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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龙城跃马终黄土上


龙城跃马终黄土上

        北戎叹道:“山大人与你是一路人,凡事看得通透,却恪固自身,不肯置自己于险境。”

        北旭挑挑眉,“呦,我无意一夸,倒把自己夸进去了?”

        “我话没讲完,你这一路人,最是指望不得。”北戎转眼间接上后话,“山太师一贯是在宥无为,纵然陛下举措在他看来不妥,他也鲜少犯颜直谏,只是自己置身事外罢了。”

        北桓道:“陛下她既然自信有掌舵的本事,那就看看她能把国家带向何方。”

        这时一个大小子闯了进来,“好啊,你们几个躲开我凑在一起说皇姐和大哥的坏话!”如此嚣张跋扈,自然是那位顽劣的八爷北慕了。

        “北慕!休得胡闹!”北戎喝道。

        论不知好歹,这位八爷绝对是个中翘楚,他母亲德靖贵妃和他兄长北戎如何劝导责骂就是死性不改。而且他发现了只要是在他皇姐跟前,他母亲与兄长的一切约束管制统统失效。是而,他与家里人不怎么融洽,反而靠拢凰玖与北宁。“哼,我这就去告诉皇姐,让她惩治你们!”

        他转身就要往外跑,北宣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领子,沉沉地说道:“听戎侯的话。”北旭在他旁边噗嗤一笑,老四在抚顺待了几年,说话的腔调都被带偏了。

        这北慕幼时就是个没眼力见的,成心恶作剧去摘四哥北宣的面具,结果不仅让北宣大怒,更是把自己吓得够呛,在那之后每每看见北宣都要绕道走。北宣抓这一把下手算不得轻,而且分外阴寒的目光往北慕身上一斜,才算是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吓住。

        北戎叫来自己身边的下人把北慕带出去,扶额道:“诸位兄长别介意,真是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着实让我和母妃都头疼不已。”他们兄弟几人中纵有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的,但都没有北慕这么缺心眼的。

        北顺给自己满斟一杯酒,“光是贪玩厌学倒也罢了,若是心向着外人,可就是大麻烦了。”

        北桓也奇怪地问道:“陛下与北慕亲近?”

        “陛下才没心思理他呢,只是在我这总逼着他读书,陛下却许他成天玩乐。他不开窍,不知道谁才是对他好的。”北戎揉着眉心答道,“愚顽至此,来日死只怕都不明白是死于谁手。”

        散席之时,北桓特意拉住北宣,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交给他,“这是取西域精钢打造,送给你的。”他们二人的母妃向来情同姐妹,故而庄穆贵妃一再叮嘱过北桓多照顾丧母的北宣。北桓在他能想到的方面都想着他四弟,比如一些难得一见的兵刃。

        北宣接回来,抽出匕首一瞧,果然寒光四溢,定是削铁如泥的极品。他也没客气,拱手道:“多谢二哥。”

        北桓也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只好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朕都快忘了,杨巧棋近来如何?”凰玖批着折子,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丫头住进宫里有一段时间了,她还没来得及处理。

        林择善答道:“父亲因罪伏法,家道中落,杨小姐自然乐不起来。”

        这个倔丫头,一定恨死她了。凰玖撂下了折子,“走,朕瞧瞧她去。”从昭德殿回蕊珠殿的路,凰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走过了,一草一木皆如昔日。知道陛下要来,杨巧棋一早打开了殿门,跪在月台上迎驾。“民女叩见陛下。”听语气倒是平静,凰玖答:“快快平身。”

        趁着凰玖欠身要扶她起来,杨巧棋从袖中抽出暗藏的剪刀便往凰玖咽喉刺过去。凰玖一早料到,这丫头能这么恭敬乖顺才见了鬼了,是而抬手在空中便拿住了她的手腕。“缝人绣娘才应持剪刀,你是官家小姐,素手应捻棋子,拿这粗粝之物岂不是自降身份?”凰玖温柔地说道,手却在她腕上加力。杨巧棋只觉手腕要被卸开,不禁松了手,凰玖顺势没收了她的凶器。周围御前侍卫正要冲上来护驾,凰玖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一个小姑娘胡闹而已,犯不上被五花大绑起来。

        杨巧棋恶狠狠地道:“你冤杀我父亲,把我圈禁在这,还跟我说这些?你最好是把我一起也杀了,否则我活在这世上一日,终要取你性命!”

