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见


那武士见到张淮便停住了脚步,垂首示意道:“张公子回来了。”

        张淮略略颔首应答:“嗯,回来了。”

        淡淡打完招呼后,两人便擦肩而过,沈蜜和脆桃脚步不停地跟在张淮身后,径直往正院而去。

        那武士临走前,回眸多瞧了她们两眼。

        张淮住了一处朝南的三居院子,院中种着几棵银杏,翠竹,正值春日,郁郁葱葱。院子的东南角摆了个深色的大水缸,走进一看,里头有锦鲤在荷叶下攒动。

        三人进了屋,张淮便将让沈蜜和脆桃落座,沈蜜坐到轩窗边的蒲团上,脆桃坐在她身后。

        张淮则在立在桌前泡茶给二人喝。

        青瓷釉的茶杯在他晶莹修长的五指间握着,沸水冲入杯中后,茶叶翻卷,有清香之气扑面而来。

        张淮率先递了一杯给沈蜜,沈蜜接过后,眯着眼睛甜甜一笑。

        “多谢。”

        张淮亦对她笑了笑,沈蜜环视了一圈屋子,发觉里面摆设虽然质朴,却别有格调,于是道:“张公子方才说是借住在此,那让你借住的那个人,就是前几日那个武士口中的主子对不对?”

        张淮瞧了她一眼,眼中的寒冰瞬间化了开去,变成了温和。“姑娘心思通透,一猜便中。”

        沈蜜笑了笑,低头浅酌了一口清茶,道:“张公子谬赞了。”

        张淮唇角微扬道:“今日姑娘既知晓了我的住处,那往后有什么用的地方,尽管寻至此处便是。”

        沈蜜颔了颔首,笑容明媚道:“若是张公子不弃,小女子很愿意与你交个朋友。”

        张淮目中一派温润,启唇道:“姑娘慷慨仗义不输男儿,能与姑娘做朋友,是吾之幸。”

        沈蜜面上的笑意愈深,颊边梨涡深深:“那便这么说定了,今年是大比之年,乡试在即,张公子备考辛苦,小妹有空会多来看看你,给你送些吃食补给什么的,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推辞。”

        张淮闻言,略略怔忪,而后面上生出了笑意,声若清泉道:“那就有劳小妹了。”

        临走的时候,天气说变就变,乌云遮天,无端刮起了大风。

        张淮将她送出去的时候,瞧着天色不好,反身回屋拿了件披风出来,替她系上。

        “刮风了,穿上披风再走。”

        他的声音低低的,如幽咽泉流,带着些莫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身量高出沈蜜一个头,给她系脖上系带的时候,需要略略俯下身子。

        天气阴沉沉的,给眼前之人笼了一层暗色光晕。

        有那么一瞬间,沈蜜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多年在外带兵,难以归家的大哥沈洛。

        坐上马车后,沈蜜撩开窗帘对着张淮挥手道别,张淮负手立在大门前,目送着沈蜜的马车离开,方才反身回了宅子。

        夜阑深重,弦月如钩。

        沈府的宣明堂内,傅昀州着一席素色暗纹睡袍,长发用木簪半挽,正捧着书册半躺在槅窗边的软塌上翻看着。

        正值屋内点了一盏明晃晃的烛树,将室内照的亮堂。

        宣明堂内的布置陈设一应俱全,厚重的黑漆长几置于正中央,黄花梨的博古架摆在墙边,还有松木长案置于窗边,上摆着几盆兰草和累金丝珐琅彩香炉。

        此刻香炉内点着澹澹檀香,如丝如缕的青烟,袅袅袭人,令人心旷神怡。

        一席黑色骑装的萧策推门而入,行走间躞蹀带上别着的佩刀铿锵作响。

        他走到傅昀州面前,拱手抱拳朗声道:“参见都督。”

        傅昀州的目光从书册上撇开,慢慢转到了萧策身上,他将身子坐直了些,开口道:“萧策,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萧策抱拳回禀道:“回禀都督,今日抓到了几个在莫镇装神弄鬼的巫人,那些人素来和官绅勾结,侵占土地的事情,他们好像也了解不少内幕。”

        傅昀州垂睫思忖道:“嗯,那便好好审问,务必要查出背后之人。”

        “属下领命。”萧策朗声道。

        傅昀州又道:“园子选的如何了?”

