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门后

未曾想过，这扇门后大有玄机。一个更大更高挑的内室映入眼帘，高瓦的白炽灯在接近两个小时无目的的‘摸黑’寻找之后宛如圣光，谈笙觉得终于回到了现代社会。而这个暂时称为后院搭高的违建空间——与外面铺子不同的是，虽然依旧挂满了工具，却明显增添了规整的操作台和各类精密的仪器。

        这里更像是一个工作室。明亮、宽敞，铺面的机油味。

        谈笙愣在原地，脑子里本来组织好反驳纪昶林的草稿顿时一片空白，与外面杂乱无章的陈列相比，里面的工作室看上去，非常，嗯，专业。被多个内行辗转拒绝的近期的主人公——相机老大爷，正舒舒服服躺在谈笙的小羊皮包里，等待着救赎。

        谈笙拿着电话，对自己先入为主的成见有些羞赧。败也萧何成也萧何，若不是纪昶林一而再的电话纠缠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可能在踏进这家店的十秒内，就意识清醒地转身离开了。

        而就在此时，一声金属碰撞的杂音打破了这份脆弱的静谧，声源来自违建车间的中央，一台老轿车的底盘下。

        谈笙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车底，贴着门一手攥着把手，一面听着电话。

        车底下看不到她的表情，感受不到情绪，只听着她声线微颤：“还有，纪昶林，你没必要两面三刀。volt是我画笔下的人物，我有能力去描绘、构建他。我不需要你质疑我的能力，你也没有资格。你更不必阴阳怪气我来捧杀volt。角色没有高低贵贱，如果仅凭出身就给这个人物‘定价’的话，那在你眼里，游戏就只是用来圈钱的工具。volt不是庸夫，他的能力是足以让他自信昂首在他为之热爱疯狂的世界。”

        谈笙努力平复心情，喘了口气：“我会考虑甲方的需求，正如现在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主观臆断，幸好没有错过。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和敌意，volt没结束，但是我们结束了。等我稿子，勿扰。”

        在旁人看来，谈笙的回答娓娓而来平铺直叙，没有一丝波澜，像个毫无感情的分手机器。可她明明快吐了，这种恶心感让她一阵眩晕，空无一物的胃在反酸抗议。

        她紧紧抱着包，后槽牙冲着车底颤破了音：“倒是出来啊。”

        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男子从车底划了出来，和谈笙的视线交汇。

        谈笙打了个恶寒。

        这个男人曲着腿，半个身子倚在躺板上，一身化纤工作服都遮不住的欣长。只是满身污渍，看不清长相。

        “你是这儿的老板？”男人感觉面前的女人快哭了，曼妙的身段裹挟着一层薄薄的湿气，脸色苍白。

        他有些尴尬的坐起身，眼神无措，手里攥握着扳手不知往哪放，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雨滴在玻璃天窗上敲打着无章的旋律，墙上改造过的钟表滴答作响，此刻时针才贴着数字2，窗外的黑云却在咆哮着宣告永无宁日。

        男人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谈笙红着眼，盯着这个脸上全是机油的男人，眼里冒起了金星，“请问洗手间在哪？”

        谈笙的防范意识非常到位，就算在陌生人家的洗手池狂吐不止，也紧攥着包，何况包里的‘炸弹’意义非凡。

        三伏五金的挖煤老板此刻正等在工作室楼下，后院的挑高小二楼是他临时休息的地方，一室一卫，男人的品味。他再三犹豫，怕唐突了上面的女人，即便在楼下都听见她吐到干呕也没敢迈上一个台阶。

        苦恼无果干脆转身去了仓库。

        当谈笙跨着包虚浮着下来时，男人正抱着个大箱子从外边的铺子走过来。

        看到她的状态又是一愣，讪讪挪到跟前，肉眼的无所适从。于是谈笙清楚的看见男人瞥了两眼她无意间用包遮盖的小腹，继而尴尬开口：“你，没事吧？要去医院吗？”

        其实谈笙是没有任何社交障碍的，无论是被他听到分手宣言还是自己身体的不适，她都觉得没什么，成年人大家都会掩饰情绪。她没想藏，可对方却掩耳盗铃演技拙劣，外露的尴尬痕迹又在提醒谈笙自己的委屈非常的幼稚可笑，此人多半是有替人尴尬的症状。

        哦，还有轻度妄想症。

        谈笙吐完一身轻，“你误会了，我就是第一次这么横，又气又紧张。”

        她莞尔一笑，试图打破僵局：“我刚发挥的怎么样？”

        男人抱着大箱子，在地上找钱：“还行。”

        剧烈的催吐后她的面容惨烈，谈笙眨着通红的眼念着最凶的台词：“要是你，害怕吗？”

        “害怕。”