        凰玖定定道:“你父亲是罪有应得,杀他的是国法,并非是朕。倘若朝臣个个倚功生事,以为自己曾对社稷有功就无视法纪,那这天下不乱了套了。朕看在杨聪劳苦功高,没有追究他的家眷,还把你接进宫中生活,已是仁至义尽。这次朕当你是胡闹不跟你计较,但朕不希望再有下次。”宴罢,凰玖松开了她的手。

        “口蜜腹剑佛口蛇心!”杨巧棋吼道,“你哪里是秉公处置?分明就是轻罪重罚!你要学秦始皇,学武则天,用严刑峻法震慑天下,杀尽一切不甘成为你的爪牙的人!严苛狠戾的暴君,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即便我杀不得你,迟早有别的认清你面目之人,将你拉下皇位,以谢天下!”

        凰玖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巧棋,朕一向视你为忘年知己,你这样说,不是扎朕的心吗?你于棋艺乃是国手,当知舍一子而得先机,则必舍之。可若是一时犹豫不决,对方占得先机,则全盘倾覆。朕是以朝廷百官为子,以江山天下为局,舍了一个子,却可使北梁向盛世太平前进一步,那么这个子就不得不舍弃。朕若是心疼,一时不忍,又将使国家倒退数载,令先帝与朕的努力尽皆付之东流。巧棋,你并非只知德言容工的等闲女子,应该明白朕的进退不易。”

        这一番大义凛然的教导让杨巧棋稍稍动摇,当全天下都说她父亲有罪该死时,她的为父报仇好像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我的确不是寻常的待字闺中的女子,可我也是□□凡胎,难舍骨肉亲情。”杨巧棋红着眼道,“你纵有万千理由斩我父亲,可于我而言,你终究是我的杀父仇人。”

        “朕的母妃还是死于先帝的诏命,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这既不妨碍先帝对朕的疼爱教导,也不妨碍朕对先帝的敬仰忠孝,你我之间亦是如此。”凰玖说道,“朕判了你父亲的罪,并不妨碍朕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你说的没错,朕是要学武则天,朕想要你作朕的上官婉儿。”她额头上浅浅的一块血痕仍未消去,如眉间描绘的花钿一般。

        杨巧棋哂笑,“上官婉儿可把唐中宗的前朝后宫搞得乌烟瘴气,你真敢要我来做上官婉儿?”

        凰玖一笑:“你若能留在朕身边,朕多费些心思防着你也是值得的。”

        杨巧棋依旧是沉着个脸,退回一步关上了殿门,“陛下政务繁忙,没必要在我这耽搁太久,请回吧。”

        虽然被关在了门外,凰玖也未介意,笑意盈盈地道:“来日方长,朕相信你能够想通。”摆驾回宫的途中,凰玖吩咐林择善,让内府选最上乘的玉容膏,务必让杨巧棋养好额头上的伤痕。

        大殿之内,杨巧棋背靠着殿门,无助而痛苦地将面孔埋进手中。她的心思凰玖不知道,她说此生不嫁是认真的。从前她与闺中好友相聚,共话将来,别的小姐们皆憧憬着日后与夫君共剪窗烛、携手赏月。而杨巧棋则是一想到要与别的男子共度一生,就不住地一身恶寒,她很早就有所察觉,自己大约是“金兰”“对食”那种女人了。这份隐秘的情思一直被她牢牢地压制在心底,然而凰玖便如一道艳阳投下,照亮了一切隐蔽中藏匿的心思。自从那日面圣之后,杨巧棋心中荡起阵阵难以平复的涟漪,甚至时隔许久还会在梦中再见陛下的音容。可造化弄人,令她日夜思慕的陛下凰玖,却无情地下令斩了她的父亲,恨意瞬间压倒了那份朦胧的倾慕。可今日凰玖来看她,跟她说了这许多暧昧不清的话,杨巧棋一下子就又无法说出一个恨字了。再不关上门,再不赶她走,杨巧棋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新科进士的文章由凰玖大概阅过,并无格外出挑之人,便将中榜名单交给司空薛泓嘉给他们安排些官职,上半年便安然度过。

        中元节女眷们于太液池畔夜宴,纾慧缠着凰玖道:“皇姐!那个和田玉枕我跟你讨要了那么多回你都没给,怎么还赏给那个杨巧棋了!难道我还没有一个罪臣之女份量重吗?”