        萧策道:“都督要选离沈府近的,属下看来看去,便就只有梅园一处,只是那里长年无人住,屋子失修已久,恐有些破落。”

        “无妨。”傅昀州放下手中的书册,振了振袖子,凤眸望向萧策,垂询道:“张淮那头,可有什么异动?”

        萧策对上了他的眼眸,短短一瞬后又垂了下去,道:“张公子那头一切正常,异动说不上,不过,属下今日见他带了两个女子回园子。”

        两个女子?

        傅昀州在心中暗暗盘算了一阵,颇有些讶异,这做法,实在是不合张淮的性子。

        他问道:“是官家小姐吗?”

        萧策干练答道:“不像是官家小姐,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傅昀州沉吟道:“你可知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萧策道:“上回您让属下去找张公子时,那两个小丫头也在场,临别时,属下只听到张公子说来日要给二人报还。”

        傅昀州明白了过来,大约是那张淮初来乍到,就欠了两个小丫头的情,今日带回园子,应当是偿还人情的。

        傅昀州不做他疑,淡淡道了声:“嗯,你下去吧。”

        萧策躬身告退,出了门后,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屋内的傅昀州重新捧起了书册翻看,心绪却在暗中飘游着。

        他眼下已顺利住进了沈府,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沈蜜一步步圈在他身边,让她心甘情愿的嫁与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当日酒宴,他派人将崔氏使的计策暗中阻断了,不想让她狼狈出现在他房中。

        可没料到,却突然冒出个沈珠,还好当时他出于谨慎,提前让贴身侍女进去看看,不然,被人误会,将来惹她猜疑,可就说不清了。

        这辈子,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唯有沈蜜,是他的雪中炭,绝渡舟,涸泽水,暗室灯。

        思之即狂,不可或缺。

        翌日,沈蜜晨起后,便被父亲唤到了前厅用早膳。

        她快速梳洗过后,简单梳了个垂环髻,别了根素净的月牙碧玉簪子,又换了件花素绫的褙子和海棠芙蓉纹的罗裙,方才出门。

        来到花厅的时候,本以为是寻常的吃饭,不会有太多人,但没想到的事,花厅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大家子,兄弟姊妹全在,还有崔氏和秦姨娘也在,大家和乐融融地吃着饭,脸上俱是带着笑意的。

        沈蜜甫一进屋,众人便齐齐朝她看过来,好像是专门在等着她一般。

        沈蜜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怔了一瞬后,上前乖巧地福身请安。

        “父亲母亲万安,秦姨娘慈安,各位姐姐妹妹妆安,弟弟好。”

        打完一遍招呼后,坐上的二姐和五弟,还有六妹亦纷纷立起身回礼。

        父亲眸中含笑,喊她过去:“好孩子,快起来,过来坐。”

        沈蜜走过去的时候,二姐沈如笑着用眼神示意她坐自己旁边,沈蜜冲她会心一笑,走过去坐在她身侧。

        落座后,众人复又开始用餐,沈蜜举起筷箸刚吃了几口,就听父亲在饭桌上笑吟吟道:“蜜儿,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了,今年,你想要如何操办啊?”

        沈蜜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今日是六月十五,再过五天就是她的生辰了。

        上辈子最后那几年,她基本都没过过生日,是以现在竟把自己的生日都给忘了。

        沈蜜甜甜一笑,乖巧道:“全凭父亲做主便是。”

        沈黎拖长调子诶了一声,捋了捋短须笑道:“蜜儿,先前你可是年年都把生辰当做头等大事,早几个月就巴巴地在那儿等着盼着,日日围着父亲说道要礼物,今年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长大一岁,就突然懂事了?”

