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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伤麟怨道穷


苦等数载的机会终于送到眼前,凰玖心里是激情澎湃,然而值此当口更要审慎行事,如若错过如此良机,即鹿无虞,只怕再难问罪南宫了。

        这样极具引导意味的案子,凰玖还是打算交到与她戮力同心的秦勒之手上,于是待命一旁的专廉又得登门秦府。

        时隔一年,这回还是唐婴开的门,“呦,专大人,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上次的暗中较量,显然是专廉略胜一筹,于是此番唐婴更加迫切地希望有能够结交一二的机会。

        专廉一抬手,“不必,在下此来是奉陛下之命,请秦大人进宫面圣。唐先生转达这个意思便好。”做小伏低地被人家关在门外,还要笑着说受益匪浅,这种经历有一回就够了,专廉今日可不打算再卑微地候着那姓秦的。说完之后,他转身翻鞍上马,在秦府门前立马以待,这就是没有明言的催促之意了。

        显然,这位也是个不好巴结的主,唐婴点头哈腰地进去禀报了。秦勒之这回出来得倒快,二人心中各有不爽之处,见面也未有什么交谈,扬鞭一直到了金马门前。

        对于搞垮南宫氏族,秦勒之比凰玖还急迫,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秦勒之立即部署下了诸多眼线,十二个时辰地监视着通达镖局。眼下尚未到殿试开考之日,为保大局稳定,缉拿与审问都是暗中进行的。题目的泄漏源他并不怎么深究,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要把这个罪名扣在南宫华彧头上的,究竟谁在漏题就无关紧要了。在追查买家的过程中,意外地查到了一位老熟人:从俨。

        “从俨安分了好几年了,怎么如今跳出来捣乱?”凰玖问道。

        秦勒之答:“从俨着人找到了题目,事先教自己的学生门人写好了文章,只待今年发榜,无论是留京做官还是外放为吏,便有一批他的亲信了。此僚是有意安插自己的实力,以待他们一党死灰复燃呢。”

        凰玖忍俊不禁,“曲倩和老七送走都有两年了,他现在忙活又能怎样?还能无诏把他的旧主偷渡回国吗?”

        秦勒之笑道:“总是有些鼠辈冥顽不灵。从俨已经收监,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如此叛臣,断无宽恕的道理。从家男丁抄斩,妇孺刺面为奴。”凰玖轻快地道,“朕本来都打算留他一命了,没想到时隔许久,他还是想把自己的项上人头给朕送上来。在他引颈受戮前,朕还想见见,这位跟朕抬杠抬了快十年的大人是什么模样。”

        从俨是罪臣,自然不能如召见昌贽那样容许他戴罪之人登堂入室。待到科考结束,皇帝纡尊降贵,亲自到廷尉署提审。凰玖端坐于公堂之上,秦勒之与专廉分别侍立两侧。从俨身着囚衣,戴着枷锁与镣铐,走进了公堂,自若地立于原地。他神色倒是泰然,既无面临死刑的惧色,也无不甘落败的恨意。

        凰玖打量他一番,纵然蓬头垢面镣铐加身,难以湮灭他身为文人儒士,孤高清流的气度,何以唯曲倩那个傲慢的妇人马首是瞻呢?

        秦勒之皱了皱眉,“放肆。”话音刚落,押解从俨上来的两个兵役齐齐地抄出了廷杖,一左一右地抄在了从俨的膝弯上,从俨应声扑跌着跪下了。

        凰玖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从俨以阶下囚的姿态跪在堂下,没必要再宣誓权威或是炫耀胜利,凰玖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从俨轻笑一声,夹杂着一点咳音道:“罪臣就死之前,还能累得陛下来看我一趟,倍感荣幸。”

        凰玖勾唇,回敬道:“能让从大人挖空心思地对付了这么些年,朕也不胜惶恐,是而无论如何也得来见你一面,也叫你瞧一瞧朕。”

        “不知罪臣形貌,可否如陛下之意?”

        “度若文山,神类少陵,实乃君子之态也。”凰玖道,“朕不解,你这般国士,如何会甘于受那妇人驱驰?”

        从俨朗声大笑,“陛下来见罪臣我,一来是有些不好听的话要说,二来也是要从我这里听些不好听的话。罪臣纵然胆大包天,不过一介书生,又身负枷锁,陛下身边,有必要留这么多人吗?”