        凰玖拉着她的手,安抚她道:“杨聪虽则有罪,但有功于社稷,朕因此才厚待于他的女儿。这是帝王之术,慧儿你不明白。“

        纾慧努了努嘴,“皇姐总是对外人过分优渥。还有那个迟氏,我送些刺绣绸缎给她做贺礼,她连蜀绣和苏绣都分不出来。如此粗俗的村野妇人,皇姐竟也准她声势浩荡地嫁入皇室。”

        “北桓不喜欢矜贵的千金小姐,朕何必扭他的意?迟氏是你二嫂了,说话客气着些。”凰玖说道,“她怀有皇家骨肉,你没事多去看看她,教教她皇室里的规矩礼仪。”

        “还是算了,我跟二哥从来也没多少来往,跑到人家府上去教导女主人,多奇怪呢。这差事我办不来。”

        凰玖道:“那便罢了。对了,京畿节度使的职缺正空着,周旷怀回来任京畿节度使如何?”原先的雍凉节度使周达乃是纾慧的外祖父,前几年上书告老,便由他的长子继任了雍凉节度使。纾慧立即乐了,也不在乎什么玉枕什么苏绣了,忙道:“多谢皇姐!”

        周家人原本才能并不卓著,能够得封节度使这等高官是因太兴年间三王叛乱时,周达身在隐太子旸的幕府之中,却不断给太兴朝廷传递情报,并在决胜之役中倒戈,一举歼灭乱党。

        如今让周旷怀擢任高官,他也不见得能有多少建树,不过是给纾慧脸上增光罢了。凰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去别处玩会吧,把姝君给朕叫来。”今天得闲,正好问问她与秦勒之是什么情况。

        “姝君参见陛下。”凰玖往身边一指,“来,坐。你可认识司徒秦大人?”

        许姝君一愣,而后微微垂首,“陛下何以这样问?有一次在上林苑中行走,草丛中有蛇出没,幸得秦大人路过,驱走了那蛇。”她在掩饰,掩饰才显得事有蹊跷。

        凰玖握着她的手道:“秦勒之其人的风流名声,你应当有所耳闻。朕与他相识十余载,他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并非值得托付之人,你要当心。”

        许姝君绞着手帕,片刻后答道:“是,姝君知道了。”

        “朕说这些都是为你好,纵使你有心寄将秦镜,他可能只是盼你偷换韩香。一腔真情所托非人的痛楚,朕不想让你经受。”

        许姝君点点头,“姝君明白,多谢陛下指点。”许姝君是那种贯会压抑情愫之人,即便是真迷上了秦勒之,也不会贸然地表达出来。今天凰玖这么明白地说了不打算让他们二人缔结连理,许姝君会言行如一,远离他的。

        今年的千秋节是皇帝三十的大当口,由千岁爷亲自筹划着大办。睢阳九月底就半只脚踏进冬日了,可到了十月初,天气却恰巧稍稍转暖,即将冬藏的动物们抓住最后一个贴膘的机会,倾巢而出地四处觅食,正是秋狝的好时节。当今圣上还偏就对射猎这行当情有独钟,于是千秋节当日,在京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尽皆随驾来到商丘围场。

        “昌贽大帅面圣之时,曾问过朕的年庚,说朕望之不似近三之人。从来女人都怕三十,拼了命得诓说自己尚是二十几岁豆蔻年华。朕也是女人,也怕衰老,可朕还是要将三十的日子昭告天下。”凰玖坐与鞍上朗声说道,“朕就是要告诉天下之人,朕虽为女流之辈,但绝不做那等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女流之辈。朕越是怕什么,就越该把什么放在明面上,坦荡地迎难而上。”凰玖正说着,队列后方忽而一阵骚动,她皱了皱眉问道:“何事喧闹?”

        队列向两侧自觉分开,中间留出的空档,穆思行身着戎装,姗姗来迟。北宁挑了挑眉,正愁没机会好好收拾穆思行,他却在皇帝的千秋节戎装迟到,这还不等着身败名裂吗?穆思行来到近前,手执马鞭拱手道:“老臣因事耽搁了出城,冲撞了陛下,望陛下恕罪。”其实是没有“因事”的,只是他被半赡养半软禁地圈了几年,都没意识到这次陛下准他出席的事实。是而闻听陛下仪仗出了城,他才开始换装收拾,赶到商丘,便不出意外地迟了。

        凰玖一笑,“无妨,朕还期待着看穆将军大展身手呢,请入列吧。今日朕的贤弟、爱卿尽皆列席,望诸位策马引弓,乐于争先,所获猎物最多者,朕格外颁赏!”

