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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志凌苍兕贯白虹


这一阵子朝廷中一直忙得焦头烂额,凰玖许久不得空关心一下她在各地之国的几位贤弟。老二北桓没什么动静,老三北顺后院里又添丁得子。老四北宣在抚顺与当地官员相处和谐,常跟太守刺史请教治理州郡之道;老六北旭在襄阳做起了生意,这小子正经学问上不上心,但不可否认得聪颖过人,除了四书五经读不下去,干别的行当都是个中翘楚,尤其让凰玖心里落下疑影的就是北宣。

        太兴十年秀颖妃的灵犀殿走水,重重地烧伤了年幼的北宣,也烧死了他的生母。此后,这孩子就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壁垒,不接受别人进来,自己也躲在里面不肯出去。这壁垒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一起增长。凰玖记得他上次答自己的话还是在她封为□□公主,入主东宫的乔迁宴上,不得不说的一句“恭贺皇姐”。如今这小子竟然主动跟当地官员来往,其中一定有鬼。

        十一月初三,宁王府宾朋满座,皆是来贺世子爷虚岁十岁的诞辰。隆虑与凰玖同席而坐,北宁自己坐在旁边的席上。小孩子生辰宴上的节目,无非是杂耍、戏法、驯兽一类新奇热闹的。

        凰玖问隆虑:“世子爷,有没有什么心愿?姑姑这就帮你达成。”

        隆虑不假思索地答:“我想看父王舞剑!”然后扭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父亲。

        北宁道:“舞剑这事,一个人舞怪没意思的,得二人对招才有看头。”说着,他朝凰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隆虑赶忙鼓着掌道:“好!姑姑跟父王过招!”

        凰玖皱了皱眉,“我的大侄儿啊,你这是跟你父王一伙难为我呢?”

        北宁道:“哪里,你皇姑姑文治武功,哪样也没荒废,她藏着的本事多着呢!”

        凰玖对北宁道:“天下能欺负我的机会全都被你逮着了。也罢,既然是世子的吩咐,我不敢不从,千岁爷,手下留点情啊。”言罢拾衣起身,从专廉手中接过自己的青罡剑。她如今早就不似从前燕股横金,只以一支玉簪把青丝挽起来便是,自觉起坐行动轻盈方便。

        “好,我剑不出鞘就是了。”

        “那可不成。左右你我过招胜负毫无悬念,你能利刃出鞘还不伤敌手,这才见你本事。”凰玖立即教他何为现世报,言罢自己先亮出宝剑。

        “行,那我真的出剑了?”这是一贯的规矩,臣下在君王面前,无诏不得使用利器。

        凰玖一扬下巴,“出剑。”

        北宁拔剑出鞘,霎时寒光四溢,座下一片哗然,不愧是百年孤品的碎玉飞花剑,令御用的宝剑都黯然失色。有些小心谨慎的官员不敢跟着起哄,臣子的用品怎能好过皇帝所用的?然而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剑原是太兴年间陛下赠与宁王的,故而赞叹一二并无不妥。

        北宁说手下留情,的确留情。说是过招,然而攻势几乎都在凰玖一边,北宁只是灵活优雅地避让或是拨开她的剑尖。北宁也没想到,凰玖的“习练过剑术”已练到了如此水平,截、刺、劈、点、平皆已运用自如,挂、崩、斩三式由于累赘的翟衣所限,力度不太到位。

        走了三十几个回合,凰玖一剑向他左侧肩窝刺下。北宁将剑交至左手,迎着她的剑锋撩了个腕花。这回北宁是加了些力道,又是接连撩剑,凰玖有些握不稳。北宁趁此机会上前两步,左手撤剑,右臂探出,完成了一个相当漂亮的过身夺剑。

        方才二人往来过招时,四座叫好声迭起不绝,如今两厢落定,大殿里却鸦雀无声。北宁已经拿着青罡剑在手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僭越了。之前夏栋的马比御马靠前了一步,都被连降三级,宁王此番可是力夺皇帝御剑,陛下若是计较,可是了不得的重罪!

        凰玖徐徐转过身来,笑着鼓掌道:“宁王好剑法!”

