话，肖鹤鸣在听，但却全然没有入耳。
他的手很温暖，手指白皙而修长，指节分明，又不显得过于骨感，如暖玉一般，令人眷恋。
如此干净柔软，不设防备，毫无芥蒂地包裹住自己的不堪。
肖鹤鸣看了一会儿，抽出手，覆盖在了顾明瞳手背上。
顾明瞳不解地看着他。
肖鹤鸣缓缓握紧了顾明瞳的手：“师父，我觉得这天上有些凉。”
听到肖鹤鸣的话，顾明瞳一阵懊恼。他自己是修士，肉身很强悍，这点温度变化还不看在眼里。可他却忘了肖鹤鸣还是凡人，而且受了虐待，身体大不如前。
他自以为很会照顾人，但没想到收个徒弟回来，竟然一开始就能犯个错误。
顾明瞳连忙包住徒弟的一双手，一边升起灵力保护罩，隔绝寒风，一边笨拙地替他捂着，灵气从他手上缓缓游走到肖鹤鸣身上，温暖滋养着他：“是为师疏忽了。”
虽然可以给他直接多添几件衣服，可那样未免太不近人情。
小时候，顾清潇也常常把他的手这样握在手心里。她教他法术，替他净手，甚至还会捧到唇边亲几下。
长大之后，母子俩虽然没有了这样太亲昵的肢体接触，不过那份美好的情绪还一直留在顾明瞳心里。
所以他觉得，也许肖鹤鸣也很需要这份温情。
他陡遭变故，心神失守，正是孤苦无依之时。他作为他的师父，理应多多关心徒弟的心理健康和情感需要。
时人风雅，贵族更是风雅中的风雅。
同性之间有所暧昧，不仅不会被人嚼舌，甚至如果产生同性之恋的是两位美男子，还会受到大家的追捧。
但肖家思维比较传统，肖鹤鸣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要他到了年纪就正常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延续肖家的光荣。
他今年才十七，母亲本打算等他过了十八生辰之礼，就把他的两个婢女赐给他做通房，让他先经历人事。
然后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二十岁弱冠之时，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让她做肖家主母。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协力同心，把肖家管得井井有条。
甚至于，该娶哪位贵女，早在好几年前，母亲就已经给他拟出名单来了。
又要门当户对，又要知书达理，又要勤劳能干。
筛选下来，符合条件的女子也就那么几个。他不用看名单，也猜得出来会是谁。
他对这种需要计算的婚姻原本就没有任何期待。但他也从未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不对，一切都是为了宗族罢了。
可现在肖家没了。
天地茫茫，只剩他和身边这个说要带自己走上修仙大道的师父相依为命。
也可以说，是自己单方面和他相依为命。师父他有宗门，有亲人，而自己只有师父。
肖鹤鸣任由顾明瞳温暖着自己的手，不想解释，也不想放开。
不多时，他就缓缓睡着了。
顾明瞳松了口气。他给肖鹤鸣喂的丹药里有安神助眠的成分，帮助他放松一点，睡个好觉。
方才用飞羽法宝，是想让肖鹤鸣看看高天之景，转换一下心情。现在他已入眠，顾明瞳便收起飞羽，唤出玉虚，将肖鹤鸣放了进去。
玉虚带着水灵力的滋养效果，睡在里面对肖鹤鸣很有好处。
顾明瞳坐在玉虚之上。青玉般的龟壳沉稳庞大，他并不着急地驱使着玉虚朝东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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