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雉罗冷笑一声，甩开曷月独自进了城门，身后的戍卫见状，还同曷月调笑了声：“哟，同尊夫人闹别扭了，快去哄哄吧。”
曷月疾步赶上，未等她有所反应，直接拉着她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弄，在高墙的阴影下低声道：“此处不比天界，您还是莫要鲁莽行事。”
雉罗甩开他的手，冷眼觑着他，抛出两个字：“理由。”
“什么理由？”
“何氏夫妇。”
曷月默了默，沉着回答：“是您说让我看着准备的。”
雉罗一时语结，自己好像确实是随□□代了一句，但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因此就不占理。
“那你准备什么不好，非得是夫妇？”她蹙眉。
曷月却也并未低头：“您梳了妇人发饰，我以为您已经有所考量。”
雉罗微愣，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发髻好看，倒也没考虑什么已婚未婚的分别，谁知如今竟成了他辩驳的理由。
“那又如何，你可以是我的随从，我的马夫，我的护卫，说是继子也无妨。”她并不想就这么服软。
曷月顿了顿，随即缓缓点了点头，“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突然对自己低头，雉罗倒是一时有些不习惯，怀疑地打量了他片刻，方回：“以后顾好你自己便罢，不要对我的事自作主张，下不为例。”
“明白。”曷月应声。
雉罗瞥了他一眼，旋即从小巷中信步走出，踏入了城中的主道，此时正直秋日的午后，寒冬未降，气爽天清，街上行人往来如织，很是喧嚷嚣闹。
这座城邦名叫攸城，她用神识将全城扫过，已然从居民谈话中了解到了的此处百年的变迁。
虽说无启国经历了几代帝王更替，甚至于皇帝都已经换了姓氏，但对于一座边境小城而言，生活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城中的布局也依然如故，雉罗特地留意查探，当年那一座庙宇依然挺立在城东，令她放心不少。
当时那两个中仙同时历劫，雉罗也是为了省事，便将两人的劫数交织在一起，在无启国的这道劫情中，那女仙化为庙宇中守护神明的巫女，而那男仙则是一个不信神明的江湖侠士。
这道劫考验的是两人的信仰，巫女信奉她守护的神灵，而侠士则信奉他心中的侠义。但在两人之间却情愫暗生，侠士想要带巫女去浪迹天涯，可巫女却想让侠士一同皈依她的神灵。
在这两人之间，要么各自坚守信仰，斩断情丝各奔东西，要么选择为情相守，却总有一个人要放弃自己的信仰，为对方妥协。
当然，对于这道劫情的最终评判而言，放弃信仰的那个自然会落得下乘，这也是天界很少产生情爱的原因：就算在下界历劫时你侬我侬情深似海，待回到天界恢复记忆，发现自己的一腔深情竟都成了旁人晋升的踏板，如何还能保有情意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虽说他们已经身故，但雉罗对自己当年的巧思赞叹依然，一劫更比两劫强，她真是个天才。
她脚步一转，轻快地向着城东的方向行去。
越是接近那座庙宇，人声便渐渐消退，虽说行人并未减少，但似乎每个人都在刻意压低嗓子说话。庙宇前的广场有不少人正跪着叩拜，神情凝重，口中念念有词，陷入了一种自我沉醉的奇妙肃穆。
这庙的高墙皆漆成朱砂红，群瓦青黑古朴，每一道飞檐上坐着三只异兽，正门中的两扇木门洞开，其上挂着一个牌匾，上用金漆书着三个字——天巫庙。
雉罗盯着牌匾，一时有些迟疑，这庙里供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她的神识虽能查探到庙中供奉的神像，但民间泥塑向来抽象扭曲，为了塑造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宝相庄严，五官大得不成比例，单看模样是分辨不出的。
她又刻意去听了听那些叩拜之人的祈求，他们口中低声喃喃，确实在是求天巫娘娘保佑，如此看来，能被这样称呼的也只有自己了。
雉罗的目光掠过那些神色虔诚的民众，心情有些微妙，却并未多做停留。
她上前几步，刚踏上大门前的第一道石阶，却被守在门边的男人拦了下来。
“夫人是外地来的？”男人与她差不多高，身形敦实，脸型四方，一双豆眼直直盯着她，似是有些兴奋。
雉罗微微皱眉，“外地来的便不让进么？”
“外地来的，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男人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什么规矩？”雉罗不解。
男人用目光指了指庙宇前的广场，“天巫庙，女子不得擅入，要拜只能在外面拜。”
雉罗犹疑回身，这才发觉，跪在广场上的信徒，确实大都是女子，就算偶有男子，也是陪在女子身侧的。
她暗觉荒谬，庙里供着她，口中求着她，竟还不让她进去？
“女子为何不能进？”她颦眉反问。
男人晃了晃他的方脑壳，神情得意：“规矩就是规矩，女子自带阴邪之气，若是惊扰到天巫娘娘，惹得娘娘发怒，不再保佑我们攸城，你可担待不起。”
雉罗有些接不上话，她也不知自己在人界的形象怎么就成了这样，可她又无法自辩澄清，只觉奇异的憋屈。