        沈蜜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崔氏见状,在一旁帮着她道:“老爷,当着这么多兄弟姊妹的面说,你让蜜儿的脸面往哪儿搁,蜜儿如今大了,明年就要及笄了,可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儿,你要私底下问她才是。”

        崔氏一贯圆滑,说话做事都是及有分寸的,这番话,若是放在上辈子,足以让沈蜜感激她好长一阵了。

        沈黎颔了颔首,想了想道:“也罢,那这回的生辰宴就全权交给你继母去办吧,不过,这回生辰,你想要什么贺礼,总可以说说吧,眼下你姐妹弟弟正好都在,你一并说了,也省的到时候他们没有头绪,反而准备的不妥当了。”

        家中每当有哥儿姐儿过生日,其他兄弟姊妹都必须准备礼物,这是沈黎定下的规矩,意在促成兄友弟恭,姐妹情深的家风。

        沈蜜抬了抬眸子,一双美睫微动,她欲言又止:“若是兄长能回来……”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崔氏截住了,她边笑边道:“蜜儿,你父亲是问你要什么物件,你可别会意错了。”

        沈蜜闻言,听出了她让自己别提的意思,再看了眼父亲不太好看的脸色,便讷讷的闭了口。

        大哥和父亲闹僵已经快一年了,父亲不许他从戎领兵,想让他踏实在县府做个文职,到时用些人脉关系,升至县丞,也可以照顾家里。

        可大哥血气方刚,一心弃文从武,哪会甘心困于清河县府这一方天地,招呼都不打,就半夜离家去了永州,投了神机营当兵。

        父亲接到来信后,气得不行,奋笔疾书写了封若不归家就断绝父子关系的信回去,是以去年过年,大哥都没敢回来。

        沈蜜记得,上辈子她嫁到永州后,才跟大哥重新联系上了,那时候大哥已凭着自己的本事升至了校尉,军营的生活,让他每日都是心中畅快的,除了与父亲的关系。

        可眼下,沈蜜也想不出办法来缓和他们父子的关系,只好今后徐徐图之了。

        于是,她改了口道:“礼物呀,我自然是想要的,姐姐女工好,我便向姐姐讨一柄蝶戏荷花图样的绢扇好了,至于弟弟妹妹,弟弟书法写得好,给我写一副墨宝如何?妹妹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年方六岁,坐在秦姨娘身边,身着粉裙,白糯如团子的沈岚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对着那一张懵懂的小脸,挽唇笑道:“小妹妹嘛,送句吉祥话,等着收红包就是了!”

        沈蜜话音刚落,屋子里众人便笑作一团,气氛瞬间活泛起来,沈岚眨巴着黑汪汪的大眼睛,嗲声嗲气道:“大红包,姐姐我要大红包。”

        众人笑得更欢了,平时一贯温婉的沈如此刻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秦姨娘则是用袖子掩着唇角,身子颤个不停,连同方才板下脸来的沈黎也爽朗地笑出声来。

        一直到那人进来,屋内的笑声方戛然而止。

        傅昀州身着一袭淡月色玄裳,袖笼处用银线勾勒出祥云图案,如云间朗月,行走间楚楚谡谡。

        他手中持着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心轻敲着,目光清冽如泉,通身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众人齐齐起身,惶惶上前行礼请安:“参见傅都督。”

        傅昀州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番,掠过沈蜜时,停顿了数秒,他不紧不慢道:“本都刚好路过,听着你们欢声笑语,便想进来瞧瞧,沈大人,没打扰吧。”

        那嗓音如金石坠盘,清润圆嘉,悦耳极了。

        沈黎浑身一震,赶紧道:“怎会,都督愿意进来看看,下官全家开心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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