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四章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我和华阳聊的很是投机，从华阳抱怨腹中孩儿闹腾害得她吃不下饭食，聊到颜家华阳的嫂嫂刚生了个十分聪慧的小女儿。颜家多男儿，这个女孩全家盼了许久，如今终于心满意足，华阳的哥哥嫂子乐得要去拜真人还愿。华阳说的开心，我听地也十分欢喜，又怕华阳只顾着说太多话而伤了心神，便给她递着糕点，又让她喝茶。华阳不爱吃糕点，倒是很爱吃那盘馕。
华阳郡主一边撕着馕往嘴中送，一边道：“青鸾你知道雍州军吗？雍州位于甘陇之地，颜家世代在此镇守大周北境，见惯了血腥杀戮，每每征战，十室九空，血流成河，满城遗孀。雍州儿郎三岁会骑马，五岁能射箭，十岁就会跟着父兄上战场了。北地风味的馕没有京都的汤饼好吃，也没有南边的小米粥绵软，但那是在外的将士们守夜时候最爱吃的吃食。北地夜间风大，馕虽然粗粝，却是最管饱的。有时候营地缺水，将士们只好就着雪水饮下来解渴。”
颜湄讲的故事极为动人，我听得入了神。雍州，于我而言，只是个封羽那份《大周行军舆图》上的一个小小地标，神曲那册《大周风华录》中的三十九州之一。
“每到春季，满山满眼都是牛羊，燕支山养的战马是最好的，马儿撒欢地跑，从燕支山上往下狂奔，草地才刚冒了头，满山一点点地变得碧绿起来，雍州的天永远是湛蓝湛蓝的，云朵也懒洋洋地飘在那上头。夏季是最美的，遍山都是各式各色的野花，躺在草地上，马儿就在你眼前嚼着青草。秋冬季节，北风吹得紧，城楼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就像在你眼前挂着似的。”
正讲到兴头处，冷不防听得墙头上一阵动静。
“二嫂！我给你买的酸枣，快尝尝！”我和颜湄听得一声清脆的少年声传来，抬头一看，有个人影径直从墙上飞了下来，一个轻抛，便将一袋子青红色的枣子丢到石桌上。
少年笑嘻嘻地露出了嘴角的几颗小虎牙，一个箭步跳到颜湄面前：“阿锦给二嫂请安了，二嫂今日可还好？”
我只觉：真是龙(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少年还如当日一般用着简朴的细长黑色发带束起头发，腰间别着九节鞭，与当日略为不同的是，徐家五郎额前的几缕碎发不再是垂下的姿态，而是全梳了上去，衣着也换了世家子弟正式些的显贵衣衫，不再是江湖中人的打扮。
徐遇锦一偏头便看见了我，顿时，本就不小的眼珠瞪得越发大了——“阿阿青姐姐？！”
嘿嘿，不才正是区区。
此时的我恨不能直接化作龙身飞出这庭院。
封子瞻，等我出去了一定把你的头给打歪！
颜湄看着这般形状，手中的馕瞬间就不好吃了，忙将馕放下，看向徐遇锦，又看向我，三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颜湄道了句：“九娘，你认识我五弟？”
这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我认识，但裴青鸾不认识？
“我与令弟见过一次。”我硬着头皮勉力笑着答。
“岂止是认识鸭，我和阿青姐姐还有子瞻哥在一起吃过饭还听了戏！子瞻哥对阿青姐姐可好了，我瞧着比对京中其他人家的姐姐们和阿锦都好！”偏生徐遇锦还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分外开心地说个不停。
我努力挂着微笑，颜湄却一副“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的模样，孕中女子本就好新鲜，现下若非我还在此，颜湄怕是要就我和封羽的事，拉着徐遇锦从开天说到辟地。
“是”,我绞尽脑汁想把此事圆回来，“那日我正遇上少国师大人，便一同去听了场戏，少国师看见了阿锦，便将五郎君也请来了一同观戏。”
“嗯嗯嗯，”徐遇锦听得此言不断点头，如小鸡啄米般，“那天是中秋，我也去街上凑个热闹。就看见子瞻哥带着个漂亮姐姐在看戏，子瞻哥还让我叫姐姐。原来是裴家姐姐呀，子瞻哥没告诉过我。”
“我叫青鸾，家中排行第九，大夫人和郡主都唤我九娘的。”
“那还是叫阿青姐姐好啦，阿九姐姐没有阿青姐姐好听。”徐遇锦乖巧地说道。“好呀。”我对这个称呼倒是很满意，便欣然答应。
“九娘，你认识少国师大人？”颜湄取了颗青红的酸枣，咬地一阵轻微的嘎吱响，汁水在颜湄唇齿间溢出来，颜湄接着说道，“这枣子确实酸酸的，五弟你上哪个坊市买的？比夫君买的好多了。”
“我家在青州时曾与封琦大人有过往来，那时见过少国师大人一面。”我将封羽给我书册当日的说辞娓娓道来，“中秋时刚好遇见了，便一同看了场戏。”这句是我想的说辞。
