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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错、错、错上


委佗哂笑道:“她懂什么?若不是她这个天真的蠢妇被情爱蒙了心智,何至于被萧氏算计得家破人亡骨肉流离?我乃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因为她的愚昧颠沛两年,遍尝人间疾苦……别跟我提她!”

        “你究竟是恨萧氏,恨我,还是恨你母妃?”

        委佗勾唇一笑,拖长声答道:“很难说。”

        曲倩无奈地道:“既是如此,本宫也无话可说了。”

        委佗答言:“那儿臣不打扰了,祝昭娘娘新岁事事顺心。”

        曲倩点点头,“也愿殿下心想事成。”

        二月初二花朝节,阙城里的嫔妃齐聚上林苑赏红迎春,于贵嫔如今怀着身孕面子也大,嫌午时日头大便回了自己宫中休息。趁着今日人多眼杂,委佗也挑了个空当登门淑景堂。

        果然,于贵嫔已洗了脂粉,散开发髻,卧在软塌上手中剥着一个青里透黄的橘子。她的身孕已有五月了,即便穿着宽松的襦裙也能瞧出孕像。委佗笑着见礼,“于娘娘安乐。”

        见是她来,于九卿撑着略略坐起了上身,“殿下同安。来人,给殿下看茶。”而后她招来身边的仕女,把那只吃了一瓣的橘子塞给仕女,又向委佗道:“这橘子酸的很,想必殿下也吃不惯,就不让着殿下尝了。”

        委佗笑答:“于娘娘怀着龙胎本就辛苦,可得嘱咐膳坊多进些可口的菜式才好。”当然,她今天来肯定不是来闲话家常的,于贵嫔也知道她的来意,遂屏退了众人。

        委佗会心一笑,“月前我提起的事情,于娘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于九卿显然地面露为难之色,默然片刻。她刚诊出喜脉不久,委佗便提出了一个胆大的想法:牺牲腹中龙胎来扳倒昭贵妃。

        起先于九卿是坚决反对的,她一介粗使宫女出身,没有家世背景,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孩子。若膝下寂寞,红颜易老君恩断,她来日又要沦为人人轻贱的下人了。然而向来雄辩的委佗也给出了强有力的论据:皇帝膝下已有七位皇子,五少六少七少皆是出身门阀士族且天资聪颖,只要曲、薛二妃地位牢固,即便于贵嫔诞下皇子,也很难成为储位人选。如若夺嫡无望,来日新皇登基,新皇与太后必定不会善待于氏母子。更何况,于贵嫔这一胎怀象基本是个女胎,又何必为了一个无用的女儿错过扳倒劲敌的机会?再退一步,她如今圣眷正浓,养好了身体很快又会再有孩子,且看乐贵嫔便是了。这段时日于九卿自己也在反复掂量,的确,她也深知皇帝宠爱她并非是相中她这个人,不过是因为她样貌酷似瑰俪皇后而已。一个影子所生的孩子,又能得到皇帝的多少眷顾呢?

        “我的确,没有什么拒绝殿下的理由。”于九卿答道,“我只要求两点,一是陛下对我恩宠如前,二是曲氏再无翻身之日。”

        委佗点点头,“于娘娘能想通便是最好,你我联手必将曲氏逼至绝境。此事我已有安排,于娘娘把握时机,好好配合就是。”

        春二月,靖妃薛氏诞下五公主。几日后,淑景堂于贵嫔无故流产,皇帝悲恸万分,遂遣人彻查。太医关瑞安向皇帝禀明,日前于贵嫔喜食桃酥,协理六宫的昭贵妃便命膳坊每日做了新鲜的桃酥送到淑景堂。然而,本是无碍于胎儿的桃酥中,掺杂了大量杏仁粉。杏仁性凉,在这方要回暖的初春时节,导致母体宫内受寒,进而流产。铁证如山,昭贵妃虽然拒不招认,但也难以自证清白。皇帝心下略有疑窦,但于九卿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惨状也着实令人难以抗拒,于是昭贵妃被废去贵妃名位放逐到洛阳行宫。