        凰玖犹豫片刻,虽然不想遵从一个囚犯的指使,但的确有理,便示意周围人等统统退下。

        大门关好,不待凰玖再问,从俨便开口道:“陛下说要看一看我,也让我看一看陛下,实则我多年之前就曾见过陛下玉容。陛下大约都已不记得了,那是太兴十九年腊月的一天,我出城给亡故的岳丈上坟,却在城外那处荒僻的墓园看见了陛下的身影。”

        凰玖暗自心惊,素拳逐渐攥紧。从俨接着说道:“那处是贫民所用的墓园,陈驸马万万不会葬在那里,那又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会值得陛下前去看望呢?我便揣测,十有八九,是那位被揭了皮的妃子了。”于氏是因主使坠楼案的罪名而受极刑处死,从俨既看见了她祭奠于氏,便会知道她二人的来往,那么这坠楼案……

        见凰玖强做镇静,从俨就这件事点到为止,“曲妃若是上位执政,主少母壮,必会被冠以牝鸡司晨的骂名。因此,她为保自己地位稳固会竭力勤政务实。而陛下则不同,您是受天明命守诏承祧,只要先皇遗诏无虞,就没有人能够动摇您的皇位。加之陛下您,呵,本身就是个心术不正之人,等您排异党同、乾坤独断之际,还会是从前那个贤德爱民的□□公主吗?”他一席话毕,凰玖感觉好像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扼住了咽喉,仿佛她才是被锁着的囚犯,听着自己的罪行被一一揭露。

        “你在要挟朕吗?”

        从俨笑道:“若是要挟,就该把这些昭告天下,而非私下里说给陛下本人知道。”

        “可你如今却是私下告诉了朕。”凰玖道,“朕也奇怪,既然你拿住了朕的这么多把柄,何不昭告天下?”

        “不敢不敢,陛下您的本事实在是太大了,我望尘莫及。”从俨答道,“先皇临终之时,那样凶险的两道劫波都被你平安渡过了,如今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何撼动得了九五至尊你呢?”

        从俨知道她从前的不少事,臣之知君多过君之知臣,即便是亲信,也不宜久留,何况是从俨这种与她背德异志之人。她一时手软,竟然容他至今日,真是失策!凰玖起身,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装了太多东西的脑袋,总是在腔子上待不长久的。”

        “理固宜然,陛下早该杀了我。您的确手腕了得,可未免妇人之仁,总是留着一些不该留的人。”从俨似乎全不在乎地道,“您狠,但不够狠。迟早有一天,您一念之仁宽宥、容忍了的人,会狠狠地捅您一刀。如今陛下取我的脑袋,来日,苍天也会收您的性命。”

        凰玖冷笑,“可惜,那一日你是无缘得见了。”

        “不必等到那一日,眼下我便能看得见了。此其彰明较著,陛下也能看得分明,只是你不愿看见罢了。”

        凰玖凝视他良久,而后长叹,“这是你自绝于朕,非朕迫害于你。”言罢,她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将此僚收监,三日后问斩。秦卿,过来。”

        秦勒之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去查这段时间与从俨有过来往的朝臣,一有结果,速速报朕。”方才从俨言外之意,在她的朝堂之上有受她信赖之人,在背着她搞鬼。凰玖此番意识到了,有些人,不可一再姑息!

        秦勒之稍稍犹豫,而后又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上元节,从俨曾拜访太仆大人,在杨府勾留许久。”

        凰玖眸色一紧,难怪这次科场舞弊这么浩浩荡荡,原来从主考官这就出了岔子。这两年她对杨聪不可谓是赏识有加,得她如此提拔,还要背叛她与叛臣来往,凰玖焉能不怒。然而,也不尽然,杨聪若真要助从俨,明明可以给他最终定下的题目,何必要用弃置的题目来诓骗他呢?“摆驾回宫,宣杨聪入两仪殿面圣。”

        杨聪统领着一干文人,正热火朝天地阅卷,忽而陛下宣见,交代好手头的事情就不明所以地跟着专廉进宫了。

        “微臣叩见陛下。”

        凰玖背身立于御案旁,沉声道:“你可知道,从俨三日后就要问斩于街市了?身为他的好友,你该去送他一送。”

        皇帝提了从俨,杨聪心底便暗道不好,忙道:“回陛下,微臣与从大人并无来往,何谈好友?”

        “并无来往吗?那他上元节为什么要给你送节礼呢?”凰玖转过身来,抄起镇纸重重地往案上一砸,“大胆杨聪!还不从实招来?再敢欺瞒,朕斩了你全家!”