        皇帝还真的没有介意,四下里的宾客便随之附和赞叹道。北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谦恭地将青罡剑双手交还给凰玖。凰玖接了,拉着北宁归席坐下。凰玖对隆虑道:“看见你父王的厉害了吧?以后可得听他的话。要是惹他生气了,姑姑我也救不了你。”

        “我也要拜师习练剑术了,迟早有一天能打得过他。”

        “呵,我也等着你能打赢的那天。”北宁道。

        十月初十,和绰本命年生辰,殿下于嘉德殿中摆宴。这会正赶着农忙时节的尾巴,皇帝陛下难以拨冗前来,只好是皇后娘娘答应了出席。宾客都是殿下的门客好友,还有北宁、北桓和北顺兄弟三个。开宴之前,和绰在内殿更衣,换上了新制的织金赤雀锦袍。还没等簪好珠钗,前头大殿里人声便喧哗起来了,林择善几步进来,皱着眉道:“殿下,快来看看吧,大少和二少又交上火了。”

        和绰心下长叹一声,这不让人省心的臭孩子,只好敛衣起身,“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林择善扶着她往前殿去,一边回话道:“这,奴才也没听明白是为什么,回过神来这二位就怒目圆睁了。”

        和绰又暗自腹诽,这年轻的小伙子就跟淋了火油一样,擦一下就起火了,来她这里赴宴都能闹起来。这哥俩打小就不对付,儿时帝妃常常让这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玩耍,然而北宁大了北桓五六岁,玩不到一起去,更没有什么照顾幼弟的意识。以致每每这两个孩子放在一块,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北桓就能被他惹哭。于是北宁觉得这个弟弟无趣幼稚,北桓厌烦这个大哥刻薄刁蛮,随着两人逐渐长大,矛盾愈发激化。无论是南书房里念书,校场上习武,围场里狝猎,还是到昭德殿见父皇,太极殿上早朝,太庙中祭祖,这二位全方位地演绎了何为“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十有八九也是这般情形。大殿里,北宁与北桓双方正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林道敬略略拦在北宁身前,及时阻止北宁拎起北桓的脖领子;另一边老三北顺扯着北桓的胳膊,防止他一拳砸在他们大哥的脸上。山岁承与南宫思哲在旁边皆是束手无策,秦勒之则站的更远些,哈腰拨弄着筝弦,对这边的冲突置若罔闻。

        和绰拉了北宁一把,站在了他们两人之间,“二位贤弟,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我是长子,说他两句话他还敢犯上,我替父皇修理修理这小子!”北宁被她挡在身后,嘴上不饶人,矜傲地说道。看着架势,好像也没什么必要纠结究竟吵起来的由头是什么了。和绰抓着他的手腕加了几分力道,示意他息事宁人。

        北桓也是个不肯忍气吞声的,立即还口道:“我上有天地,下有君亲,哪里轮的到你来训导我?你也算个东西!”

        “跟谁说话呢你?是不是骨头痒痒了!”北宁怒喝道。“北宁,少说两句!”和绰回过头低低地警告他一声,然而对于一个正在气头上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而言,没有起到任何警戒作用。“今天不把你胳膊撅折,你就学不会什么是长幼尊卑!”

        北桓应声道:“来啊!打就打,早就看你这张臭脸不顺眼了,打!”

        “来!”大喝一声后,北宁提步就要往殿外走。恰在此时,“啪!”清脆的一响过后,整个嘉德殿里都静了下来。众人皆愣在了原地,北宁捂着一边脸,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扇完这一耳光,和绰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先是温温柔柔地对北宁道:“不是告诉你了吗?少说两句。要闹,别在我东宫闹。”而后她转过身冲着众人,朗声道:“母后应下了赏脸赴宴,不一会就该到了。今日是孤大喜的日子,一切顺遂,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诸位说是吧?”这样平心静气地发话,反比横眉立目更具有震慑力,众人稀稀拉拉地应声答是。稍远处,秦勒之优游自在地拿起一把烧糟琵琶,转轴拨弦,调试音色。

        和绰没有理会他,招手示意山承绍上前,“承绍,你带大少到旁边去,稍歇片刻。”山承绍供手答诺,拉着北宁去了含章堂。先撤走了一方,和绰又对北桓道:“二弟,北宁今天冒失,我替他跟你赔个不是,消消气。一会母后还要来的,别让我难堪。”北桓也有些被此番变故惊到了,虽然和绰对他一句重话都没说,但仍像个犯错被训斥的孩子一样,支支吾吾地道:“是……是,长姐。”和绰稍稍笑了笑,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又冲着南宫思哲道:“夫君,麻烦夫君陪二少先入席坐下。”山承绍不在,她才肯叫他夫君。南宫思哲本也是个没脾气的,殿下既然吩咐了,那就照做。和绰此番安排,意在让南宫思哲跟北桓多说说话,北桓也就不再总瞧着北宁不顺眼了。北顺平时好胡闹,在这种场合倒是识趣,跟着在北桓的下垂手落座。

