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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找真凶(二)


第16章

        夜半,办公所二楼东侧尽头,两名壮汉各自坐在矮凳上扒拉着碗里的夜宵。筷子与碗撞击的清脆声,在楼道里此起彼伏。

        吃到中途,其中一人冷不防嘘了一声:“你听,什么声音?”

        另一人呆了呆,莫名的紧张从心底滋生,视线扫过的区域不敢超过方圆一米:“你、你别疑神疑鬼。”

        “嘘!别出声!”

        话音刚落,两枚硬币从楼道另一头快速滚来,动静不大,却一路震亮了半个楼层的声控灯!壮汉们呆滞地望着硬币,不由地暂缓呼吸,末了气儿都不敢喘。硬币越滚越近,隐约能看见硬币周遭四溅的火花……不,那是水花。

        壮汉面面相觑,倏地咚一下,两人后颈遭遇突袭,浑身过电似的颤了颤,倒地晕厥。

        片刻后,周邕从浓重的夜色里现身,手一抬,两枚硬币嗖嗖飞回手里。

        在他把硬币收起来之前,颜匪瞥了一眼,并没有她熟悉的那枚:“厉害啊。”

        硬币顺手揣进口袋,周邕长身玉立,款款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他说完,并不急于先走,反而单手背后温和地看着颜匪,示意她先行。

        颜匪不耐烦道:“我随口一说,别当真。”语毕疾步走向壮汉,找到钥匙拧开了锁。

        夏季多雨,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霉味。颜匪皱了皱眉,一转脸,看见靳谙坐在地上:大背头乱糟糟,头发横七竖八,浑身没骨头一样软软地靠着床。

        死了?

        颜匪疾走两步,顷刻松了口气:二货的胸口微微起伏——特么装死。

        她抿嘴一笑,压了压嗓子,发出嘶哑阴森的老太婆腔调:“小鬼眼下发黑,头顶怨气盘桓不散,是个冤死鬼。正好,我那地府缺一个倒夜壶的小厮,随我修行,约莫千年之后可再入六道轮回。”

        靳谙登时睁眼:“老子才不倒夜壶!”

        看见是颜匪,马上“哎哟”一声泄了气:“是你们啊……我都快被吓死了,还捉弄我。”

        周邕把饭菜放到他面前:“时候不早,从午后折腾至此刻,该是饿了。吃吧。”

        房间里仅一张床,没有桌椅,靳谙只能坐地享用。但他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想吃,双眼哀怨地盯着菜饭,眼眶很快通红,嘴巴一瘪,眼泪泫然欲滴。

        颜匪不解:“你这干嘛,感动的?”

        靳谙拿手腕抹了一下眼睛,哽咽着说:“他们让你们来看我……我是不是快死了……我杀了马家老幺,相当于刺杀‘皇子’……整个寨子都不会放过我!”

        周邕:“莫胡思乱想。”

        “我没乱想。”

        靳谙艰难地打开竹制饭盒,拿出鸡腿:“你看!断头饭!”

        “……”颜匪没好气道,“谁跟你说这是断头饭的。”

        靳谙梗起脖子:“电影里都这么演的!”他吸了吸鼻子,“你们别安慰我了,就让我吃完最后一顿,体体面面地走吧。”

        颜匪:“……”

        饶是进退有度的周邕也忍不住被逗乐,他半蹲下去,轻声道:“外头两名看守之人此刻处于昏睡之中,我们偷偷潜入,无人知晓。”

        靳谙眨了眨眼,想笑,又有点不确定的样子:“真的?”

        颜匪平铺直叙:“假的,这就是断头饭,你千万别动,一动小命就没了。”

        靳谙知道她是骗他的,嘿嘿一笑,大口啃起鸡腿来。

        颜匪嫌弃地皱皱眉:“别只顾吃,我们来,有事问你。”

        询问靳谙的间隙,颜匪穿插提了几句下午女孩告知的情形,提的不多,尤其没说“被妖怪附身”那一段。

        靳谙听得脸色每况愈下,嘴里嚼着鸡肉,但显然食不知味。过了会,索性把鸡腿完整忽略,原地茫然地喃喃自语:“我,我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

        颜匪怕他杀了人却装傻充愣,才没全盘托出。现在看他的状态神色,应该确实受了影响,精神失常下动的手。

        周邕追问:“如何去马家、见到马家老幺是何情形也不记得?”

        靳谙点了点头,又摇头:“这些有印象,喝了菌菇汤以后的事情就没印象了。”

        颜匪忙问:“什么菌菇汤?”

        靳谙去马家看望马薇,一进门,看见马家老幺正在乐呵呵逗狗。

        老幺出生后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人傻,但是很凶。一旦惹毛他,务必得干一架。而且他养了一条剽悍的土狗,干起架相当于开了外挂。

        靳谙知道马薇就被关在小黑屋里,也从马钊的话里猜出老幺听吩咐守着小黑屋,生人勿近。所以他踏进马家以后只忙着跟老幺叙旧。

        老幺记得他,看见他回来很开心,让他一起逗狗。狗跟靳谙不熟,察觉靳谙靠近,当即就要扑上去。靳谙畏惧,只好蹲在不远处跟老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老幺撸完狗,渴了,起身去拿石磨上放置的菌菇汤,他一口喝完,又从锅里盛出一碗给靳谙。靳谙怎知那东西有问题,闻着挺香,闷头喝掉了。

        颜匪无意识地念叨:“菌菇汤致幻?”