        杨聪吓得不住地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从俨的确曾上门游说,他说陛下如今有意罢黜朝中老臣,破格拔擢并非书生出身之人,如此或可革故鼎新,然而并非国家长治久安之策。还是应当有一些知根知底的读书人入朝为官,陛下兼听纳雅,才可保盛世太平。微臣察觉他是想从我这里套出考题,微臣身为主考自然不能监守自盗,便含糊过去了。微臣对陛下一片赤诚忠心,绝不敢悖逆陛下!”

        “含糊?你是怎么含糊的?”凰玖又问道。

        “微臣说殿试内情,陛下只与二位阁老商议过,微臣见识浅薄,知之甚少……”

        凰玖哂笑,“哦,就是指引着从俨去二位阁老那里再问呗?”她提起衣摆几步走下丹陛,“好你个杨太仆,朕这两年如此厚待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恩典的?知情不报,姑息养奸,亏得你还有脸自称忠臣!如此行径,助长叛臣作乱,实乃大奸似忠,比从俨叛臣更甚!”

        “陛下恕罪!微臣一时糊涂!求陛下恕罪,微臣定当戴罪立功,再不敢有负陛下!”杨聪不住地告饶。说真的,从俨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有一瞬的动摇。从俨说得有理,这位陛下重用茵席之臣,罢黜世掌丝纶之士,举措刚愎自用,一旦朝局上下全部落入她的掌控,这烈火烹油的盛世之景,又能持续多久?杨聪也觉得,朝堂之中有多方势力彼此制衡并非是坏事,便暗示从俨去太傅太尉手底下探探口风。谁能想到,此次的舞弊事件弄得沸沸扬扬,根本压都压不住。早知道皇帝已在暗中彻查,他就该及早上书禀明的。如今被皇帝亲自查出来,倒坐实了他欺君罔上的罪名。

        凰玖长叹一声,“杨卿,你该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道理。从俨有句话说的没错,朕就是妇人之仁,总留着些不该留的人。如今卿弃朕而去,朕如何能再容你?来人!”殿前武士从门外鱼贯而入,将杨聪五花大绑。凰玖道:“杨聪革去官职爵位,候斩监戴罪。”

        “陛下,念在微臣往昔事君尽心竭力,求陛下恕臣死罪。臣的幼子尚未加冠,臣愿领其余一切责罚!”杨聪叩首哀求着。

        “朕若恕你死罪,传将出去,岂不更指摘朕偏袒心腹,罔顾国法?”凰玖道,“念在你往昔的功劳,朕可准你家人与你再见一面。”

        剜除恶疮时,难免要割掉些鲜活的血肉,疼固疼矣,却可去除一大祸患,得大于失。何况凰玖身边有得是可栽培的俊彦,不愁补不上这些个空缺。从俨说她党同伐异、独夫民贼,她还偏就不信了。她自己一个人都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一路披荆斩棘成为女帝;登极以后击退外敌,平定贼乱,改革内政,不可谓不是太安盛世,往后,她还要再创下更多彪炳千秋的功业,她要做北梁史册上,至圣至伟之君。还有很长的路,还有很多要做的大事。杨聪虽已问罪,但阅卷耽误不得,童飞卿到底年轻无法独当一面,于是山岁承临时受命,主持起那边一摊子事物。

        此番查据出来作弊的考生一律被发配到了交州服徭役五年,并取消终身科举的资格。而但凡跟从俨挂上关系的考生就更倒霉些,本人被问斩,族人贬入奴籍。

        这一个上午费神费力,凰玖伏案小憩片刻。如今汇毓残党清扫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剪一剪南宫一族的枝杈了。

        宫门外传来了突突的鼓声,凰玖揉了揉太阳穴,“什么动静?”

        林择善道:“回陛下,是杨家小姐在承天门外,击登闻鼓求见。”

        凰玖叹道:“她来是为她那耳根子软、没个主张的父亲求情。朕不惩治杨氏家眷就已是格外开恩了,让她回去。”

        “奴才已经跟杨小姐说了,可她执意求见,叩头叩出了一个血窟窿,不肯罢休。”

        “宫禁重地,岂容她任性胡闹?搅扰了太后静养可怎么好?”凰玖思量片刻,“她既不肯走,那就让她进来,以后就让她住在宫里,把蕊珠殿收拾出来给她。”

