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楚州

建和三年冬，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京中飘扬着大片的雪花，白龙潭的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封羽原约了我去桃花源吃炙羊肉，谁料行至刚至桃花源不久，封羽的侍从就快马到了门口。严冬时节，侍从脸上却满是汗珠，下马行了一礼后，轻声道：“主上，圣人下了一道口谕，命您立刻入宫，进广寒台议事，不必换朝服了。近身伺候圣人的柴副都知提点过了，今日圣人的脸色很不好，主上切记小心。”我不由地多看了这位侍从两眼，封家的家训果然极好，冷静持重，处事不惊，无论多么紧急的情况都能镇定如斯。

        封羽道：“嗯，我这就进宫，连璧你留在这里。你们先去二楼用一些罢。”说罢翻身上马，驾了一声，便一骑绝尘而去。留下我与被称作连璧的侍从面面相觑。

        连璧只愣了一瞬，便向我行了一礼，恭声道：“青小娘子。请随属下来。”

        连璧领我去的是我与封羽常来的三楼桃瓣阁，位于三楼东面。桃花源的由来我是知道的，这是京中唯一一家皇家酒楼，三楼共分七个雅座：桃夭阁、桃花阁、桃瓣阁、桃叶阁、桃酿阁、桃子阁、桃枝阁。

        我曾在春风楼与封羽说：“京中酒楼我最喜桃花源，这名字起的实在是好。”

        封羽则一边剥着一只虾，一边道：“为何？因为好记么，这些名字都是以桃花为主题的。”

        我：“因为看上去好吃，比飘渺居的‘思远间’、‘华年间’、‘折腰间’这等没有意义的名字是好多了。”

        封羽：“”

        大约是为了让我好好吃饭，不要继续大放厥词，封羽把他刚剥好的十只虾，都放进了我的碗中。冰裂梅花纹的食碗里，十只虾排列整齐地躺着，煞是好看。

        桃瓣阁内里，因是严冬，地面上铺设着一层厚厚的白狐毯子，踏上去如同立于云端般轻软，屋内并未焚香，西北角中摆放着别春炉，炉中烧着兽金炭。一众着粉白间色衣裙的酒娘鱼贯而出，点燃正中烤架炭炉里的火，并依次在案上了六个不同盘子盛着的切片羊肉和三盘小菜。末了，又摆上两壶青梅酿。

        桃花源的羊肉是京中一绝，香料用的是昆弥来的花椒、小茴香、白芷等八味，不仅膻味全无，还平添了几分北地风味。

        我取了几块切成薄片的羊肉，放在炉上炭烤。一旁的连璧见状，忙道：“不敢劳动青小娘子，这等事交由连璧来做便好。”

        “无妨。你这一路也实在辛苦，你也过来坐下用些吧。”

        连璧又行了一礼，方才坐在烤架对面的位子上，取过铜夹，将一片片羊肉放入炭架上炙烤。烤肉的香气充斥了整间屋子，浸满了油的羊肉片呲啦作响，炉火烧的极旺，将周身都变得温暖。

        约莫半个时辰后，封羽带着一身的风雪而来。

        进门后，连璧连忙起身，恭敬地帮封羽脱下深蓝色绣仙鹤云纹的黑狐里子斗篷，立于一旁擦拭残雪。

        “如何？圣人究竟有何事如此焦急？”我将烤好的羊肉递给刚坐在烤架另一侧的封羽。

        封羽接过，先饮了一口青梅酒，随后道：“楚州出事了。有个经年的大妖为祸于湘水之上，苍梧镇不少过路商贾和普通渔民都遭了殃。圣人动了大怒，地方州府的官员递上来雪花一样的折子，都快把御书房的书案压塌了。我去的时候，圣人的脸色黑的不行。圣人下了旨，命我这几日便启程出发去楚州，以一月为期，务必赶在这妖下次作乱前动手，擒拿或击杀此妖。”

        “那妖是什么来头，竟有如此本事？”我好奇起来。

        “是。听说是只大水妖。你若有兴趣，可与我同行。”封羽说着，命连璧拿出一份大周行军舆图，随手取了根案几上竹筒里的竹筷，指着舆图，道：“从京中到楚州行陆路需一月的的路程。这一路我们行水路，从京都东郊的津海码头向南行，经登州、丰州、江州，约莫十余日可达楚州中部的苍梧镇。”