颜湄听得频频点头，说了句“原是如此”。
当时的我未曾想到，这两句话在颜湄看来是：封家和裴家早已相识，是要将九娘嫁与子瞻的；二人也是有情意的，只等着年岁渐长、婚期定下，便可成一番美事了。
“这枣子不是从街市买的，是我寻了京都郊外的一户农户，从他们手里得来的。那人家的院子里生了这样好的酸枣，偏生那家人不爱吃酸，又没有孕妇，便提出要将这些酸枣送与我。我不好占人家便宜，便偷偷留了串铜钱，得了那家人的允准后，我又知会了四哥一声，让四哥在店里贴了两张告示，让家里有孕妇的人家可去那户农户处买些酸枣。听得四嫂说，短短半日功夫，京都已有五个人家去买枣了。”
“阿锦这事办的很不错，我晚上便和公爹还有你大哥夸夸你。”颜湄笑靥如花，又捻了一颗酸枣。
“谢谢二嫂！”徐遇锦的两颗小虎牙怎么也藏不住，“那阿锦便去练鞭了，不打扰阿青姐姐和二嫂说话！”
“去罢。”颜湄道。
徐遇锦又是如初见时那般，一个起身就翻出了墙头。
“我这五弟一向没规矩惯了，九娘你没吓着罢。”颜湄大约也没想到徐遇锦会这么出门，忙宽慰我。
“不会，我瞧着五郎君甚是可爱。”我回答道。毕竟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如此。
和华阳郡主颜湄叙话洽谈后，徐大夫人王家姐姐便来寻我们，带我们去前厅用了晚饭。
晚饭后，徐大夫人命徐家五郎把我送出了府门，一路护送我回了裴府。
徐遇锦在路上骑着马走在我的车架前面，时不时放松缰绳，让马慢慢地走，凑过来和我聊天。
“裴姐姐，你和子瞻哥认识的时候，子瞻哥多大啊？你第一次见到子瞻哥的时候，觉得他人怎么样？”徐遇锦问道。
啊，我总不能说是我卧在白龙潭边上看着十二岁的封羽在锯自己家车架的腿，然后我对他砸了一个桃子，所以认识的罢？人的话，未免看上去太好骗了些。
“我在青州之时，和祖父祖母住在一起，一日去熙园作客，那时子瞻有事来青州封琦大人处，偶然间认识的。子瞻那时候十二岁，我只记得他长的好看了。”
除了好看，还有很好骗和有点傻。
“裴姐姐，你喜欢子瞻哥吗？”
哈？这个问题跨度是不是太大了？刚才还在问我是几岁认识封羽的。
看着我久久没有答复，徐遇锦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忙道歉道：“对不起阿青姐姐，阿锦是江湖人，行走江湖习惯了，我们都是快意恩仇的，喜欢谁不喜欢谁，讨厌谁不讨厌谁，都是写在脸上，明着说的，阿青姐姐你别在意，阿锦不问了。”
我不是怪他冒犯，而是，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封羽啊。
徐遇锦将我送回裴府后，便骑着马走了。
第二日，我去了封家寻封羽。
我和封羽说了昨天的事，封羽连连点头，道：“颜家和徐家有意与你示好，日后你在京都的贵女圈也能好融入几分，有百利而无一害。”
封羽此话不假。自我从徐府回来后，京中各府的帖子邀约便未间断过。不过短短两日，我的匣子竟快塞不下了。
看见这许多帖子，我忽而很庆幸如今是寿阳的伴读。不然若是一家家地去，那还真是够折腾人的，不，折腾龙的。
封家已帮我把几家“品行不端”的人家给挑了出来，诸如，这家的儿子们终日打架斗殴游马戏虫的，不必去；这家的嫡女整天算计着如何能高攀个世家的公子，连嫡女都这般，更不必说这家的主君主母，不必去；这家的家主与朝中某位大臣勾勾搭搭，偷摸地将地方的盐、茶、布匹高价卖与大周严禁与之通商的小国，不必去；这家的世子成亲之后仍然常年狎妓，眠花宿柳，逼得原配夫人寻死数次，不必去；这家的几个姊妹除了每天明争暗斗扯对方头花，什么也不会干，天天给主君和兄长们添麻烦的，不必去。
京都封家的能力再一次令我折服。这哪里是选帖子，怕是一般人家选夫婿或是娶娘子都没这般齐全的。
“不过封羽，其他的大多是私德不修，可那陈家和朝中端明殿学士魏瓒走私之事，你不打算让圣人知道吗？这可是卖国通敌的大罪。《周律》《刑法篇·一》的第五条便是了，‘凡大周子民，宜忠君、卫国，不可因私忘国，罔顾律法人伦。有通敌、助敌行径者，视情形之轻重量刑，轻者徙，重者诛其三族。’”
“这事我们封家干不得。京官能在今上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是朝中监察御史的失察。而边境走私的案子，归当地刑狱提点司管。我封家一非刑狱提点司的官员，族中又无人是监察御史，若是这般越俎代庖，究竟是要伸手打了整个御史台的脸，还是要让刑狱提点司的官吏全部下大狱？更何况他们倒卖的并非军械金银，既是如此，那短时间内便危及不了我大周百姓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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