        周邕问:“可知何人做的汤?”

        靳谙嗫嚅:“这我哪清楚啊——噢!我记得关马薇的屋子,墙脚长了好多菌菇!”

        另一边,马族长找人给老幺打了一副棺材回来,又吩咐马钊置办牌位、蜡烛、香案、贡品等,等把灵堂收拾妥当,马族长也累倒了。

        他把自己关进房里,谁叫都不应,晚饭不吃。没人知道他什么情况。

        晚上十一点多,马族长终于开门,表情冷硬肃穆,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不近人情的气息。但能看出他的双眼红肿,本来应该供在桌案上的女人遗像,也被拿到了床头。

        “愣什么!”马族长问话,许久等不到马钊回应。

        马族长又道:“把靳家那小子关起来,你不高兴了?”

        “不敢,”马钊垂下眼帘,闷闷地说,“我觉得该找阿妹……”

        马族长冷喝:“闭嘴!”

        马族长默了片刻,情绪恢复后道:“陪我去趟办公所,看看那小子死了没。”

        寨子里不少几位干事都在马家,马族长要去办公所,大家自然得跟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到地方的时候,却发现守在看押处的两个村民靠墙睡着了。

        马族长当即看向门上的锁——没开。

        “进去看看。”

        马钊把看守的人叫醒,让他们开了门。

        房内,靳谙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嘴巴微张,时不时咂摸几下。给他准备的薄被几乎没用,仅盖了个边角,大半拖至地面。

        “靳谙,醒醒。”马钊拍了拍靳谙。

        半晌,靳谙迷糊地掀开一条缝,瞥见马钊及随行的一帮人,猝然瞪大双眼,从床上弹了起来。

        马族长怒斥:“杀了人还有心思睡觉!”

        靳谙瑟缩了一下,委委屈屈地说:“我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适时窜进一股风,房间里怪异的味道无所遁形,呛得众人如临大敌、纷纷捂住鼻子。唯独靳谙闻惯了,没受重击,漫不经心的。

        马族长心情更差,脸色愈发冰寒,眉头紧锁,眼睛里怒火燃烧。不等气味落地,他重重地哼了声:“把他带到我办公室!”

        指令吩咐下去,看守的壮汉马上拿出手链脚镣给靳谙拷上,再押着他往外走。

        马族长位高权重,走在最前方,然而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脚步骤然顿住。他微微侧目,目光幽深地打量黑洞洞的床底。

        “把被子……不,把床板,掀起来!”

        众人摸不着头脑。

        靳谙和马钊同时一惊——

        同一时间,楼外。

        挂在墙边的颜匪和周邕干净利落地跳至高台下的地面。

        颜匪拍了拍手掌的灰尘:“你怎么发现他们上楼的?我都没听到。”

        同样是爬墙,周邕全身上下分毫没乱,手里提的饭盒四平八稳,如置平地。

        他耐心解释道:“善用媒介。空气中皆是水汽,那么万物可为我耳目,供我驱策。”

        “……”颜匪呵一声,“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

        周邕低头一笑,没做争辩。

        其实,他可以更早发现的,至少不至于等人进了竹楼才有所察觉。

        颜匪在他前头慢悠悠走着,没看见他晦暗的眼神,以及手掌间几乎透明的淡淡雾气。

        关于“一张床”怎么分配的问题,颜匪在路上记起,顺便提了提。周邕当然不会争抢,好声好气地谦让给她。

        颜匪不依,义正言辞地拒绝:“那怎么行!你是领导,我是小跟班,出门在外要事事以你为先。”

        回去后,颜匪简易地洗了个澡。大概因为马钊的外公外婆离世多年,这栋竹舍并没安装太阳能和电能热水器,仅有老式储水袋置于屋顶,靠白天晒太阳吸热,从而加热水。

        洗完澡穿上马钊给她和周邕准备的本族服饰,大喇喇地躺在床上等头发风干——显然忘了之前的豪言壮语。

        房间里没有热水器,空调也没,仅一台行将就木的电扇。好在气温不高,甚至十分凉爽。颜匪盯着转悠的扇叶,几分钟后,居然挨着床沿睡着了。

        周邕穿好衣服出来,看见颜匪,微不可察地叹了叹。她的确太辛苦,几十个小时连轴转,几乎没休息。

        提着竹椅,周邕在床边坐下,想着把她往里抱一抱,却又忍不住凝视起她:齐耳短发代替了从前的马尾辫,脸也因为消受变得更立体了;她这样闭着眼,长且细密的睫毛如同鸦羽在眼底打下一层阴影;绣着细骨白竹的靛青族服落在弧线优美的颈上,略显宽大,有几分不协调,但总归是好看的。

        又或者在他眼里,颜匪身披麻袋,也是好看的。

        周邕观察片刻,抬手在她头部拂过一层水雾,让她睡得更沉些,然后在窗口和墙脚设了蚊虫禁入的禁制。不大会,蚊吟悄然失去踪迹,所有的蚊虫凭空消失了。

        颜匪睡得不稳,头一动,荞麦填充的枕头无声落地。周邕抱着她往里挪了挪,捡起软枕垫在她的脑袋下方。

        刚准备撤手时,她忽然皱皱眉头,细不可闻地轻吟一句。

        “为什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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