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汤姆怀里揣着包袱，这是他这段时间在宫廷里做工攒下来的盘缠，一些小钱和衣服鞋子。杂兵螳螂险恶地打量他，似乎用视线就能抢走酿酒师可怜的财产。
聚集起来的海人大概有一百人，他们像稻草床上的虱子一样乌央乌央地聚集在凤凰城雄伟城门外。
当清晨的第一声钟声回荡在城市，城门缓缓拉开，铰链尖叫着升起铁闸门。
正对东方，清晨的光刺痛了汤姆的眼睛，他拿手挡了挡，便听见马蹄声自身后响起，他像身边的所有灾民一样回头去看。
旗手高举蓝底雄鹰旗，并骑的公爵头盔闪闪发光，高头大马全副武装地汹涌而来。
汤姆颤抖起来，他回想起了海石城一战破开城门的那些怪物，痛苦的回忆令他冷汗淋淋。
马驹停下，烟尘扑飞，为首的红披风骑士掀开面甲，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他扬起一丝笑容，说：“还没睡醒吗？汤姆老弟。”
汤姆睁开眼，灰尘呛得他咳嗽，他看到熟悉的人，嗫嚅道：“没有，我起得很早。”
乌黑马驹踢踏蹄子，伊莱扫视一圈，问：“人到齐了吗？”
约书修士挤到汤姆身边，回答：“想回家的海人们都在这里了。大人，路途遥远，您亲自护送实在是令我们受宠若惊，我们海人认得回家的路，您……”
“认得归认得，”伊莱打断他的话，笑容如晨露蒸发，“回不回得去是另一回事。”
一个骑兵也掀开面甲，他半张脸肿胀且青紫，活像脑袋上长出了半个茄子，说：“您穿上鞋子说话会更有可信度，咱们的马儿都有马蹄铁呐！”
约书修士抬起他肮脏的脚，刚硬地回答：“我用这双脚走遍了大陆。”
他们会吵起来的，汤姆不安地想，约书修士在海人中间威望极高。
残脸骑兵奚落道：“是啊，这双脚失去了脑袋也会自己走路。”
伊莱威慑性地看麦提一眼，扣上面甲，说：“出发！”
怀孕的梅丽卡和小孩子们坐在骡子拉的板车上，她朝汤姆挥挥手，叫他过来坐一会。
汤姆已经很累了，但他不愿意跟老幼妇孺坐在一块，那会使他被嘲笑淹没。
“太多人了，你们不觉得吗？”亚麻色头发的男孩紧张地向后望，叶子形枪尖在阳光下寒光闪烁。
“刚才我他妈还看到斥候了，那绝对是斥候，他们朝四个方向巡逻。”海石城的老兵吐口水，“我们像被驱赶的羔羊，屠宰场就在前方。”
海人落在后面，跟着三辆辎重车一起。约书修士查看第一辆，装满了种子与大麦。第二辆木桶装着咸肉、蒜肠和硬面包。第三辆，约书修士想要询问，事务官挥着木棒叫他别乱看。
“汤姆，为什么雄鹰不愿意我们自由归城？”佝偻的老妇拉住汤姆的胳膊，“汤姆，你跟雄鹰很熟。”
“为了安全啊，现在到处是流寇。”汤姆对老妇解释。
杂兵螳螂不知什么时候又混到了汤姆身边，不屑道：“我看最威胁咱们安全的就是这些灰鹰，你们忘了吗，他们冲破城门的样子。”
像有一把尖刀在腹中翻搅，汤姆脸色苍白：“那不关伊莱的事。”
“你要不愿意就自己走！”尖利的女声闯进来，梅丽卡跳下车，把汤姆拉到身后，无畏地瞪着螳螂，“你现在就可以滚，或者回到贵妇的果园里，叫她把你当牲畜使！”
螳螂高大的影子笼罩着瘦小的梅丽卡，健壮的胳膊好像可以轻松扭断女人的脖子，但海人们的视线犹如实质地落在螳螂的身边，令他心生胆怯，说：“经血堵住了你的脑子。”
“经血堵住了脑子的女人才会生出你这样的货色！”梅丽卡跳脚，对着螳螂渐远的背影咆哮。
约书修士扶住梅丽卡，手搭在她的肩膀，安抚道：“梅丽卡，海人们经历了太多，大家都很害怕。”
梅丽卡像牛一样喷出气息：“他们不该这样说伊莱……公爵。”
他们只会当你被爱情迷了眼，汤姆忧郁地想，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伊莱，但每个海人都害怕灰鹰。
颠沛流离的海人想为凤凰城的贵族们做工，譬如梅丽卡，她烤出来的面包和派是顶尖美味，可没有人愿意收留她，一听说她是海人就会把她赶出去，因为‘海人受到了诅咒’这个流言。
海石城里飞出幽灵，海人受到诅咒，变成了魔鬼的仆从。
伊莱帮助了他们，可海人们又开始揣测雄鹰的善意。
汤姆的脸拉得有鞋底那么长，扶着失去膝盖的残疾坐下，他直起身子时撞到了戴着兜帽的年轻人，刚要开口道歉，臃肿的身体却像被冻住了。
那个小子，地道里的小子！
“汤姆，过来这里！”公爵远远地叫他。
汤姆嘴唇蠕动，收住了声，小跑到伊莱面前。
伊莱歪头看他，挂着轻松的笑容：“怎么，见鬼啦？”
“我看到地道里那个孩子了，银色头发。”汤姆紧张地说。
伊莱维持着笑容，低声说：“我们队伍里有谁，我清楚得很。去把梅丽卡叫过来……”
