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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绝相过云志未摧


“百密一疏?后宫就这么大,能有多少事让她操心?要不是天天费心打探朕朝堂上的事,她至于眼见那么一个淫贼混进东宫里?”皇帝不悦地道。

        “父皇息怒,昭娘娘也是希望为父皇母后分忧解劳。别的不说,就是为了来日好好教导七弟,使之成为国之栋梁,昭娘娘怎么也得多费些心呐。”这话看着是替皇贵妃说话,事实上句句往后妃干政,筹谋夺嫡上引。显然这回引起了皇帝的警觉,“她倒是胸怀大志,已经谋算上朕的江山了。北裕……”皇帝欲言又止,沉吟半晌后道:“你是朕的长女,可断不容有居心叵测之人常栖身畔。把那个林…召回来侍奉吧,近身伺候的,总得是熟人心里才踏实。”

        目的达成,和绰忙跪谢道:“谢父皇。父皇怀仁四海,儿臣无限敬仰。”

        皇帝拿起薄荷脑油,往太阳穴上点了点,“以后东宫里用什么人,都自己定就是,实在拿不准的就去问皇后,不必请皇贵妃的意思了。”

        得了皇帝的口谕,和绰即刻四百里加急地派人去接回了林择善,封为东宫詹事。不着痕迹地清理完门户,和绰觉得东宫舒坦多了,找了个凉爽些的日子,在东宫里摆宴,一干心腹庆祝了一番。

        后来,秦勒之跟那位洞仙冷娘搭上了线,白天供职东宫,入了夜人就没影了,次日再来时浑身飘着一股馥郁的缓香。和绰提点过他几次,叫他别耽于情爱。秦勒之每每含糊着过去,收敛几日后又捧着几张红笺爱不释手。

        六月底,于贵嫔复宠,七月初,便下来了封妃的口谕,引得阙城内外为之震动。宫女出身,无子而封妃,往上追两三朝都没这个例子。为了防止朝野上下言官议论,皇帝下诏催着内府三天就筹办好了于妃的册封礼,赶着就办了,长信宫也收拾出来给她住。等到朝议的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这位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娘娘了。于氏与皇三子之母成氏、皇六子之母夏氏,并列三妃,甚至还压过了抚养皇四子的骊贵嫔。和绰对此也颇为惊讶,她本来扶持于氏的时候也没打算叫她怎么样出人头地,做到贵嫔,算个正经主子也就行了。而今骤然封妃,那来日若有了孩子,封做贵妃岂不是更容易?幸而如今宫中格局已成,总没有废了薛、穆二位贵妃再立于九卿的道理,她顶天就是个妃位。和绰隐隐觉得蹊跷,势头这么盛,这于氏只怕是要脱缰。礼数还是要周全的,册封礼后日,和绰备好了贺礼来到长信宫。

        正殿之中,穿着一身绣着桃花与彩翟的杏色罗裙的于妃正与另一位宫装女子一处燕坐。与娇俏明艳的于妃相比,下垂手的那一位虽是绮年玉貌,但显然更加端庄沉着。这位姿色绝不在于九卿之下,却是绾了个圆髻,不加珠花钗环,只以两只无纹的金簪别住;衣着则是一件青金色的襦裙,是一种宫中女子很少会穿戴的颜色。

        作为晚辈,和绰福了一福,“恭贺于娘娘封妃大喜。”

        于妃笑了笑,也没起身,“大殿下客气,快请坐。这位是瑞贵人,大殿下应该还没见过吧?”

        原来这就是近年来的那位新宠,瑞贵人薛氏,难怪有如此高华从容之气度,“儿臣见过瑞娘娘。”

        瑞贵人起身还礼,“大殿下有礼。嫔妾久闻大殿下贤名,今日一见方知何为巾帼姽婳。”

        “瑞娘娘谬赞。”和绰笑得很是得体。

        于妃道:“多亏了瑞贵人献计,才引得陛下圣心转圜,本宫才有如今封妃出头之日。”言下之意,都是自己人,不用来虚情假意的那套。

        和绰不由开始审视这位瑞贵人,望之二十三四的年纪,眸色沈沈,令人望不到尽头。于妃之流一看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削尖脑袋;曲氏之流一看就是为了无上权柄而披荆斩棘;靖贵妃之流则是蛰居深宫明哲保身;而对于薛涵茈,和绰看不出她想要什么。作为忙得焚膏继晷都在挤时间的大殿下,和绰自然没功夫跟这帮闲人在这耗着,说上两句便起身告辞了。薛涵茈后脚也跟着出来,没直接回自己宫室,而是赶上了大公主的部从,“大殿下留步。”

        和绰回身,“瑞娘娘何事?”

