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容妃说有要事禀报，皇后想着在路上，不便说话，就请容妃上车，有话到了凤栖殿再讲。
容妃不像往日那样持重，魂飞天外的，步子也不稳，她要上车时，她身边的太监低着头，竟也跟着上前。
哪有这样不知规矩的太监，不是应该像我一样站到车边边上吗？
我横手拦住那太监，他没料到我会拦他，一抬头，叫我看见他面上的胡渣。
假的，太监是假的。
“有刺客。”我放声尖叫起来。
假太监被识破，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向后跌去，连带着身后两个侍卫也被我一同撞倒。
见状，皇后意识到不对，想要翻越马车扶手跳下来，可她的速度远没有假太监快，假太监把容妃拽下马车，自己蹿上去，他一手抱住皇后的肩膀，一手横起匕首抵住皇后的脖子。
我疼得冷汗直冒，从地上爬起来，侍卫见皇后被挟持，相觑一眼，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伤害娘娘。”我说。
“我有命，她就有命。”
“大胆恶贼，口出狂言，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吗？”皇后斥骂道。
假太监手腕一用劲，匕首在皇后脖颈上滑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疼，却一声不吭。
假太监说：“我逃不出去，你便跟我一起死。”
我捂着肚子，慢慢说：“你把娘娘放了，弃恶从善，娘娘定会禀明皇上，饶你不死。”
假太监嗤之以鼻：“你们和昏君是一伙的，我不会相信你们。放我出宫，她才能活下来。”
“我找人送你出宫，你放了娘娘。”我的声音又尖又大。
假太监迟疑了一刻，刀一般的眼神盯着我：“你来驾车。”他大约是觉得我不像侍卫那样有威胁性。可我也知道，我不会武功，若是驾车出城，身边没有一个高手，我如何救得出皇后？
“她从没驾过车，你死心吧。”皇后是不想我涉险，所以才这样说。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不就是抽一鞭子的事。”假太监在赌，用命和皇权斗，赌赢了，他也许真的能活。
皇后脖子上的伤口叫我不忍一看，若是不答应，恐怕会伤及皇后性命。
毫不迟疑，我道：“我来驾车。”
假太监狡诈一笑，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他压着皇后的肩膀让她坐下，叫容妃解下腰绳，把皇后的手绑在车轼之上，再绑住皇后的双脚。他这么做，是想断了皇后的逃生之路。他还把皇后头上的凤簪拔下，丢给侍卫，让侍卫去通知守宫门的人，将宫门打开。
看着皇后被绑，身体中的血液仿佛被冻住，我暗自祈祷，希望禁军射手在马车驶出宫门前将乱贼射杀。
容妃面容扭曲，有歉疚，更有恐惧，她几乎是以央求的姿态在问：“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我想，假太监在逃跑的过程中，一定是用小公主威胁容妃为自己掩护，所以在去往凤栖殿的宫道上，明明有好几拨巡逻的侍卫与我们擦肩而过，假太监竟都没被发现。这也说明，此时的我们孤立无援，巡逻侍卫已经去往别处。
皇后的双手双脚被绑好，容妃见假太监不答话，想抓他的衣服，假太监一脚把容妃踢下马车，容妃疯了一般扑过去，侍卫怕惹怒假太监，殃及皇后，死死拖住容妃。
腹部的疼痛还未消失，我爬上马车，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挥动鞭子，马车在皇宫中横冲直撞，经过一座又一座宫殿，来到宫门前的广场之上。
瞭望台，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心急如焚之际，几支箭矢飞来，刺破耳边呼啸的风。
我默念着，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杀死贼人。
嘣，一支飞箭射在马车上，剩下的大概落在了地面，皇后愤怒的叱喝从身后传来，我偏头一瞧，假太监居然伏在皇后脚边，抱住她无法动弹的双脚，他手中还拿着匕首，我真怕贼人恼羞成怒去扎她的腿。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下禁军射手只能看到坐着的皇后，更不好对贼人下手。
玉勒金鞍的马儿嘶鸣着闯出宫门，无人敢拦截挟持了皇后的贼子。
离开宫门那一刻，我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恐惧如毒虫在心头啃噬着，禁军射手也指望不上，凭我的本事，怎么保证皇后的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来到一片荒郊野岭，假太监让我停车，我精疲力竭，两手也被磨出血泡，完全拽不动缰绳。
御马又奔了一小段路，突然口吐白沫，侧翻在地，将马车也一同带翻。
腹痛一直未曾消失，又驾了许久的车，摔在地上后，我的四肢仿佛废了一样，没有半点力气。
御马的痛苦没有持续很久，它永远闭上了眼睛，可怜了它一生只为贵人坐骑，很少遭受奔劳之苦，如今为了一个贼人早早丧命。
我要护皇后周全，要把她安全带回皇宫，绝不能让它像御马一样死在这荒野之地。
竭力爬到皇后身边，我动手解开皇后身上的绳子，假太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向我们走近。我心慌得很，手也变笨了。
绳子落地，皇后重获自由后紧紧抱住我，跟母鸡护着鸡崽一样，假太监每走一步，皇后与我便退一步，她也在害怕，但仍厉声骂道：“大胆贼子，你今日恶行，皇上必将你千刀万剐。”
“皇上？什么狗皇上？那个昏君有什么用？”假太监张牙舞爪，手中没有匕首，大概是马车翻倒时，落到草丛里了。
他半边身子不太协调，后背靠近腰的位置上插了一支断箭。
我猜，他一定是中箭以后才想到趴下，躲在皇后脚边。
