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别离
这两人当即止步，维持着最后一个动作，分毫不敢妄动。
若是凝神细看，便会发现有无数银光般的丝线围绕在二人身边，紧贴着二人的皮肤与僧衣，连呼吸涨落间的空隙都没有留下。
那银光正是晏逐来剑意瞬间形成的无数剑招凝滞在空间中的剑气，一旦他们任何一人触动了银光，这数百杀招当即同时显出，凡中此招者，要么变成惨不忍睹的碎块，要么能诚意悔过，令晏逐来收回剑气，方能保命。
一面是残忍，一面是慈悲。
晏逐来的剑招，便如关于他的传说一般，谁也摸不透，谁也读不懂。
以武止戈，效果显著，顿时闹剧落幕，沉默丛生。
任秋不明就里，只见方才还打得热火朝天的三个人忽然站定不动，悦哥哥脸色似乎也有点不大高兴。
她忍不住问：“那两个坏和尚怎么不动了啊？”
莲心童子咽了口唾沫：“那、那招可是月落横参，谁敢动啊！”
任秋道：“很厉害么？”
悦晴收敛了神色，又恢复到寻常笑貌：“自然很是厉害。小姑娘，你知道九头地藏吗？”
任秋一愣，摇头：“不知道。”
“哈。不怪你不知，这本是玄门中的不宣之秘。兴许，被写在过某些逸谈里罢。所谓九头地藏乃是禁地金刚峰中潜藏的魔物，上上一任琉璃境首座的大徒弟云荒便是死于它手。”
“那这只魔物应该很厉害吧？”
悦晴点头：“很厉害，云荒死后，天佛无垢与人佛水天二人联手，也未能除灭此灾。”
“那这魔物还活着吗？”
“死了。”他一顿，若有所思地望向方才酣战那三人，“死于乾枢无尤剑之名招，月落横参之下。”
听及此处，瘦头陀僵直的脖子缓缓转动，看向晏逐来的垮脸上显出七分诧异之色，当年云荒师叔的尸体，他曾经亲眼见过，那模样…已经不能叫人了。
中原神州乃有三仙峰五圣岳，分九州二十六城三十七镇。
三峰五岳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们乃是中原已探知出的，灵气最为丰沛之地。
如今的玄门，只有牢牢占据下灵气之地，才谈得上发展，才有了立派根基。
金刚峰便属于三仙峰之一。
金刚峰被封禁的原因一直是个谜，哪怕是内门弟子，得到的答案也只是‘那是个曾被魔族侵占之地，仍留有后患，不应启用’云云。
九头地藏就这么突然出现，杀害佛国首徒之后，又突然消失。
除了些依靠胡诌卖书的江湖小报写过这一条，正史之中，从未将晏逐来与九头地藏牵扯在一处过。
胖头陀冷笑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盲流，这等三流逸谈，哄哄孩子也罢，拿得上台面来说么？”
悦晴懒得同他辩驳，只说了一句：“鸠摩罗。”他眼皮一掀，黑瞳轻慢地转向瘦头陀：“你不知道，但你这师兄，未必不知。”
瘦头陀如视深渊一般回望着他，切切道：“既是不宣之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他无所谓道：“我区区一介游方相士，去得下九流的腌臜之地多了，听过些逸谈又算得什么？”
晏逐来并不在意关于他的这些是是非非，仿佛方才说得事都与己无关一般，只是径直走向悦晴，错臂抚肩，关切道：“无事罢？”
悦晴没回应，倒是莲心童子眼珠子在几人间滴溜溜乱转，他当然恨不得这两个臭和尚赶紧惊动剑招，死了算球，但转念想来，琉璃境是什么地方？
一帮子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假和尚。
要是这两人真在这死了，那首座师叔还不得倾全门之力来找剑魁大人要说法？到时候他跟着剑魁大人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眼看胖瘦头陀虽有灵气镇体，但这么长久消磨也吃受不住，两张脸可见得憋出了微紫，那禅杖横在手中，几十斤的重量压得手脚颤个不停，不知还能撑下几时。
莲心童子越想越明，忙道：“剑魁大人，我这俩师叔脾气比较急，也是因为和无垢尊师感情深厚，可以理解嘛。那个…悦哥哥应该也没有受伤，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啊？”
胖头陀一听，脸更是气成了猪肝色，喝道：“我呸！老子还用你小子求情，谁要他姓晏的高抬贵手，有本事的放开我，再来打过！”
这莽夫性子方才三言两语之中，几人也算领悟了，与他多费唇舌实为浪费精力，悦晴无视他道：“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两位小师傅虽然言辞无礼，不识好歹，不过只要日后诚心改错，复习明辨是非之道，也算不上是无可救药之徒。”
莲心童子撇了撇嘴，心道：“这番话说出来，还不如杀了他们，要我我可受不了这个气。”
晏逐来斜乜了眼两人，眸中威吓之意甚浓，片刻之后，他袖摆一拢，那银光便如水晶一般碎成了晶屑，飘飘然无影踪。
这二人吃了大亏，当下也不敢再轻举妄动，那瘦头陀道：“此事贫僧定会如实报与首座。”
晏逐来不以为意：“自便。”