        即便不为这个彩头,为给陛下捧场助兴,诸人也争先恐后地频频搭弓射箭,围场周遭鼓角之声不绝于耳。一个时辰后狩猎结束,太仆府官员入场清点各人所获。陛下射得了一头幼鹿,一只狐狸和三只兔子;宁王放矢皆不致命,故而所得皆为活物,共是两头獐子,三头鹿与一只隼。其余人等所获丰寡不等,北桓最是出色,射得了一头黑熊。皇帝信守诺言,当即开口将他的“君”晋为了“侯”,还在晚宴上对北桓大加赞赏。

        “桓弟这些年真是大见长进,看来在河朔厉兵秣马,真是催人奋进。”凰玖说道,“往后朕的西北边陲可就交给桓弟你,可就放心了。”

        “陛下这话说的,不是叫穆将军寒心吗?”北宁搭茬道,“穆将军在雍凉镇守了大半辈子,总不能因为人家卸了任就忘了人家的功呐。”

        这两个人今天怎么对他们家人这样殷勤起来,北桓想到,有鬼。

        “朕是想穆将军上了年纪,万一筋骨上疼痛,怕边陲上没有好郎中,岂不是叫他受罪?”凰玖道,“前两年穆将军请命平定叛乱,朕没有准奏,是因为剑南山高水险,行军不易,不想累着你。穆将军可别怪朕圈着你呀。”

        穆思行由座上起身,拱手道:“老臣多谢陛下体恤。只是,老臣尚骑得了快马,拉得了硬弓,还未老到行将就木的地步。武将三十不言夭,老臣已年过半百,这辈子值当了,用不着惜命。”

        凰玖笑道:“俗话是这样讲,可朕却舍不得穆将军捐躯,正如武侯不肯让赵子龙做北伐先锋,这是一样的道理。穆将军廉颇不老,龙马精神,乃是北梁的福气。对了,久闻将军烛照剑的大名,今日不知穆将军可佩戴此剑?”

        “孤王的碎玉飞花剑已属孤品,听闻穆将军的烛照剑无坚不摧,甚至可以一斩而破龙泉宝剑。不知孤王是否有幸得以一观?”北宁附和着说道。

        一提起兵刃,穆思行立马精神了,他起身离席,“陛下,王爷,老臣这把剑乃是五金之英,六合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剑出嘶嘶破风,如白蛇吐信;剑锋行走四处,如游龙穿梭。点剑而起则轻盈如燕,剑落纷崩便骤如闪电。”他说着便抽出来佩剑,演示这起落点斩。

        “大胆穆思行!”北宁骤然喝道,“陛下可有准你出剑的旨意吗?”

        穆思行一愣,而后回想,陛下只是问他带没带他的烛照剑,还真的,没有明确的旨意允许他出剑。北宁接着道:“陛下千秋节你戎装迟到在先,无诏出剑在后,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

        穆思行连忙扔了宝剑,辩白道:“老臣一时激动忘了御前的规矩,绝非有意冒犯陛下天威,望陛下恕罪。”

        “一时激动?这也算是你开脱的借口?”北宁追问道,“成济一时激动还刺死了曹髦呢,你如何能证明,你的烛照不是冲着陛下去的?”北宁东拉西扯,穷追不舍地问,那边凰玖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他。穆思行立刻明白了,是她们姐弟俩下的套,这不活脱脱就是一个误入白虎堂吗?

        北桓也起身求情道:“陛下,穆将军醉心剑道且久未面圣,实在是一念疏忽才与御前造次,望陛下莫计较无心之失。”

        “久未面圣便能把浩荡皇恩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北宁道,“桓侯,你也是在陛下隆恩茵蔽之下,别光记着舅甥之情,就忘了君臣之礼。”

        北桓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回道:“我在向陛下回话,你抢在陛下之前答我,就合君臣之礼吗?”

        北宁冷笑,“孤王乃是国之储君,得穿黄袍,同样也是你的君。”

        眼见这兄弟两个又要为不相干的事情吵起来,凰玖便开口道:“你们两个都给朕住口!”

        北宁在他人跟前嚣张,对凰玖可不敢趾高气扬,微微垂首,“陛下息怒。”

        凰玖道:“今天是朕的好日子,朕不想闹出不愉快。来人,把穆思行带下去,改日再行发落。”这时候她已不称穆将军而改称穆思行的名字了。

        仅仅凭未得旨意而于君前舞剑的罪名足以判死罪,但穆思行乃是两朝老将,劳苦功高且从未有不臣之心,还偏偏治不死他。凰玖得等,等他自己拿出那个能让他没有活路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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