        事发当日为避嫌,委佗称病在家,只等御前的太监来惠仪公主府回禀才得知此番变故。

        □□之事几年来都是由曲氏打点,这下她被贬出宫去没了主事的人,只好是惯会称病的皇后出面接手理事。

        春三月,依附曲氏的一干朝臣像是一盆冷水浇灭的炭火一般,偃旗息鼓。委佗得抓紧这个窗口,一面把后宫里的女人们都制伏,一面要拉动朝堂上的臣工们,实在是半分喘息之机都没有。如今后宫里于贵嫔风生水起,一枝独秀,说真的,她是一点也不想捧这个轻狂的女人上位。可是唯有这样没有出身的奴婢,才能为她驱使,而后不留后患。野心,是最趁手的一把利剑。只要于氏有往上爬的一颗心,她就只能傍稳了委佗;而委佗眼下也不希望后宫再出新宠,只有抬举于氏才能避免其他势力的兴起。

        然而死灰尚且能复燃,曲氏毕竟是盛极一时的贵妃,东山再起的契机不日便降临了。四月底,行宫的太医诊出贵妃喜脉,急报宫中。委佗听到以后,登时便觉一阵令人盗汗的凉意顺着脊髓爬上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自己正躺在胡床上,林择善和关瑞安侍立在旁。“刚刚是怎么了?”委佗做起身皱着眉,开口问道。

        关瑞安一拱手,语调很是平稳,“回殿下,您遇喜两个月了。”

        委佗未露半分喜色,抬手揉着眉心叹道:“除了你们两个,没别人知道吧?”

        关瑞安答道:“臣来时低调,没人注意。”

        委佗示意关瑞安坐下,淡淡地道:“这是自然,宫内外应该都忙着贵妃的身孕呢。你听到消息没有?”

        关瑞安回禀:“贵妃有孕三个月,胎象安稳。”

        “可知是男是女?”

        关瑞安摇头,“未知。”

        “是你未知,还是行宫那边断不出来?”

        “回殿下,贵妃的龙胎月份还小,太医都断不出来。”

        委佗长叹一声,“好,好。无论是男是女,都能让父皇疼得不得了。”折了于氏的孩子,才把曲氏挤出阙城。本来以为于氏在后宫盛宠不断,委佗再谋划着把曲毅从前朝弄出去,这久而久之曲氏的势力就被瓦解冰消了。谁料,她这孩子来得这样及时!这次昭贵妃可真是好风凭借力了,她必定借此机会翻案,翻案之后,皇帝对于贵嫔的怜悯也会荡然无存。早知如此,何必白白滑了于贵嫔的胎儿!

        殿下这样懊恼,那二位也不敢出声。沉默片刻后,委佗才问道:“本宫的胎象如何?”

        关瑞安回答:“殿下早年间受苦,宫内虚寒,此番有娠着实不易。殿下好生安养,臣才能保胎儿康健。眼下换季,时气反复,往后入夏,三伏天干物燥,殿下又常常如此劳心劳肺,恕臣直言,再强健的胎儿也禁受不住。”

        委佗点点头,“好,你说该怎么养,本宫就怎么养着,本宫腹中胎儿就交给你了。”

        “谢殿下信任,臣定当竭尽全力。殿下头胎,陛下也定然上心。”

        委佗倏然警觉地抬头,“本宫遇喜的事,不许往外提一个字。父皇、母后、陈泊平,一个都不许说!”

        关瑞安虽然不解为何,但在太医院供职,都有着闭嘴的基本素养。主子让闭嘴,那就闭嘴,“是,臣明白。”

        委佗疲惫地摆摆手,“你回去吧,多打探着点消息,上阳宫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即回禀。”关瑞安拱手退下。

        委佗托着腮,神色沈沈地望着窗外的悬冰缀雪般的梨花。林择善见她这般忧心忡忡,指望能宽解一二,“殿下不是一直想有个孩子吗?如今如愿以偿,当真是大喜。”

        “有昭贵妃的大喜,本宫这厢只是无关紧要的锦上添花罢了,多没意思。”她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关头来了,本宫要他有何用?徒增烦恼。”

        林择善哑然片刻,他也知道,殿下虽然想要孩子,可陈泊平那幅德行……“殿下还是应该珍重自身,如今麟儿是头等要紧事。这段时间您可别再操心什么税收什么漕运了,安心把自己身子养好,不然来日哪有精神照顾小世子呢?”

        委佗阖上眼,叹道:“也罢。也罢。来了就来了吧。”

        她这段时间本来就焦虑,林择善还以为是累出来的毛病,准备等着端午的时候帮她安排着到韦曲散散心。如今刚刚有娠就这么过分操劳,只怕月份越大越不好过,“殿下,要不,请山大人过来陪您说说话?”

