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面


夤夜时分,城郊的一处别院内,傅昀州踏着月色,叩响了一间瓦舍的槅门。

        屋内灯火未歇,张淮被带到此处后,便一直在等着见那群人口中的“主子”。

        傅昀州来之前,他已经等了几个时辰了。

        听到敲门声,捧着书册静坐蒲团上的少年神情微变,转过头对着槅门方向唤了声:“进来。”

        槅门被人推开,傅昀州脚步轻缓而入,更深露重,他披着一件灰鼠皮披风,身姿岿然若岳。

        他解下披风,扔给身后的下人,神态自若地向张淮走去。

        张淮从蒲团上站起身,那些人将他带来前,已将傅昀州的身份告诉过他,是以张淮便躬身作了一揖:“见过傅都督。”。

        傅昀州虚扶一礼让他起身:“张公子不必多礼。”

        张淮起身后,开门见山道:“不知傅都督将草民招来,所谓何事?”

        傅昀州淡淡一笑,撩了衣摆坐到交椅上,并伸手请张淮到他对面落座。

        “张公子请坐。”

        张淮不知他的意图,缓身落座,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了张红木方桌,上有一整套白陶瓷釉的茶具。

        傅昀州不紧不慢地烹了一杯茶,递给张淮道:“来,咱们边喝边聊。”

        张淮伸手接过茶盏,不卑不亢地望向傅昀州,再次强调了一遍道:“都督还未回答草民的话。”

        傅昀州倏然抬眸,如炬的目光投向张淮,轻提唇角道:“张公子自称草民,是否太过谦了些。”

        屋内烛火轻摇,张淮身形一顿,脸色亦稍稍变了变,但须臾又恢复了自如的神情:“傅都督说的话,倒是让在下听不懂了。”

        傅昀州不紧不慢地自斟了一杯,未掀眼皮道:“张公子乃青州名门之后,祖上官拜太庙,声名显赫,如今这般隐姓埋名,流落他乡,当真叫人惋惜。”

        话音甫落,屋内一时寂然。

        张淮垂着首,目光落在白釉瓷杯上,若有所思,他半晌没有答话,屋内唯余更漏一点一滴落下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淮放下手中的茶盏,深吸一口气,抬眸盯着傅昀州,道:“都督究竟想说什么?”

        傅昀州嘴角噙了一抹笑意,那是一切尽在掌握中泰然之色。

        “既然张公子如此直接,那傅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他一字一顿清晰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说话时,烛火映在他脸上,那侧影仿若刀刻斧凿一般。

        张淮愣了愣:“什么交易?”

        傅昀州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以张公子的心智才学,将来殿试头筹必定不在话下,只不过,张公子想必也清楚,宦海浮沉,奥援有灵,一朝入仕,若无人帮衬引路,那势必孤掌难鸣,以至仕途坎坷。”

        张淮怎会不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反问道:“傅都督的意思,是想给张某铺路?”

        傅昀州颔首:“正是。”

        张淮见他并无迂回曲折,倒是答得爽快,不由轻笑了一声,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筵席,说吧,都督想要什么?”

        傅昀州目光冷冽道:“我所图皆是你所想,你只需知道,那些你欲除之而后快的人,亦是我的宿仇。”

        张淮瞧着他目光中陡生的凛冽之意,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思忖良久后方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面对张淮的举棋不定,傅昀州不由地加重了些语气:“张怀通,你如今举步维艰,若无人援手,恐到不了京城,入不得殿试,万般计划皆成空。另外,你能改头换面,远走他乡,是靠的你那亲娘舅替你伪造户籍黄册,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事情败露会如何呢?你应当也不希望他因你受牵连吧。”

        闻言,张淮的目光陡然变得极冷,轻哂一声道:“傅都督,张某平生最不喜被人威胁。”

        傅昀州淡淡一笑,手中的茶盏轻扣在红木桌上,抬眸道:“本都督若想威胁人,有千万种卑劣的法子,绝不会是此刻礼贤下士的模样。张怀通,你听着,本都督眼下,是想保你,好让你与我同仇敌忾,共杀宿仇。”

        张淮瞧着傅昀州,觉得他虽然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泛着些冷意。

        如今,他与傅昀州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他若想踩死他,会如同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可傅昀州却是想用他,那或许,他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张淮开口,声音冷静又淡然:“都督想要我做你手里的刀,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张某将来若是平步青云之巅,或许都督会有利刃脱手的风险,张某本性如此,乃忘恩负义之辈,还望都督考虑清楚。”