        薛涵茈笑道,“嫔妾想与殿下结盟。”

        这话吓得和绰本能地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而后警觉的目光锁定在薛涵茈身上,这种话,这种场合,哪里能宣之于口?“瑞娘娘何意?”

        薛涵茈依旧笑着,“殿下不必这么见外,您的所作所为嫔妾早有耳闻。嫔妾对殿下的手腕着实钦佩,殿下如此英明睿智运筹帷幄,肯定不是为了在后宫妇人之间争个短长。殿下有高志,嫔妾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瑞娘娘高看孤了,孤何德何能?未来北梁的社稷,可还是要靠孤的皇弟们的。”和绰依旧虚与委蛇,“瑞娘娘若是有什么经纬之计,为何不去指点五少,却要来说与孤听呢?”

        薛涵茈掩唇而笑,“说实话,起先嫔妾也没想到终有一天会是投到殿下您的麾下。不过五少,他和我那好姐姐一样,缺乏野心与渴望,我拖着他们玩也是自讨没趣。殿下则不同,臣妾听闻了先前您是怎么与大少结盟,怎么拉拢的丞相,怎么联合着于氏构陷皇贵妃,以及,怎么收拾的陈驸马。”

        和绰闻言止步,这一桩桩一件件竟叫她一个初入宫的低阶嫔妃摸得一清二楚,“孤不知道,孤能如何替瑞娘娘效劳。”

        “殿下说笑,嫔妾哪敢叫您如何?不过是嫔妾有些新奇的点子,若有了殿下首肯,你我会合作愉快的。于氏不过披着一张瑰丽皇后的皮囊才会这般得宠,宫里恨她的不在少数,殿下想必也对这副面相深恶痛绝,何不趁着她还鲜活,好好找点乐子呢?”薛涵茈答道,“嫔妾喜欢皮影戏,眼下,于氏就是嫔妾手里的皮影。”

        “瑞娘娘有何指教?”和绰狎了狎双眼看着她。

        “殿下还是信不过嫔妾,不过也无妨,嫔妾自有方法教您信赖嫔妾的实意。殿下您就擎好吧。”

        十月里秦勒之升为五经博士,郑士桐升骑中郎将。十一月,堪称多事之秋。宫外,左氏诞下世子,自身却血崩而亡,北宁万般痛心。皇帝感念她诞下皇长孙的功劳,追封为臻宁夫人,以亲王正妃之礼下葬,世子赐名隆虑。宫里,五少和七少从玉芙楼上摔下,五少碎了髌骨,七少摔坏了脑袋。

        两个爱子一下子都出了事,皇帝哀恸异常当即下令,由大理寺介入彻查。外臣办事的效率就是高,立即查出是玉芙楼翻修时用的木材,被换做了几年前便搁置不用的腐木。从办这宗差的太监,顺藤摸瓜,非常顺利地揪出来幕后主使:长信宫于妃。皇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令交由皇贵妃与靖贵妃处置,只一样:于氏废为庶人赐死。靖贵妃慈悲为怀,既然儿子已经瘸了也不欲多生事端,皇贵妃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一道钧旨下来,于氏被处以剥皮酷刑。

        乍听这个消息,和绰都不免涌起一阵恶寒,她倒是不介意这一条人命,可如此酷刑,还是有些毛骨悚然。然而,这样危险的一个人,和绰还得亲自看她断了气,才能放心。

        今年冬天至今无雪,只是凝重的冷空气覆盖下,一切事物都凝缩得棱角分明。大内宫禁中的殿宇本就巍峨庄严,如今看来,更是显现出无情冷峻的面庞,挑剔地审视着其中每一个渺小的人物。

        掖庭狱里,于氏撒起泼来,拿着锋利的碎瓷片抵着自己的喉咙。一干行刑的狱官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剥皮这种极刑是不能让罪犯痛快地死了的。和绰穿了一身暗沉的紫缎裘氅,调整出一个冷酷的表情,徐徐走进暴室。她手上有锦绣给的昭德殿的令牌,没人敢拦她。

        于九卿一见她来,连忙扑了过来扯着她的袖子道:“殿下,殿下!你一定要救我,你得救我,我不能这么死在曲氏手里!”囚衣单薄得很,她的脸颊和双手都已经被冻得发青。周围的狱官要上前拉开她,于氏便疯癫地大喊道:“放肆!本宫与殿下说话,你们这些下人也敢阻拦?都给本宫滚!”她这样披头散发,面目全非,仍旧自称是本宫,极尽滑稽之态。

        和绰抬头对那为首的狱官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孤,劝一劝于氏,不耽误你们办差。”既然公主殿下有吩咐,他们便窸窸窣窣地都退下了,只剩下林择善与和绰,还有于氏在暴室内。

        “你说什么?不对,不对,你一定是来接我出去的!”于氏一听她说“劝一劝”心里便是一凉,“咱们是盟友啊,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能让我被曲氏害死!”