禁军一定已经派人追出来，只要拖延时间，我们一定能等到救援，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北边饥荒他看不到，他只会纵容贪官污吏，让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给小皇子做生辰贺礼，给他修建朝明御苑。他不配做皇帝，我这是替天行道，百姓会感谢我的。”
“皇上做的不对，自有朝臣进谏，轮不到你打着奉天行事的幌子残杀无辜。你杀的那些宫人，难道就不是百姓了吗？他们会感谢你吗？”
皇后的话彻底激怒贼人，假太监的眼神阴森恐怖，他磨牙凿齿地说：“太监宫女算是人吗？为狗皇帝做奴才，他们还能算是人吗？狗皇帝，狗皇后，果然是一丘之貉啊，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假太监咳嗽几声，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背，咬牙把断箭拔下来，扔到地上。
我见他发红的双眼，赶紧开口求饶：“是，壮士说得对，狗皇帝是该死，他宠爱奸妃，皇后早就被他打入冷宫了，皇后也是受害之人。”
“不要求这无耻贼人。”
我真想堵上皇后的嘴，在皇宫时，这贼人也许还想活，如今他受了箭伤，逃出生天已是未知之数。
这种穷途末路之人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活下去，只想毁灭一切，拉人垫背，越残忍越好，越暴虐越好。
如我所想，假太监口中爆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我是无耻贼人，你是皇后啊。狗皇帝不在，你还倒还念着他，要他把我千刀万剐，好啊，那今日我来当当皇上，等我当过一回皇上再杀你。”
假太监凶相毕露，把我从皇后怀中拉开，甩到地上。
即使后背有伤，他的力气依然大得惊人，他是要用最后一点命，毁掉皇后。若他得逞，皇后必死无疑，无论是皇后的尊严，还是皇室的颜面。
皇后奋力反抗着，假太监几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她爬了三四次，没能起身。
我抓住假太监一只脚，他发狠似的踹我，直到我无力还击，血腥味涌上喉头，恶心的铁锈味从嘴里冒出来，我蜷起身子，缩在地面。
假太监把皇后压在地上，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撕扯她的衣裳，她的哭喊、怒骂格外凄厉，像刀一样割在我心上。
她像月一样美，像玉兰一样永远抬着头，她怎么能经历这样的事？
救援呢？怎么还没来？
她只有我。
我要救她，除了我，没人能救她。
拔下头上的绿珠钗，我撑着一口气站起来，猛冲过去，把假太监从皇后身上撞开，攥在手中的珠钗乱刺一气。
假太监把我掀翻在旁，他两只眼眶一片血污，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哀嚎：“我的眼睛，眼睛。”
心中升起一阵奇异的快感，还有滔天恨意，我好像也变成一个道尽途穷的孤魂，想把我憎恨的全部毁掉。
珠钗太细了，太细了，还不够啊，还不够狠啊。
墨色从远天晕染过来，还未被淹没的霞光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尖锐的，致命的，残缺的。
我将珠钗扔到一旁，握住断箭。
疼痛已被遗忘，更准确地说，有什么东西比□□上的疼痛更叫我痛楚。
我出奇地镇定，抓着断箭，压在贼人身上。
我睁大眼睛瞧着……
一下，两下，刺在什么地方都行……
三下，四下，要刺得更深，更狠一点……
五下，六下，她在哭，她在哭……
假太监渐渐没了声息，像一块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手上全是血，可我没有停，皇后求救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我要救她，只有我能救她。
我是个没用的人，总想借他人之手来救她。
如果我有点用，她就不会被下药。
如果我有点用，白玉苦瓜就不会碎。
如果我有点用，她就不会被贼人挟持。
如果我有点用，别人就不敢加害于她。
如果我有点用的话……
我要变得有用。
天完全渗入墨色，昏暗的夜里，有个人抱住我，阻止我行凶的手：“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我茫然地转头，问：“荭月呢？荭月在哭，我听到她在哭，我要救她。”
抱住我的那人说：“我在，我就在你眼前，我没事，你救了我，你救了我，你听到了吗？你救了我……”
我跌进苏合香的温暖里，沉入一个很久远的梦，梦里没有皇后，没有我，只有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叫阿绿。
阿绿也是我，还没进宫的我，在皇后以前，我也是喜欢少年郎的阿绿，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饥一顿饱一顿的，邻居家的女娃娃粉雕玉琢，我家的就是面黄肌瘦。
我娘生的几个姐妹中，就我长得还能看，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想把我卖到皇宫做宫女，拿些钱好养活一家子。
宫女的筛选很复杂，登记名字时先看相貌，长相端正的留下。再问家世，必须是身家清白。别看我家穷得揭不开锅，我爹可是个秀才，要问家里为什么穷，那就是给他参加科举，纯考出来的家徒四壁。家世一关过了，老宫女把入选的女孩子领到指定的屋子里住七天，继续参加诸多考试，通过的才能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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