正在此刻，她看见门内闪过一道白色身影，忙追问：“那不是女子么？”
男人回过头扫了眼，“哦，那是侍奉娘娘的圣女，与你们自是不同。”
雉罗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细瘦的背影，直到她绕过前院的廊柱，消失在重重木门之后，方收回视线。
她稍作思量，在此处耽搁也无用，不如另寻个别的法子入内查探。可她刚准备离开，却发觉曷月从他身侧掠过，径直跨过门槛，目不斜视地进了天巫庙的大门。
她愣了愣，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他一问究竟，可细想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理由阻拦他，尤其是之前还同他说了些划清界限的话，若是此刻主动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岂不是打脸。
她抿了抿唇，逼着自己落下了刚抬起半分的手。
那个守门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随即回身打量着雉罗，似是幸灾乐祸，牙花子都笑了出来：
“这位夫人，您的郎君似乎不够贴心啊。”
对着他这一副猥琐的形容，雉罗没什么反应，她看着曷月循着同样的路线绕过前院后，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她穿过广场，在不远处的街边止步，随意找了个茶棚坐下。
茶摊的老板是个中年人，一张圆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下颌胡须花白蜷曲，腰背习惯性地佝偻，笑着问道：“您要喝点儿什么？”
雉罗也不知人界都喝些什么茶，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和他一样。”
“好嘞！”
片刻，老板端上了一个粗陶茶盏，杯口裂开几个豁口，茶汤也有些浑浊，上面还飘着些疑似油星的波纹。
雉罗犹豫了片刻，还是端起那茶盏饮了口。茶汤很浓，微烫，带着清爽的苦涩，倒是并不算难喝。她顿了顿，怀着奇怪的心情又喝了一口。
“夫人不是本地人吧？”旁边那桌坐着个男人，他从她落座时便开始打量，此刻终于发问。
雉罗闻言，这才仔细看了眼那桌的人，他年纪不大，二十岁上下，模样清秀，但穿着朴素了些，衣衫洗得已经有些泛白，举止还算娴雅，但整体透露出生活不怎么如意的寒酸。
“不是。”雉罗简短回答。
青年又问：“夫人既然来了此处，为何不拜一拜天巫娘娘？”
雉罗心说拜了也没用，自己就坐在此处，亲耳听到了那些祈求之语，但她并没考虑过帮他们实现任何心愿。
“没什么求的。”她淡淡回说。
青年人闻言愣了愣，随即站起身来，向她作了个揖，“在下邱礼，见过夫人。”
对于此人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雉罗略感纳罕，“嗯，邱公子有何事？”
邱礼坐回桌边，面色微有些拘谨，“请恕在下唐突，刚才见夫人被拦在庙外，还以为您会在广场上跪拜，但夫人却并未如此行事，所以有些好奇，毕竟来到此处的人，对天巫娘娘极为信服，没有不拜的。”
雉罗反问，“你信么？”
邱礼愣了愣，目光缓缓转向天巫庙的大门，像是在回忆什么，“过去是信的。”
雉罗看他这副模样，生出些好奇，“那现在为何不信了？”
邱礼收回视线，“因为我的心愿，天巫娘娘实现不了。”
“什么心愿？”雉罗没做多想，顺着问了下去。
邱礼没有回答，他垂下眼帘，脸色泛上些许苍白，好像有什么隐忍的情绪在翻涌。
雉罗没有追问，突然想起说不定能从他这儿套点有用的信息，随即话锋一转，“我若是想进去，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邱礼面色渐渐恢复，摇头道：“没有，天巫庙不会让女子入内的。”
“那圣女呢？”雉罗状若不经意问道。
邱礼猛然抬眼看向她，震惊溢于言表，“夫人这是何意？”
雉罗神色自若：“那看门的说圣女可以侍奉天巫娘娘，我若是当了圣女，岂不是就可以进去了。”
“夫人，天巫圣女自有一套选拔规则，您…”邱礼顿了顿，尝试找寻更委婉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您如今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雉罗是真的在考虑，若是要进去查探，当个圣女侍奉自己也不算太吃亏。
邱礼解释道：“城中的适龄女童都会参加圣女初选，若是得了天巫娘娘首肯，就会被带去庙中教养，同时也是渐渐选拔的过程，等到上一任圣女卸任，便会由选出的新一任接替。”
雉罗突然想起了暝昭和瞢暗，目光在腕上的双鱼镯上定了片刻，又问：
“那圣女卸任后呢？”
“成为圣女是莫大的荣耀，即便卸任，归家后也依然会得到众人敬重，只是…终身不得成婚。”说到这里，邱礼的目光微闪了闪。
雉罗有个猜测，她觉得自己猜的应该差不离，正当她准备再打听点情况，身后突然笼上了一道阴影。
“娘子，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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