        “你帮我?好笑。”和绰捋了捋鬓唇下的流苏,每每开口都伴随着氤氲的呵气,缥缈着生成又缥缈着消散,“孤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用得着你替孤做事?孤只是很诧异,原先尊敬礼待多年的于娘娘,背地里竟做下了那么多丧心病狂天理难容的事情,孤万分叹惋。”

        于氏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咱们两个,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想把我当弃子扔掉,那不可能!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那些龌龊勾当都告诉皇上吗?皇上哪里容得下你这样野心勃勃算计他皇位的人!你要敢舍我,我告诉你和绰,咱俩就同归于尽!”她扔了手里的碎瓷片,指着和绰威胁道。

        “是吗?孤做过什么事吗,怎么孤自己都不知道?”和绰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意味,依旧从容地拿腔作调,莲花绣鞋轻轻地将那碎瓷片踢到墙角。

        “你害我当年流产,你挑拨曲氏与皇上,你谋划的坠楼案害五少和七少摔下来,哦对了,你还害死了你的驸马对吧?”于氏眼底涌现出狂热的血丝,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任这哪一条叫皇上知道了,你试试你还能不能走得进昭德殿!”

        和绰轻笑几声,“于九卿,你还真是蠢钝得好笑。孤既然能这么泰然地来暴室送你,你觉得你还有见父皇的可能吗?”

        “你,你当真是蛇蝎心肠!”于九卿浑身颤抖着,牙根几乎都要咬碎。

        “啧,话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呢?并非是孤歹毒,只是于娘娘你愚昧得太过而已。”和绰掩唇而笑,“你应当听说过前头萧氏的事吧?那个女人害得孤在鬼门关前转了多少回,如今你披着她的皮囊又出现在孤的眼前,你觉得我能有几分真心助你?从前扶持你,是为了孤自己的路平稳;如今舍了你,孤能走得更远。”

        “好啊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滴水不漏啊!”于氏扑上去要掐和绰的脖子,林择善上前一步拉开她。于氏装似疯癫地大笑着对林择善道:“哈哈哈哈,你看看你,你还替她做走狗爪牙。我告诉你,等她来日用完了,你跟我的下场只能是一样的!你想救她?来日谁来救你啊!”

        “于九卿,这就是为什么阙城上下没人那你当个玩意的原因。”和绰冷冷地笑着道,“自己跌了还得拉着别人下水。当年萧氏麻木不仁不假,可她知道何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别咒这个咒那个的,怪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

        “你少在这得意猖狂!你早晚也得落得个众叛亲离求告无门的下场,你这个毒妇,贱人!”

        “行了行了,这套话从你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孤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孤要说的都说完了,那就,一路平安吧。”和绰召了狱官进来,示意他们动手。

        于氏已到末路仍不消停,四个狱官一起动手,将麻核塞进她嘴里,拎着她的胳膊捆到了刑架上。麻核置于口中,不让犯人半途咬舌自尽,也防止她叫嚷得不得安宁。在开刀放血之前,和绰便快步离开了暴室,到立政殿陪皇后去了。约莫过了三四个时辰,已然日薄西山,于氏的死讯已经传开。和绰出宫的时候拐道去了暴室,远远地瞧见刑房里一地干涸了的血污,两三个狱官仍在擦拭着地面,抹布都已经被浸成了黑红的颜色。她招手叫为首的狱官过来,那人哈巴狗似的一脸媚笑地就过来请安。和绰嫌恶地拿帕子捂住口鼻,皱着眉示意他站远点回话,“皇贵妃有钧旨发落于氏的尸首吗?”