以客栈为中心，铁鹰军团和难民们度过了一夜，谣言口耳相传，汤姆注意到鬼鬼祟祟的螳螂杂兵四处窥视。
螳螂“嗖”地转过身，汤姆赶快低下头，三个男人慢慢将他围住，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汤姆支支吾吾地回应，梅丽卡又调过来，像驱赶苍蝇一样赶走他们。
我是个男人啊，我比梅丽卡强壮那么多，为什么我胆小如鼠。汤姆懊恼地拿拳头砸自己的脑袋。
晨光初露，军队再次出发，他们在中午休息的时候阳光被阴霾吞噬，前方的乌云酝酿着气势，打算给旅人们一场盛大的欢迎礼。
骑兵通报，安营扎寨。
“怎么回事，这才下午就停下睡觉？”
“老爷们怕弄脏昂贵的鞋子……啧，就不该跟大人物一起走，白白耽误脚程。”
公爵分发面包时你们怎么不这么说？汤姆想看看是哪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一转身发现是昨晚跟螳螂待在一起的人，又缓缓缩起了脖子。
“他们根本没打算扎寨，你瞧，盔甲裹得严严实实……那些当兵的拿斧头做什么？”
连伊莱也拿上了斧头，他不停地指点四周，掀开第三辆辎重车露出弓箭、□□、尖桩和铁钉。
汤姆感受到海人们的恐惧随着武器们的两箱越发沸腾，人们窃窃私语着“屠宰”“诅咒”之类的词汇。
“干什么呢？搭帐篷啊！”戴着半盔的守卫朝他们挥舞□□，恶劣地戳刺几下，引来人群惊呼阵阵。
这些人和来到果园的兵将完全不同，汤姆注意到士兵们脸上的伤疤和胡须，沙哑的声音和凶光毕露的眼睛。
他们和海石城里残忍的家伙没什么不同。
汤姆快要把自己吓哭了。
夜晚降临后，远山成为阴暗的剪影，橡木树林簇拥而来像一个个静默的哨兵。他们在山岗扎营，士兵们砍倒一片树林，可黑黢黢的森林仍像只无底的巨口。
香肠在火上滋滋冒油，想起四溢，铁锅里的胡萝卜汤沸腾出蒸汽。美食刚刚安慰了汤姆冰冷的心，可营帐中突然爆出喧闹。
他看见伊莱的红披风穿越木栅栏、无数帐篷，握着□□的士兵就像早有预料一般将海人们包围，白天警告他们的守卫发现了汤姆的软弱，故意露出一口坏牙朝他狰狞微笑。
约书修士挤过人群，汤姆也跟着他去找伊莱，只见三个海人被绑住手脚跪在地上，其中一个是螳螂。地上散落钱币，受伤的守卫被战友搀扶着。
火炬烈烈，雨滴落下，丝毫没有熄灭的趋势。
“白眼狼，给你们吃喝和保护，你们竟然想着偷钱和货物！”守卫悲愤难当，他值班注意到鬼祟人影，前去查看险些被这三个人合力打死。
“你们不光看守货物，还像看守犯人一般监视着我们，老子去撒个尿都不能啦！屠宰……”
伊莱抬起脚将螳螂踹翻，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螳螂痛得蜷缩，胸骨碎裂般的疼痛让他除了呻，吟什么都说不出。
约书修士赶忙过去，说：“偷盗军中财务者杀，回到海石我们一定会将其处理！”
不可以在这杀死他们啊！汤姆无声嚎叫，人们已经够恐惧了。
伊莱的蓝眼睛在火光下愈显阴沉，变成空中苍鹰的颜色。
如果他一定要那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汤姆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大喊：“就在这杀了他们，砍头、绞死……”
“我说了，会带你们回家。”伊莱语调冰冷，就像海石城的地道一般，他不容拒绝地宣布“我依然会，他们三个套住脖子栓在马后，拖着回去！”
约书修士震惊地瞪大了凹陷的双眼，这在他理解中未免太过残忍。
残脸老兵应和：“拖着回去。”
空中角鹰鸣叫，巨大的树冠将天空隔离，这儿本该生机勃勃，却只有鹰的鸣叫。
伊莱在海人们惊愕恐惧的视线中抬头，雨滴落在他脸上，他的小鸟带来了另一个身材娇小的伙伴。两对翅膀一齐俯冲又飞上，体型庞大的灰色角鹰张开翅膀绕着伙伴扑飞，另一只小鸟欢快地叫着。
伊莱问约书修士：“那是什么鸟？”
黑暗中辨不清颜色，只听见那鸟儿钟声一般的鸣叫，捕捉到它华丽的尾羽，约书修士开口：“那是……极乐鸟。”
雨像纷乱钢琴曲一般急遽下落，伊莱的神情从未如此凌冽，他望向黑如沥青的密林，吼道：“列阵！”
号角声吹响，步兵们的□□围拢而来。
屠宰场！汤姆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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