        前面安顿好了,和绰转身走到含章堂里,北宁,真是越来越恣肆妄为了!北宁正坐在胡床上,拿冰敷着那半边脸,脸色铁青。山承绍正站在一边好言好语地劝他,见和绰怒色不减地进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和绰掸了掸袍袖,“是不是我这些年太惯着你,把你纵容得不分场合地胡闹造次!”北宁刚要开口,和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强势地道:“我不关心你现在怎么想,今天是我的生辰宴,母后是要亲自到来的。你搅了我的局,扫了母后的兴,传出去便是东宫不敬中宫,这个罪名我不背。”

        “什么叫我搅了你的局?分明是北桓他先急的眼。”北宁站起身来反驳道,“两个人打架,你不打他打我?”

        “当然打你,我再三警告你住口,警告无果只好动手。”和绰抱臂说道,“北桓为幼你为长,让着他点是应该的,你还跟他逗火,为长不重,难怪北桓跟你急眼。再者,谁人不知你我走得近,你在东宫算个主子。北桓只身一人来我东宫赴宴是客人,我若帮着你一起欺负他,传出去得有多难听?穆思行知道后,得怎么想我?你不顾及我的处境,我自然也不给你留面子。”

        “穆思行他不过是看门的一条狗,你怕他做什么?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我看出来了,你就是看我既不得父皇欢心又没有外戚帮衬,挺不起腰杆子,你就拿我当个软柿子揉捏。用得上的时候,好言好语的哄几句;碍你事了就一个耳光抽过来,是吧?”北宁一到气头上就爱恶意揣测语出伤人,虽然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他这毛病,和绰难免还是心生不悦。“我不跟你理论这些,总之我自问对得起你,你愿意怎么想都随你。只一条,今日我不许你坏我的宴,一会整顿整顿情绪就出去。不许再跟北桓闹,少说话,多敬酒,无论什么事,过了今天再论。”言罢,她一甩凤袖转身离开。

        最终,南宫思哲看着北桓,山承绍看着北宁,当天宴会最终妥善收场。由修能门恭送了皇后,北宁的脸色刷地垮了下来,冷哼一声提步就走。和绰当时没有跟他计较,只当是他怄气,过一阵子就好了。

        皇帝近日疲惫,已经颁诏取缔朝议,只是几位要臣时常出入两仪殿。不用上早朝,和绰便安居东宫治学。次日,第三天……接连五天,北宁一次都没来过东宫,和绰这才意识到,这回好像真的是让北宁挺没脸的。孩子惹生气了,那就哄呗。和绰派人到北宁府上,假借父皇口谕命她姐弟二人共理事务的由头,花言巧语地把北宁骗到了东宫。

        “宁弟,有日子不见了。”和绰笑眯眯地打招呼道。

        “有事说事,公事公办。”北宁没好气地回道。

        “诶,这是什么话,我想我弟弟了,还不能寒暄问候几句吗?来,坐。”和绰仍是没事人一样,示意他在自己身边的位置落座,“今天沏的是父皇新赏的汉水银梭,你也尝尝。”

        北宁别开头,不理会她的主动示好。

        完,和绰心道,这会好像不太好哄的样子。那就不兜弯子了,单刀直入好了,“怎么了宁弟,还为那天的事生我气?”

        “哼,明知故问。”

        和绰轻笑一声,“什么明知故问,明明该恼的是我,怎么还得我给你赔礼吗?人家北桓次日一早就登门致歉了,主动承认错误,偏你闹脾气闹个没完,什么意思?打算跟我就此断交吗?”

        “诶,你!”说着北宁这火又开始往上窜,和绰赶紧打住,一转话锋,“好好好,不说这个,本来今天骗你来就是想握手言和的,不惹你生气。”

        “什么?骗我来的?”北宁耳尖地抓住重点,“父皇没安排事务?”