        “没有,娘娘只是要见皮,尸首还在倒座房里矗着呢。”

        和绰又是一皱眉,林择善赶紧喝道:“糊涂东西,跟殿下回话什么词都敢说的吗?”和绰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吩咐你手底下的人,把她的尸首扛出来,孤来处置。多拿几张席子,裹严实了。”那狱官连声答诺,于氏的尸首被裹了三层草席,悄悄地从阙城的角门抬了出去。

        冬日里的夕阳也是那样的惨淡,根本无力投下绚烂的余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渐渐隐匿在了大红的宫墙后了,

        “择善,你亲自看着他们去城外荒地,把于氏埋了吧。”

        “诺。殿下,真是以德报怨,于氏那样痛骂,您还想着替她收拾枯骨。”林择善答道。

        和绰长叹一声,“她退了那身皮囊,倒也没那么可憎。虽然低级无聊,但这么些年来还算听话,孤叫她做什么她都照做。如今该受的罚都受完了,孤能替她收殓就收殓吧。”现在起,没有于氏在中间搪着,她与皇贵妃,可就得面对面较量了。

        次日一早,睢阳已被一层白皑皑的积雪覆盖,将其下一切不可见人的污秽精心遮掩起来。于氏之死,带着所有她知道的一切不堪的秘辛,永远从人世间遁迹销声,只余一片纯白的干净天地。

        隆睦宫实在是势大,其它前朝□□的势力好像相形见绌似的畏缩着偃旗息鼓。皇帝神思倦怠,早朝恨不得减到一个月一次,廷议也都得皇贵妃在屏风后帮着听臣工的陈辞。小事都由豫王和丞相裁夺着办,折子送进了宫里,也多是重华宫皇后筛选批阅,大多不打紧的由皇贵妃批红,能交到皇帝手中过目的都是旁人不敢拿主意的大事。

        冬月十四,陈泊平祭日,和绰出门时心情大好地穿了一件雍容华贵的黑红两色滚金缀珠的裘氅。地面砖石不深不浅的缝隙中,都细细地结了一层薄霜,御路踏跺上仍积蓄这未融的积雪。和绰正往昭德殿的月台上走着,迎面就遇着了锦绣。后者满面春风地福了一福,“奴婢参见殿下。”

        和绰问道:“姑姑何事这般欣喜?也来说与我听听?”她虽贵为公主,但一向是敬锦绣为长辈的。

        锦绣凑道她耳边轻声道:“从前跟殿下打笔墨官司那个散秩大臣元昂,今天上了一本奏折,参的是皇贵妃牝鸡司晨,擅权舞弊。”

        和绰脸色刷地就白了下来,一把拉住了锦绣问道:“父皇看了这奏折了吗?”

        锦绣不解她因何这般紧张,曲倩被弹劾,不该是喜事吗?“看了啊,陛下阅罢还叫奴婢也看了。虽然没给朱批,但是陛下面露笑意,想来是赞许的。”

        和绰急切地又问:“那奏折如今安在?”

        锦绣抬了抬下巴,“一柱香前刚刚送去六科廊坊存档了。殿下,一会陛下若是也问您的意见……诶,殿下,您去哪啊?”不等她话说完,和绰扭头就往宫门跑去了,只余锦绣摸不着头脑地呆在原处。

        出了承天门,和绰连声吩咐着鸾辇赶紧往六廊科坊赶。阙城内外到处都有皇贵妃的眼线,昭德殿也不例外,她一定早就听说了这份奏折。如今,和绰只盼着能在六科廊坊把元昂的奏折截下来,廊坊里没有备案,皇贵妃想发难也没有契机。然而她这头虽然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知道得晚了,她几步闯进室内,见着那抹宫装贵妇的身影,心下哇地一凉,晚了!

        大约是听着了外头人马脚步,曲倩已经合上了那份奏折,沉静地望向门口。她身着靛金两色的翟衣,乌云绾做纷繁的发髻,手中蓝缎面的奏折与凤绣的质地浑然一体。曲倩淡然抬眸,毫不惊讶地道:“大殿下。”

        走是不可能的,和绰只好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容,“儿臣给昭娘娘请安。”

        “殿下有礼。”曲倩定能料到她的来意,面皮上却是一点情绪都不露,“殿下怎么到这来了?”

        “父皇说有一份散秩大臣上的奏折他还想再慎重斟酌一番,命儿臣取回。”和绰随口扯了一个谎。

        曲倩徐徐点了点头,左右两人都心知肚明,便顺着她的谎说下去:“辛苦殿下跑这一趟。奏折在本宫手里,陛下若要看,本宫由奉上便是。”

        果然,皇贵妃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强硬,半分也不肯让步,和绰僵硬地笑了笑,“好,有劳昭娘娘了,儿臣,告退。”

        “且慢。”曲倩却好像不打算让她就这么溜了,“本宫想请殿下,陪本宫聊一聊,不知殿下可否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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