        林择善稍稍一愣,宁王殿下想入主东宫凰玖都没准,杨巧棋却可以住进凰玖早年的故居。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喜欢这位杨家小姐,“诺,奴才这就去吩咐。”

        凰玖点点头,“今天是没心思批折子了,摆驾慈宁殿,朕去看看太后。”凰玖与太后的关系相当微妙,面上是母慈子孝好不融洽,说穿了是两厢里敬而远之,井水不犯河水。从前凰玖过继到太后膝下,是为了有嫡出的名分和南宫氏的助力,利于争储;如今大位既定,凰玖投桃报李,尊她为太后养尊处优。太后时不时差人来问候一句皇帝,皇帝也每月去给太后请个安,两人的情义,属实说不上深厚。太后从来体弱多病,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药罐子,十天里有八天出不得门。数十年来优渥地养着,如今年过半百,倒也是众人未能料到的。她面容望之也就四十几许的年纪,然而神色中的老态靠滋补品的保养也是难以避免的。

        “孩儿给母后请安。”凰玖入殿之后,微微福了一礼。太后身子孱弱,即便到了三月中旬还得穿着绒袄,捧着手炉。“陛下少礼,坐。”太后卧在榻上说道,薛司药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太后榻边。

        “怎么母后没午睡吗?”凰玖问道。

        “哀家成天这样躺着,一会就得眯一觉,不妨事。”太后答言,“听说陛下动怒了?”

        “底下的臣工做事漏洞百出,让朕不能不怒。”凰玖沮丧地道,“母后是知道孩儿的,对身边的人一向是宽容厚待,可他们得朕屡次提拔,还不肯尽心做事,朕着实是失望。说到底,怪朕识人不明,用人不当。”

        太后抬手握着她的手,开解道:“陛下不必太执着于尽善尽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便是你父皇当政时,也难保不出纰漏。”太后在宫中保养得好,双手至今都是细腻的,又因上了年纪,皮肉也格外的软塌塌的。凰玖微微垂着头,“父皇在时,没出过这么大的茬子。尤其犯错的还都是朕亲近之人,让朕不知该如何处置。”

        “过者罚功者赏,国法上都载有明文,陛下秉公处置便是。”太后说道,“臣工若是犯错,便是不堪当陛下的赏识,陛下不必为这样的人犯难。”

        薛司药在旁轻咳一声,“陛下,太后,该进药了。”

        凰玖转身接了,“孩儿服侍母后进药。为朝堂上的烦心事来叨扰母后,真是孩儿的不是。孩儿聆听母后教诲,受益匪浅,母后一定要保重凤体才是。”

        太后徐徐喝完了药,点了点头,“陛下一向要强,可也该适时忍让,别总着急上火了。”

        “孩儿定遵母后教诲,不叫您多费心。”凰玖笑答,“对了,还有一件事,母后应该听说了北桓身边的那个丫头,有喜了。孩儿准备为他们赐婚,等忙完这一阵子,就召北宁回来,在京中成亲。”

        太后点头,“陛下拿主意就好。”

        “好,等母后什么时候有精神,朕让楚妃带晏誉翁主来给您请安。”凰玖道,“那孩儿就不多打扰母后了,孩儿告退。”

        三日后,菜市口喧闹异常,两位扣上了乱臣贼子罪名的朝廷大员,被枭首示众。当天正是廷议,凰玖便说起科场舞弊案,“科考都到了最后这一轮,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盯着睢阳。结果就在往来憧憧的镖局,竟然就有人公然兜售科考试题,还有人组织着考生团伙作弊,把朕之威严置于何地,把朝廷威严置于何地?这般罔顾国法之徒,还读圣贤书呢,读书二字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是往孔孟脸上啐痰!然而奸贼佞臣能够有机可乘,一来是怪朕用人不当,二来也是在坐中人,身边有口封不牢靠,或是手脚不干净的小人。太尉大人?”

        南宫华彧起身道:“臣在。”

        “咱们一共商量了三道题目,朕提的这两条都没外流,怎么偏就你提的那条,让那帮法外狂徒知道了呢?”

        南宫华彧本不擅长策论文章,他是听了门客的谏言,才拟了那么一道题的。“回陛下,老臣对此事一无所知,大约是,臣的折子无意间被居心叵测之人看了去。”

        “呵,太尉大人堂堂两朝元老,出了差错不引咎自责,怎么反倒把罪责全推卸给家臣呢?”秦勒之嘲讽他道,“那太尉府上为何要招这般品行败坏之人做门客呢?太尉大人自己就半分不是也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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