胖头陀有火没处撒，只得对着莲心童子怒道：“莲心童子，你小子还不赶紧过来，私自下山，还与一群…身份不明之人厮混在一起，回山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莲心童子心中暗啐一声，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蛮子，忙躲回晏逐来身后硬着脖子道：“我、我不回了山！我要自己在江湖中修行。”
胖头陀将禅杖猛的敲击地面，登时地上被敲出一个两指深的小洞，他依势喝道：“不讲规矩，成何体统！琉璃境岂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还不赶紧过来，待主堂师兄弟赶来共同处置完了伥疫，再好好拿你问罪。”
莲心童子早就打定主意再不回去受欺负，当下心念电转，冲悦晴轻声装起可怜：“悦哥哥，你帮我求求情吧，我不想回琉璃境，他们都欺负我，我想跟着剑魁大人修行，让我端茶倒水，捏腰捶腿什么都行，我就是不想回了山了。”
晏逐来睇了他一眼，先前宁澜清将他托付自己，可并未说过他是私逃出山，那人以往行事便常常不循常规，不过他既然是应下友人之事，从来没有怠慢之理。
他对上悦晴一脸看戏的揶揄色，低低道：“罢了，你若不愿回山，便让他们通报于你琉璃境首座，说吾与你同行一程，改日若回了山，定当亲送。”
莲心童子愣了愣，似乎此时从终于将一颗这两日中摇摆不安的心放回了胸膛。
“谢谢剑魁大人！”
胖瘦头陀脸色当即一沉，但以如今情形，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回报首座后再行定夺，既然晏逐来已经出世，想找到他那便不是什么难事。
晏逐来并不直视两人，沉声道：“伥疫之事便交由你琉璃境处置。”
他将任秋推到身前，“此女乃是慈念镇伥疫唯一的生还者，亦请琉璃境妥善安置。”
任秋一怔，轻声道：“你们……要走了吗？”
明明只是短暂相逢一场，却又好似经过了春秋冬夏。
离别这两个字如鲠在喉，仿佛这几人身影一旦真的远去，她那水月镜花般的往昔时光，也如幻境一样碎了，留给她的未来，除了绝望又剩下了什么呢？
莲心童子默默走到她身边，顾左右道：“臭丫头，你没家人了，我也从小光棍一条，如今剑魁大人愿意收留我，你看我这种不受待见的人也有了归处，你…你长得也还不错，就是脾气差了点，肯定也能找到自己的归宿。咳……这个，这个送你，当个念想吧。”
说罢，他飞快塞了个冷硬之物到她手中，跑开了。
任秋展开手心一看，是一尊小小的木雕佛像，手艺虽然粗糙，佛颜却非常慈祥。
她擦了把眼泪，冲他笑了笑：“丑死了。”
晏逐来道：“任秋，你与吾等本非同路之人，缘聚缘散，自有定数。此事过后，你也应该知晓，无常，亦为天道。望你往后，不哀不矜，对得起你兄长的一片心意。”
任秋仰头望他，似懂非懂，她一双兔子眼含着包将垂不垂的热泪，烫得目光灼灼。
“走罢。”晏逐来对二人道。
悦晴笑眯眯地同任秋挥了挥手，三人便自胖瘦头陀身旁径直而走，两个大和尚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百步，悦晴忽然一拍脑袋，又折了回来，从竹杖上解下襁褓与断臂，丢到胖头陀怀中：“这位伥婴也烦劳两位一并处理，小心些，它是会咬人的，两位可千万别让这布团掉出来。”
于是再次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任秋一双凡人肉眼，望断离别处，也不过百余步。
那一瀑银发消失前，她突然想起二麻子吹嘘了许多年的故事：
桃夭山的山腰处有一条翠带一般的小河，河水自山顶瀑布而来，盘绕桃夭而下。
顺着小河往前走，就在三株最高大的桃花树下，就会看到一围松木篱笆。篱笆中，立着一座小小木屋，从木屋的窗子里望进去，里面很素净，好像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院落中，有一方石桌，桌上摆着一尾古琴。
有抚琴人，散发如雪，眸色天青。
仙人如玉，寂寂无情。
“后来呢？”
“嘿嘿，其实，我是跑到吃人山里试胆的，迷了路，才闯进那个地方，我还以为要被吃了呢。”
“那你遇到的难道不是大魔头？”
“不是，那是个仙人。仙人虽然很严肃，而且还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大道理，不过他给我治好了擦伤，还送我下了山呢。”
“切，我才不信，不管仙人还是魔头，肯定都凶极了，才不会管你这种脏孩子的死活。”
“谁说的！你看看我手上的这个，这就是仙人的头发，他带我下山的时候我偷偷捡来的，救过我的命呢！我告诉你，仙人一点也不凶，他一个人对着四块无字的墓碑，肯定是难过极了，所以他才那么严肃的，如果你以后遇到了难处去找他，他肯定会救你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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