        话音甫落,傅昀州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便落到了张淮身上,带着些肃杀之气,毕竟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不会不生气。

        张淮却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目光清冷,不卑不亢,好像早已将身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半晌后,傅昀州敛了面上的冷肃,弯了弯唇,有种前嫌尽释的洒然,“无妨,傅某平生最喜欢做的,便是有风险的事情。”

        话音甫落,张淮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翌日一早,听说父亲找她过去,沈蜜便赶紧梳洗打扮了一番,往明德堂去。

        沈蜜今日梳了百合髻,别着根点翠双鸾步摇,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身莹白色莲花云锦对襟宽袖,外加一件淡色玉裙,衬得整个人如同春日早杏,明丽脱俗。

        她来到明德堂的时候,父亲沈黎正在次间的书房内看书。

        她上前福身行了一礼,柔声喊道:“父亲万安。”

        沈黎抬眸瞧见她,道:“蜜儿来了,快坐吧。”

        沈黎年过三旬,五官深邃,双眸透亮,着一席淡青色长袍,腰中别着玉犀带,衬出俊挺的身形。

        他平日为官清正,虽性子板了些,但对沈蜜一直都是极好的,沈蜜的母亲蒋氏是沈黎深爱的女子,沈蜜又长得极像她母亲,故而从小到大,沈蜜最得父亲偏爱。

        父亲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有任何事情,也最愿意找她相商。

        果不其然,今日父亲就是来找她说昨日那件事的。

        只听沈黎道:“昨日你五妹的事情,你应当也听说了吧。”

        沈蜜整了整了衣裙,坐在锦杌上,略略颔首道:“确实听说了。”

        沈黎又将傅昀州昨夜说的,关于如何处置沈珠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唉声叹气道:“你说现在,咱们该拿你这个五妹妹怎么办?”

        闻言,沈蜜瞪大了眸子,睫羽轻颤,表现出十分吃惊的模样,半晌也拿不出主意。

        到了最后,沈黎也颇为无奈地无话可说了,只好让沈蜜回去。

        可就当沈蜜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时。

        好巧不巧,刚好遇到了往明德堂而来的傅昀州一行人!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但此刻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傅昀州今日穿着浅紫色官服,身前绣着彩色纹样的回鹘补子,通身威仪不凡,气度高华冷矜,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腰间别刀,气度凌冽的武士。

        傅昀州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来找父亲谈论政务的?

        既然避不开,沈蜜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行礼。

        傅昀州自院中缓缓朝她走近,沈蜜低垂着首走在墁砖上,直到那双黑色金丝纹筒靴跃入视野时,才赶紧敛衽屈膝,福身行礼:“都督万福。”

        她的声音极轻极缓,是不想让人听见的细小之音,但即便如此,这嗓音还是带了她平日若有似无的软糯。

        傅昀州停下了脚步,此刻那道娉婷优美的身影就出现在他几寸远的地方,伸手可及。

        她乌发如缎,腰若约素,对襟宽袖的衣领处露出藕白色的一截颈项,欺霜赛雪,蛊惑人心。

        傅昀州的身子僵住了,藏在袖笼中的手抖得厉害,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再移不开一丝一毫,心中的雀跃和悸动像是破土而出的春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占据了他的全副身心。

        她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一呼一吸间都会对他产生致命的吸引,让他的心难以把控。

        傅昀州多想伸手去摸摸她,抱抱她,同上辈子一般。这种感觉就像是藤蔓一般,纠缠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极度渴求着。

        这种感觉,上辈子自她离世后,便日日夜夜纠缠着他,让他彻底疯魔,至死方休。

        可眼下,他不能去惊扰她,不管内心怎么想,都不可以。

        他可不敢再将她吓跑,上辈子把她吓跑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他每每去想,都是痛彻心骨,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思及此,傅昀州袖笼中攥紧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蜜耳畔终于传来了傅昀州的回应。

        “起来吧。”

        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三个字,却让沈蜜如释重负,她赶紧低着头,加快脚步离开此地。

        傅昀州回眸,望着那道疾步离去的娇俏背影,白墙花影之下,她仿若亭亭绽放的新荷。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垂花门后,傅昀州还留恋着她方才从他身旁掠过时留下的那淡淡白檀香味。

        这辈子,他自然是要得到她的,只不过,要让她心甘情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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