        委佗摇头,“不许告诉他,我在他面前,已经够不堪的了。”

        这段时间,整个睢阳皇城的眼睛耳朵都盯着从洛阳回来的每一道消息,关瑞安在太医院听到什么,立即就来惠仪公主府回话。太医总往府里跑,自然也惹眼,委佗对皇后那边只说是月信紊乱,请关太医来调理。

        “什么?昭贵妃不肯回宫?”委佗惊讶得很。皇帝得知喜讯以后,立即就准备妃仪卤簿接贵妃回来。然而昭贵妃上书说身子不适,不宜挪动,再者有乐贵嫔作伴,索性留在上阳宫养胎。

        “这是臣听太医院前辈们说的,加之宫里也确有人事调动。陛下已经派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太医过去,而且大半个汇毓殿都快挪空了。”

        昭贵妃还真是精明,怕回宫以后遭人算计,不妨留在洛阳,叫宫里的人鞭长莫及。这可更麻烦了。委佗扶额,“有没有办法能在那边,换上我们的人?”

        关瑞安一愣,没敢接话。怕她是按耐不住打算治死昭贵妃的龙胎,林择善搭茬道:“殿下,三思啊。”

        委佗没理睬他,接着说道:“若是可以,你择几个靠得住的心腹,本宫去向父皇举荐,叫他们到那边给钦差太医们打个下手。无论如何,要确保昭贵妃在上阳宫,母子平安。”昭贵妃是因于贵嫔嫁祸而被逐出阙城,二人不和已是人尽皆知的宫闱秘辛。自从昭贵妃有娠的消息传来,皇帝原先对于贵嫔的那点怜悯之心也没了,这位在风口浪尖上失了恩宠,处境尴尬至极。如今若昭贵妃龙胎出了问题,大家都会觉得是于贵嫔动的手。何况这位城府不深,眼皮子浅,一个冲动真动了手,或是其他看不惯她的人动手,皇帝追究下来,都会落在于贵嫔头上。垮了一个于氏不要紧,委佗苦心经营多年而成的局面,霎时就倒下了半边天。这个关头,昭贵妃不能出事。

        然而这层利害不是每个人都意识得到的,北宁就是不管不顾的那类人,隔三差五就到惠仪府来发牢骚。

        这天关瑞安来送安胎药,委佗刚端起碗就觉得药味烈得冲鼻。“本宫以前瞧后宫娘娘们喝的安胎药,都是阿胶的甜香,怎么到了本宫这就又苦又涩的。”

        关瑞安垂着首,“于贵嫔有孕时春风得意,心情畅快,龙胎自然安稳。殿下案牍劳形,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每膳就动两下筷子。胎儿和您的玉体,全靠药吊着,这药,自然浓烈。”

        委佗皱着眉,压着强烈的不适感,一饮而尽,“难为你了,伺候我这样没有医从的主子。我若能撒开手,怎么能不撒呢?可眼下我若松了劲,面前就是万丈深渊……”

        “惠仪!”隔着两进院落,委佗就听着了北宁的怒吼,得,又是兴师问罪的来了。这孩子年纪大了就不肯在人前叫她姐了,每每都是叫她的封号。他闯进寝殿后,一见都是心腹,便也不掩饰着道:“你不动手也就算了,我派去的人三番两次被你的手下拦住,你到底还想不想办大事了?”

        委佗本就身上不爽快,整日里头都昏沉沉得,被他这么一嚷两嚷得更是乱了心神。“我自有我的理由,早给你解释了数遍,你听不进去就拉倒,别一天到晚地来我这泻火。”她摆摆手,示意关瑞安下去。

        “你少来这套敷衍,这套应付我不管用。曲氏已经有一个聪颖异常天资过人的宝贝儿子了,这胎下来要再是个儿子,她只怕就要问鼎后位了,你究竟还在等什么?”北宁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以前说好了后宫交给你料理,瞧瞧你料理成了什么样?你若是后继无力,就放手让我来。”

