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宋二狗
宋绒嘴里的霜糖很快就化完了。
市面上的糖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也就在过年时舔一舔灶糖。
糖在宜春院里也算是非常贵重的食品，来这里的男人也很少有愿意点这种小孩吃的不划算的东西。
宋绒等嘴里最后一点甜味也没有了，怯怯地看着严澜玥。
严澜玥以为她还要吃，把盘子向宋绒推了推，不过，宋绒只是说：“大姐姐，你要问什么？”
严澜玥不禁感叹这个小女孩的懂事。
霜糖是这一堆点心里吃起来最快的一种，也是价格不算很高的一种。
吃完了她也没有想着多要，而是很快就放弃了食物的诱惑。
她记得严澜玥叫她来的目的，也不准备耽误严澜玥太多时间。
严澜玥突然就明白了宜春院那些人对待小宋绒的心态，因为她在那一瞬间福至心灵，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严幼珊。
严幼珊虽然并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可是她的生母娴妃一向是个和气的人，严幼珊的性格也像她的母妃，身为姐姐，她对待弟弟妹妹宽和温柔。
宫中没有多少小孩子，严嘉珺虽然和严澜玥都是皇后生的，可他身为太子，每日都有繁重的课业，与他们交集不多。
齐美人的严思瑜和她的年纪差别又太大。
严幼珊充当了严澜玥童年时期玩伴的角色，一直到她离开戴溪沄的寝宫住进公主所，严幼珊都陪着她，也像每一个普通家庭里的姐姐那样爱护着她。
宜春院那些人想到宋绒的神色，就像是严幼珊听到严澜玥的名字那样，是属于家人的、听到自己幼小的妹妹从陌生人嘴里被提起而流露出的自然的保护和警惕。
宜春院里的他们也把这个小小的女孩当作了自己的妹妹，发自内心地对她好，在严澜玥这个“外人”面前，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虽然以他们的地位和能力，其实也不能保护宋绒什么。
而这般懂事乖巧的一个女孩，又有那样悲惨的经历，也值得获得这么多人的喜爱。
对宋绒来说，落到宜春院里不知是福是祸，这里的人对待她看起来可是比宋二狗对待她要好得多。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严澜玥不忍心上来就揭开宋绒父亲死亡的伤疤，但是这个女孩明显已经对这件事很麻木了。
“大姐姐，我来宜春院三个月了。”她神情中没有太多的悲伤，宋二狗的死似乎在她心里并没有什么实感。
想来也是，一个卖掉妻子和女儿的男人，能指望他被卖进烟花场所的女儿对他还抱有什么情感呢？
“两个月前，正好是我在宜春院待够一个月的时候，我的……我的父亲来了这里。”她主动讲起了那天的经过。
宋二狗弄到了钱，可是他没有直接去赌。
这几天他的运气都不够好，总是输，这叫他很是恼火。
他相信自己这是走了霉运，一定是有人在诅咒他，才让他诸事不顺，连一局骰子都赢不了。
刚刚进到赌场的时候，他可是狠狠赚了一笔的，那时候他也记得给家里的娘儿俩带点肉去吃。
可是很快，宋二狗的鸿运就到头了。
输、输、输，赢来的钱输光了，家里的积蓄输光了，田地房子也都给了人家，最后媳妇孩子也被他输在了赌桌上。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宋二狗想。
家里的两个女人，什么都不做，只让他在外面赚钱，他回家累得倒头就睡。
可恨自己媳妇，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不能给他生出来，简直让他丢脸。
还不让自己去赌，可是最开始自己往家里拿钱的时候，这娘俩不是一样很高兴吗？
他养了她们这么久，她们也该回报回报自己了。
媳妇这样没有儿子命的女人，说不定就是他霉运的来源。
对，还有家里的另一个小的，也是天天张嘴等吃！她们都要把他吃死！
怀着这样的心，他无所谓地将一无所知的她们放上了赌桌。
赌场的打手来家里带人时，那个女人看着他的眼睛他一辈子忘不了。
那么黑的一双眼，就像魔鬼的瞳子似的，深深刻在了宋二狗的脑海里。
还有小**，小**去了哪里来着，宋二狗迷迷糊糊想着，他不记得了，也不关心。
卖了妻子和女儿，可是他还是有债。
他只能去赌，想着赢一把大的，到时候别说还上赌债，连漂亮女人都是大把，还愁没有儿子？
他醉醺醺地想着，听人说，处女最能给人红运。
他跌跌撞撞进了宜春院。
“他来了之后就要酒要……要点姐姐”说到“点姐姐”的时候，宋绒平静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透露出一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情绪。
“他点了谁？”严澜玥问道。
宋绒摇摇头：“他谁都没有点成。”
宜春院里的人当然都知道宋二狗的德行，他也不像是有钱来宜春院的人。
还一坐下就要“新鲜"的女孩，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
只是这种泼皮无赖宜春院也不愿意招惹，省的他闹起来搞黄了宜春院的生意。
老鸨给了他一壶酒，一个地方坐着，也就算仁至义尽了。
“他就一直喝酒吗？”严澜玥不觉得宋二狗会是这种老老实实的人。
果然，宋绒又摇摇头：“没有，他闹了起来，可是妈妈去了，妈妈和衙门里的人有些关系，就说要找衙门的人来把他关起来。他骂骂咧咧地，摔了几个杯子，就走了。”
这倒像是严澜玥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宋二狗能做出来的事，欺软怕硬，一点精明全用在了自私上。
再后来当然就是他的尸体被发现了，可是到现在严澜玥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发现宋二狗的。
“是我先发现的。”宋绒直视着严澜玥，“我看到了他，就在后门口，躺在那里。”
宋绒还以为宋二狗是喝醉了后睡着了，毕竟从前在他们还有家、还是一家人的时候，宋二狗就常常这样。
虽然他上身的衣服不见了，可是一个醉鬼，做出来什么样子的事情都不奇怪。
她走过去想要把自己的父亲叫醒，虽然已经快是早春，可是外头还是很冷，喝醉了的人会觉得热脱了衣服，但是这样时间长了也是要生病的，不能就让他这么躺下去。
因为畏惧，宋绒只敢远远地用手去推他。
宋二狗的身体冰冷僵硬，在宋绒掌心留下了不详的凉意。
她大着胆子上前，看到了宋二狗死不瞑目的脸。
他的手指被割走了，断口焦黑，没有流出来一滴多余的血。
在早春的薄雪里，宋二狗躺在地上，和这地面一样的冷。他双眼瞪着天空，像是不甘心自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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