        挖煤男抬起头，手足无措：“你衣服，淋湿了。”

        说完他把箱子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体，背对着她接了电，那东西便发出了一圈红光，接着从箱子里掏出一个便携的马扎，撑在长方体后面，招呼谈笙：“过来坐。”说完又去了仓库。

        谈笙捏着口袋里的辣椒水，自打她一进门就揣在口袋里，见那人出去才非常谨慎地绕了过去，原来这个长方体是个老式取暖器，她欣然将包轻放在地上，一屁股坐进了迷你马扎。这种下沉感和舒适度不亚于她哥谈晰的百万轿跑。

        和收银台单一热源的煤油灯不同，六根极管的取暖器扑面的滚烫将谈笙拥了个满怀，这种非常霸道直接的物理升温让她心生愉悦，她脱下被风雨打湿的大衣，扯来旁边的空纸箱将衣服搭在了上面。犹豫着还是将靴子脱了下来，肉色打底袜已经全然湿透，冰冷的冻在了皮肤表面。她把脚跟踩在鞋面上，确认没有异味才舒服地把浸湿的双脚伸展，她真的太冷了，顾不得其他，只希望身体每一处毛孔都能一齐享受着别样的烘烤。

        以至于当男人折回来看见这个光着脚的女人把衣服随意耷拉在废纸箱、羊皮包丢在水泥地上、整个人懒洋洋融入进了这个环境没有一丝不适的时候，他由衷佩服她的坦然，也为自己的局促感到多余。

        一只没有戒备的家养兔进入野生的猎地，过份的别扭只会显得不怀好意。

        谈笙瞟见男人低头无奈一笑便信步走来，接着递来了一个花花绿绿的劳什子。定睛一看，是个绒布面的热水袋，谈笙笑着礼貌道谢。接过热水袋的瞬间，冻僵的双手才恢复了知觉，她把热水袋揣在怀里，缩成一团。

        挖煤男看着谈笙周身冒着热气儿，暖橙的光照着姣好的面容，和刚进来的样子多少有点不一样，像是妆容更淡了，像是少了点戾气和伪装。谈笙本就长得显嫩，气质也乖巧软糯，男人也很克制地不去打量这个闯进来的人，只‘狼狈’的坐在那里都能摄人心魄。

        她穿着蝴蝶结领的藕色衬衫，包臀的黑色鱼尾裙，大冬天还光着腿，除了墨绿色的外衣，没有任何的保暖性可言，男人皱了皱眉，下一秒便听见她说出惊为天人的一句话。

        “老板，求你一件事。”

        李伏有些忐忑，心跳如鼓点般落下：“你说。”

        “还能再麻烦你像刚才那样趴在地上让我看一下吗？顺便给我一份纸笔。”

        李伏不是没见过美女，这个只图新鲜感的快餐时代，无论他怎么趋避怎么坐怀不乱不动声色都能招蜂引蝶惹来二三事。李伏从来就没对此抱有期望，从不主动，无不拒绝。

        只是谈笙进门的状态过于惨烈让人于心不忍，亦或是声音先入为主。虽不清楚volt是谁，但长篇大论‘听’下来，李伏在车底大致描绘过她的模样：应该是成熟冷静的都市白领，每一个想法和判断都果断决绝；和他这种靠手吃饭的有着迥异的人生，体面且独立。

        简莲曾打趣说，这样精致的利己主义去接近了无生趣的他，不是只图新鲜就是一时兴起为了一己私欲。

        可这女人从一开始沉着地‘咄咄逼人’，挂了电话又委屈哭得像个泪人，呕吐后脆弱得若风拂柳，转眼因为取暖器又开心得非常纯粹。

        像剧本里走出来的充满戏剧性的女主角，就这么闯入李伏的世界，带着独特的‘见解’，冲击了他一整天。

        没有脾气的豫安村村霸李伏对她的要求言听计从，李伏摸不清她的来意，只是从进门开始，三伏五金的老板之位似乎已拱手让人。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还是个自来熟。

        村霸脸都顾不上清洗，闷着头一声不吭拉高了举升机，贴着躺板滑进了车底。

        谈笙红着眼吸着鼻子蜷在取暖器前，歪着头一脸认真地盯着车底的李伏，搁在腿上的纸宛如一个收纳器，把所有的坏情绪统统吸了进去。而手中的笔飞速描摹，每一次落下都没有犹豫。

        不到十分钟，谈笙便心满意足妥善收好了纸笔，速写完成度很高，灰色炭铅勾勒的线条干净又灵动，一抹浅浅的梨涡在谈笙的嘴边扬起。

        扫清了波动的情绪，在取暖箱的烘烤下，停滞的思绪也逐渐清明，她差点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https://www.23xsww.net/book/19457/19457792/32347829.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