        我看向封羽手中竹筷指着的位置，楚州离京都极远，我从未离开白龙潭这么长的时间，当下犹豫了许久。若是神曲此时醒来见不到我，怕是会忧心。

        封羽也不着急，自顾自地炙烤羊肉，并着几片菜蔬吞下，道：“且这妖的行径似乎极为规律，每月的初七至初十，他便会出水作奸为恶，兴风作浪。平日里则蛰伏于湘水之下，从不出现，无论驻守在此地的将领和封家弟子如何呼喊叫阵，也不肯露面。”

        “我在关于妖族的书上读到过，若一妖只选择特定时间或特定地点行动，那便是那几日是那妖妖力最强时，或那个地方能使那妖功力大涨。”感谢神曲的书，灵族的书籍用不上，妖族的典籍却是派上了用场。

        “不错，”封羽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湘水应是助他妖力大成的地方，至于这日期，并非月圆之夜，也并非甚阴气极盛的时刻，委实蹊跷了些。当地的常备军队的将领已几番出兵相护，却无济于事。那妖极为嚣张，甚至在将官眼下屠戮商贾和渔人。先后遭害的竟有五十人之众。一次，我封家弟子险些要拿住他，却被他逃脱，还伤了我封家两名弟子。伤势之重，深可见骨。他二人现下还在床榻之上养伤。封家楚州分部已派遣了专人照顾，让他们安心养伤。”

        “封羽稍稍，你刚才提到，这妖凶残成性，屠戮了五十人之众，为何独独放过了封家弟子，并未赶尽杀绝，直取他二人的性命？”

        “这一点的确存疑。起初我以为是他二人重伤了那妖，使得那妖无力再度出手击杀他们。可适才我从宫中内城出来后，才至宫门，便接到了无涯的传信，根据封家在楚州分部的密报，他二人在床榻之上，提及当日细节：那妖，分明是有机会击杀他们的。我命无涯回阁，时刻盯紧楚州分部的动向，一有密报或信号，便立即来寻我。”

        “还有一事，封羽，我曾在《众妖录》中读到，妖分为两种，一种由山川草木、鸟虫走兽修行邪道而来，异于灵族；而另一种是由人族死后变幻而来。若那妖只选在初七至初十为祸人间，或许是因为他为人时曾在这段日子里遭遇过什么不幸或异变。这里面大有文章。”

        “封羽，我愿意陪你走这一遭。”

        “好，你的行李我会帮你安排妥当的，此番应有风险，你就当是去远足旅行，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还有一事。”

        “？”

        “若是要去楚州，是要办路引的。虽然过路州府从不查封家的车架，但若是遇上甚么紧急事件，怕是会一一盘查。你需要一个身份。”

        “一个身份？”

        “是。一个身份。一个作为人族女子行走于世间的身份。我会帮你处置好，你给我几日时间就行。”

        “好。”

        我虽不知封羽这样费心费力的用意，但这大约就和坊间说书人说的大侠行走江湖前，需得好好起个响当当的假名，好日后名扬天下一样罢。

        两日后，封羽带着一张抄录的名册和一些画像给我，细细说道：“现在你的人族身份是王阁老之妻裴氏的族妹，年十五。虽为姊妹，然血缘不算亲近，且裴氏夫人的年岁已过五十，又为朝廷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若遇上，你不可以姐姐称之。三十年前青州裴家欠了封家一个极大的人情，如今假借他家一个女儿的身份罢了，这点面子青州的裴老家主还是会给的。你的父亲便是如今的礼部侍郎裴中，年四十二，官居正三品，掌管大周礼乐、祠祀、天文、教授之事。裴中原先在青州任知府，为官时颇有政绩。今年年初才外放结束，高升了礼部侍郎，搬至京都小太平巷居住。你一直随着祖父祖母在青州生活，你的母亲是杨氏，年三十九，你是杨氏所出的二女，在族中排行第九。你上面有个已经出嫁至徽州的长姐，年二十，还有一个外放至冀州任职的兄长，年二十二，名唤裴睢。我已与徐家、裴家和叔父联通了其中关节，你无需担心会泄露。这本名册上是你的近亲和外戚，这是他们的画像，你且都记住。”

        我展开一幅幅画轴，画中人物一一呈现在我面前。裴侍郎、杨氏夫人、兄长、长姐、裴夫人、徐阁老、裴家在朝中任职的其他长辈我一一记下书册上的文字和画轴中人物的面容和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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