        这段时间委佗的烦心事的确不少,前几天于贵嫔在上林苑里出言不逊冒犯皇后,被靖贵妃罚了每日四个时辰的面壁。这靖贵妃向来得人心,位份虽不是最高的,但德隆望重。她久在宫闱一向小心谨慎,轻易不说重话,可一旦发了话,必定令行禁止。尤其此番不是因她自己与于贵嫔的龃龉,而是维护中宫而动力刑罚,这就更加的无可厚非。于贵嫔被罚了一天就受不了了,当天就到皇帝面前哭诉告状。可的确是她自己言行不端,靖贵妃罚的又不是杖笞一类的重刑,使她的梨花雨显得鄙薄无力,皇帝也不理睬。第二天,于贵嫔又派人递了书信给委佗,一面是埋怨贵妃,一面是叫委佗帮她。委佗隔着纸都能看见她那又哭又闹的德行,一边心里暗骂她废物活该,一边好言好语地讲道理开解她。好容易安抚下来于氏那厢,北宁这又开始蠢蠢欲动,饶她再是只好性儿的兔子也有些火大。

        “我说了我自有安排!”委佗一掌拍在桌案上,“你那一套,用不了半年就得把自己的黄带子搭进去,还想着料理前朝,料理后宫?我告诉你,给你哪一边你都料理不了!”她长出一口气,疲惫又无奈地道:“我警告你,不许再背着我搞小动作。”

        北宁本还想抢白几句,可打眼瞧见她桌案上放着的药碗,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委佗抬手撑着额头,沙哑着声音道:“你回去吧,没事别老来我这闹。其他人也都下去,所有喘气儿的,都给我下去。”

        北宁、林择善等,前后脚地退了出去。

        “大少!留步。”在前院里,林择善叫住了北宁,“奴才冒昧,有话要与大少讲。”

        “为惠仪的事?”林择善与北宁相识得早,他也素来照顾北宁,故而后者对他有几分敬意。

        “自然是我家殿下的事。”

        北宁环抱两臂,略略后仰地站在原处,一幅“你说我听,信不信由我”的架势。林择善道:“大少,这话本不该做奴才的开口,只是,您对我家殿下也太刻薄些了。这阵子时气反复,本就易发病,何况她整日夙兴夜寐,你瞧她如今面容憔悴,说个话都底气不足。”

        “我还奇怪呢,她是怎么了?我瞧这一个月来,她屋里的药碗就没撤下去过。那天我问她是不是身上不舒坦,生病就别撑着,她还回我一句什么事都没有。”

        既然委佗吩咐了不许跟外人说实情,林择善只好扯个谎,“我家殿下这么要强的人,大少您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她,哪里肯称病?我家殿下得的是千金一科的病,具体什么情况她不让往外传,奴才也不清楚。只是,这病根儿总是在操心过分上头,大少……”后面的话就不是他一个奴才能说教的了。

        北宁是聪明人,也不必把话说那么透,“行吧,我知道了,我少给她添麻烦就是了,有劳你好好照顾她。毕竟也是女儿家的,别为了这些争斗喧嚣,整垮了自己的体格儿。”

        林择善深深一揖,“大少能有这份心,奴才感恩不尽。”

        六月里,天气闷热又下不来雨,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上气来。这样的天气,委佗每夜不是热得睡不着,就是连连盗汗梦中惊醒。每次关瑞安来请脉,眉头都越皱越紧,药里黄芩和苎麻根的味道越来越浓。太医出入频繁,山岁承都不免问候几句,委佗只以“时气”的毛病搪塞过去。这段时间以来,每每陈泊平要同房,委佗便说是落红之症未愈,把他支到几个媵妾屋里去。难为这位驸马心大,公主落红落了快两个月,他愣是一句病情都没问过。

        这天一早起来,委佗就腰酸得很,头眩晕得很,再加之倒胃的药不能听,一整日都用不下膳。到了夜里掌灯时分,好容易将歇下,偏偏驸马爷想起来回家看媳妇了,当然,是喝酒喝痛快了以后。大踏步进了寝殿后,也不顾委佗的抗议,陈泊平一把把她推搡到了榻上就开始扯她的衣裳……【此处致敬安陵容小产名场面】

        冷汗不断地从委佗的额头上析出,下腹寒意不绝,置身炼狱一般。陈泊平喘着粗气,伏下身来要亲她,酒臭从鼻腔里灌进来,直勾起胃里翻江倒海。委佗一把拨开他,伏在榻边干呕起来。

        如此一来,陈泊平也霎时没了兴致,他惯喜好是逢迎卖笑的女子,这样不情不愿的,太没意思了。他啐骂道:“扫兴!”扯过一件外衣,便到东厢房去完成未竟之业了。

        他走了,林择善才赶紧一个箭步冲进来,抓过锦被给委佗裹好。委佗一味地干呕,吐出来的却尽是酸液。

        林择善急的直冒汗,“殿下,殿下,奴才请来关太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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