        “唔……”和绰一时哑然,竟然说漏嘴了,“这不我就是好几天不见,想你想得慌吗。”

        北宁脸色愈发局促难看,一跺脚转身就要走。和绰赶紧上前去拉他,“诶诶诶,宁弟,别这么绝情嘛。来都来了,走,跟我去看个新鲜物件,走啊。”而后,不由分说地拽着北宁,把他拖到了可贞堂。

        除却原有的陈设,堂中另外还有□□件稀奇的古玩,显然是陛下新赏的,还未及安置。和绰拉着他来到一张供案跟前,案上立着双脚的剑架,其上安置着一柄长剑。和绰取下宝剑,双手捧着递给北宁,“碎玉飞花剑,品评一二?”

        若说没有女子拒绝的了翟衣凤冠,那么也没有男人拒绝不了宝剑,北宁也顾不上怄气,将宝剑接到手中。由剑柄到剑标约有三尺长,剑鞘全由透白的蟒皮包裹,鎏金龙形护环与勾谷云纹的鞘口剑标搭做一体,宛若两条金龙穿梭云间。剑柄由上成的花梨木制成,以截金的工艺嵌入金丝,光下看来熠熠生辉。撤出剑来,霎时寒光四溢,剑身全由精钢打成,剑脊淬成了冰炸纹的图样。上下两仞光洁犀利,一看便是龙泉剑中的孤品。

        “你从哪里得来的?”北宁勉强板着脸,然而双眸中流露出难以收敛的喜爱之色。

        “我生日,父皇赏的。”和绰答道,“二月里梨花正开时进献到宫里的,去年父皇准我那个恩赏,我便讨了这把剑。本想着到手就送给你的,谁知你闹着脾气不肯见我?”

        北宁很是惊讶,“送给我的?”

        和绰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顺势夸了一句:“宝剑送英雄嘛。”

        北宁有些难为情,原来她还是一直替自己着想的,“别想着这就把我打发了,你这是借花献佛,不算数。”

        “好好好,宝剑是宝剑,我再给你郑重地赔个礼,总行了吧?”和绰道,“北宁,别老把人都往坏处想,你我都一早失了遮风避雨的屋檐,富贵尊荣都得靠自己去争。不过你得相信我,咱们才能共谋发展,别再起内讧彼此掣肘了,好吗?”

        这话倒是不假,和绰虽然阴招不断,但是对他的确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长姐。北宁点了点头,不太情愿地答道:“好,我知道了。”

        太安四年年底安稳地过去了,转过年来,朝廷就开始筹备新科了。凰玖委任杨聪为主考官,童遄为副主考,一同负责殿试监考及阅卷。

        二月中旬,考生们陆续抵达京城备考,与考生聚居的驿站隔街相望,便是通达镖局。镖局中各色人等络绎不绝,一天十三个时辰都是热闹着的。考生与家中亲人往来书信,也往往要到镖局送取。然而今年,在镖局中收发的除了书信,还混进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竟有此事?”童飞卿将他的见闻回禀后,凰玖惊屹地问道。事情是这样的,童飞卿去镖局给朋友寄些东西,大约是看他穿着年纪像读书人的模样,便拉他到偏僻角落,问他要不要今年殿试的考题。这可不大水冲了龙王庙,童飞卿便问价,那人要价也不高,五十两纹银。一手交钱却没一手交货,童飞卿又问题目如何得来,那人却是讳莫如深地一笑,缄口不言,只说叫他明天再来这取。这样的大事,童飞卿为敢耽搁,赶忙就来回禀了凰玖。

        “微臣不敢妄言。”童飞卿答道,“而后微臣又再隐蔽处观察半日,镖局中有五六人都在向考生贩卖考题,而且并非空穴来风,的确将一个锦囊交给了买主。”

        “先不要声张,你明天践约再去镖局,拿到那考题再说,兴许是他们胡乱编纂诈骗钱财也未可知。”凰玖道。

        次日童飞卿再次找到那人,将锦囊拆开一看,其中绢帛上赫然写的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何也?”这虽然不是最终确立题目,但也是曾议的考题,这绝对是内朝之中有人走露了消息!凰玖一怒之下拍案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

        童飞卿便问:“陛下,可否要彻查此事?”

        凰玖想了想,“这事你不必多问,殿试照常举行。你着人把那几个去买考题的考生看紧了,等殿试之后朕再惩治他们。”左右泄露的并非最终确立的考题,纵有几个作弊的宵小也无碍。不过,科场舞弊,这可是一条足以让南宫华彧罢官削爵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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