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约定
谈笙下意识惊了一声，吓得李伏的扳手差点砸向鼻梁。她迅速起身收拾妥帖，从包里翻出相机，示意给走过来的李伏：“抱歉，我给气忘了，我今天来是想让您帮我看看这架相机。”
李伏扯过一条毛巾仔细擦净双手，接过相机，随意地在手中把转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谈笙的视线将将看到他的喉结。
衣领分明扣得严丝合缝，突兀的喉结打破了这份净肃，略显性感，谈笙被颅内糟糕的想法激得一阵恶寒，匆忙将视线转移，向上看去，男人的睫毛很长，垂眸把弄着相机，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打量。
“还能修吗？”谈笙心里虽没底，但已打不了退堂鼓。
李伏习惯了每一个新客的小心翼翼，话也没说满：“不一定。”
谈笙同样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其实来你这之前我跑了一周，官方售后到各个修理网点，都爱莫能助。最后在闲鱼同城刷到跟这个差不多的相机。卖家说我和他志同道合，就推荐了你家，说他平台出手的电子产品一半都出自你手。”
李伏检查相机的手顿了一下，似乎听出了端倪，抬眸看向她：“志同道合？那台徕卡m6钛版大盘？”
对方的小鹿眼从真挚到躲闪：“呃，对，就是那台，难不成它有什么问题吗？”
“没，能入。”李伏了然，打着他的旗号让人家小姑娘破财，不厚道。
“你这个修不是问题，只是年代久远零件不好找，生产零售都不一样，有些还是代工的外包。”李伏适当的停顿，试图用最浅显的话术让对方明白，他曲手用食指敲了敲相机壳，“而且，这个明显被不正当拆解过，属于二次破坏。”
和那些蹦哒着高级词汇吊着顾客不说清楚的技术人员相比，李伏平淡直白的解释反倒让谈笙看到了希望，只是她更懊恼他所说的暴力破坏。
“最近单子多，年前你再来一趟吧。”李伏的回答仍然没什么起伏，倒真像m6卖家所说的是个隐世高手。
谈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好的好的，我先把定金给你，我知道规矩的，现金多贴少补！这里是一万，不够了我再微信转你！”
李老板大致能猜到卖她徕卡m6的家伙同她说了什么，在价格翻了几番的二手徕卡面前，这种近乎坦荡的诚意约等于走投无路。
李伏怕她多想，什么也没说，迅速写了张收据，接过了信封。
见李伏收下定金，谈笙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相信三伏五金店的老板，修好仿佛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如今她似乎再没有力气去同这个相机一起奔波折腾了。
从祖父病危再到职场情场双失意，新年的开端，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值得开心的事情。
等她游神般回到车里，才从口袋掏出了那张正反两色的印纸收据，背面潦草着写着‘李伏，131xxxx7207’。
谈笙把收据小心收好，把暖气开到最大，握着方向盘嚎啕大哭。
而此刻的三伏五金店内，收据的主人正半敞着玻璃门，插着裤兜歪在门上抽烟。李伏一向少言寡语不善表达，近来唯一的情绪外露不过是刚才偷听到了谈笙的电话被抓个正着。李伏平日总是闷头不吭声爱自己瞎琢磨，也真的不知道除了制造噪音示意还能如何缓解社交的尴尬，真正化解他做不到，也不想参透。做不到的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无力。
曾经把太久的时间用在和机器零件作伴，在某一个节点，李伏仍然能感觉到与社会的脱节。因而他清净、冷静、术业专攻而温饱安逸。
李伏抬手把抽了一半的烟伸出檐下，密雨很快浇灭了烟头，烟纸快速晕染、发皱、瓦解，仅仅几滴雨水就瞬间压破了纸皮，暗黄的烟丝争先恐后地曝露在空气中，像牙檀巷面目全非的灰墙。
安逸就是他最大的贪心。
可世事怎会如愿，于谈笙如此，李伏亦如此。
在经豫安村村头痛哭、陷入失恋的无尽痛苦、又免不了与相恋多年的前男友纪昶林无休止的借由‘volt’争吵的半个月后，谈家终于盼来了好消息。
谈崇德的心脏手术非常成功，意志力坚定的老爷子下了病床就要披上白大褂就地打卡上班，科室好不容易把院长抢救回来此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与谈家人一齐唇焦舌干之时，谈笙的亲哥谈晰搬来了救兵。
恰逢年关将近、春节返乡之际，谈老爷子的老战友兼好兄弟斯柏威回国了。
斯柏威在月中就已抵达鄞城，谈老爷子昏迷时曾来医院探望过。只是谈晰让家人一直瞒着，就是留着这一后手。
好在这半个月斯爷爷也倒好了时差，谈晰才得以借由此事稳住了自家祖父。
谈崇德高兴得眉飞色舞，立刻同意了院方出院调养的提议。谈老爷子这厢还没办完出院手续，就已经和斯家约好了晚上的饭局。
谈老爷子一声令下，儿女们各司其职。临走时却指明要坐谈晰的车，还捎上了躲在角落准备开溜的谈笙。
谈晰不得不跟家人换了辆底盘高后座更宽敞的车，载着刚下病床的祖父和心不在焉的妹妹，驶向酒店。
谈笙坐在副驾驶，思来想去了一路。祖父的举动让她没来由的心虚，在等红灯的间隙，她悄没声儿地向驾驶座上的男人挤眼，嘴唇朝后撅了撅。谈晰见状，无奈耸耸肩，表示同样的摸不准。
谈笙不服气，小手指了指谈晰又用手指向自己。
是你还是我？
谈晰叹气，我哪晓得？
绿灯起步，后座的老者也沉声开口。
“你们两个臭小子别挤眉弄眼的了，别忘了我是医生，我还不瞎。”
谈笙娇滴滴地笑着回头：“没有的事儿爷爷，我眼睛疼。”
谈崇德也不拆穿，全当没听见，“怎么好端端的跟小纪分手了？闹不愉快了还是他欺负你了？”
背脊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谈笙唰得坐直了，嗔怒地看着她哥：“谈晰！”
那人噎了一下，赶紧投降：“不赖我，我也前两天才知道！”
“订婚日子你爸妈去年就选好了，就等着今年过年两家父母见一面提上日程。手术前你爸还来跟我炫耀，结果你妈打个电话过去约时间，给人家冲了回来，说你提了分手。”
谈笙屏住呼吸，车内的暖气似乎都凝固住了，“要不是我问，你们一个个都瞒得挺好。”
“笙笙，跟爷爷说，是不是纪昶林这小子欺负你了？咱们家的宝贝，咱们可疼着呢。”
谈笙的尾骨绷得隐隐作痛，好家伙，他倒是摘得干净。
订婚这件事也蒙在鼓里的女主角从紧绷着神经到泄了气，全程红着眼闭着嘴。谈晰瞥了她这幅小可怜样，眼中浮出些狠戾：“纪昶林这小子偏执、重心计，抓着机会就不管不顾，妒心太强很难圆融，不算良人。”
末了语气也有些冲：“分了好，我早看他不爽了。”
一个闷着不吭声，另一个却大放厥词，谈老爷子直接血压飙升：“有你说话的份吗谈晰？你又干了什么好事？！你妹妹好歹相处到谈婚论嫁，你呢？我在培养什么了不得的科学家吗？怎么终于舍得放弃你那高端诊所来篡我的位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爷子的艴然不悦让谈笙和谈晰双双敛声屏吸。
“不管什么原因，受了委屈还是不甘心，要不想继续了就跟人家父母说一声，这么多年了，最后的礼貌还是要有的。”老爷子掷地有声地提醒谈笙去完善一个好结局。
在这段时间反复衡量能不能原谅并且继续和纪昶林走下去的考量中，谈笙还是选择了放弃。她并不抗拒婚姻，也不在乎纪昶林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她清楚地知道，因为她是谈笙，所以她们相爱了，不管不顾；因为她是谈笙，所拥有的一切像一根刺，直接扎进了这段关系里。
她不在乎的出身对方如鲠在喉多年，即便他这些年为此拼命的证明，从一个无名的游戏设计师到如今的产品总监，纪昶林格外在意的‘平等’命题，从一开始就是条件不成立。
无数次的爆发一次次的瓦解，只是借由着‘volt’这个催化剂达到了不可逆的峰值；从刻意忽视到不得不面对，回不去的结局下是一条怨声载道嫉妒疏离且无法跨越的鸿沟。
谈笙知道祖父只为疏导不为劝和，多日的薄云愁昼也在这一刻得以消散。她曾想越过的鸿沟再一次遮蔽保护了她。
鸿沟本人趁热打铁，不容置喙：“现在谈家上年纪的只有谈晰你了，一会儿斯家那几个孩子也在，看看合不合眼缘。”
谈笙破涕为笑，原来是谈晰的鸿门宴啊。
“还有小笙，和小纪的事算是结了，心里的就慢慢来吧。待会你也看看，虽说不急，但有合适的也要把握住，爷爷也希望你能找个体己的替我们宽慰你。”
兄妹俩四目相对，同是天涯路沦落人，谈笙感觉怎么他哥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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