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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东风恶下


“侯爷与几位阁老来往倒是积极,另外,常领着侯府长史楚隶出入上书房,与几位阁老攀谈。侯爷,也找到过微臣,希望微臣能在陛下面前谏言,为楚公子谋个一官半职。”

        “楚隶?”凰玖挑了挑眉,“朕记得,北宁续娶的女人姓楚。”

        “回陛下,侯夫人楚氏,正是楚公子胞妹。”

        凰玖点点头,“这就是男人的方便之处,可以结成亲家来拉拢近臣。”她这么一说,山岁承脸色稍稍一僵,凰玖抬手拍了拍他肩头解释道:“山卿别误会,朕就是句玩笑。山卿与朕的情分,朕不必这些手段也信得过你。楚隶,回头你到吏部看看,给他个五品的中郎将骑都尉什么的也就是了,给北宁个面子。”

        “诺,臣定奉旨而行。”

        “朕还有一件事想跟山卿聊聊,”凰玖托腮向山岁承靠近了些许,“山卿可有成家的打算?岁承如今位列九卿,总该有个妥当的女子替你持家,为你延绵子孙。承绍你无论看上什么女子,朕即刻给你赐婚。”

        她骤然提起这个话题,山岁承有些错愕,不过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如今已经三十六岁了,更是位高权重的奉常,看皇帝的意思日后仍有提拔,即便他无意结交朝中其他大臣,迟早也会有人替自己女儿或是妹子来提亲的。若是届时引起皇帝误会他朋扇朝党,倒不如由皇帝赐婚稳妥。“回陛下,臣一时,没有这个打算。臣本是草芥出身,如今沐浴皇恩,自当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怎能只顾周全自己家务?”山岁承顿了顿,又道,“臣感激陛下这样关怀微臣,但是,恕臣斗胆,臣早年曾与陛下说过些话。陛下或许是当作戏言一说,又或许已经忘了臣曾经说过这些话,但臣,绝不敢忘,也甘心恪守当年之约。”

        听他这一席话,凰玖颇为动容,“岁承……”

        “陛下。”未等她说完,山岁承便抢白道,“臣说这番话,不是希望陛下补偿臣什么。陛下今日所言,臣会仔细思量,来日若遇到心仪之人,一定会回禀陛下。倘若始终遇不到,臣也甘愿孑然了此一生。”

        “岁承,朕,对不住你。”凰玖徐徐道,“既是如此,朕只好同你说些正经事情了。过段时间,朕准备依次见见朕的封疆大吏们,四月见节度使,而后见五府的府尹。你适时可以把这意思下达下去,叫他们准备着。”

        山岁承答道:“诺。”

        凰玖摇着手中缠枝葡萄的团扇思量片刻,“然后,就没什么事了。山卿愿意再陪朕坐会,就再坐会;若是觉得拘束,便随你。”

        山岁承起身道:“多谢陛下美意。臣,还是先告退吧。”

        凰玖道:“山卿慢走。”而后目光注视着他的身影离开,静默良久,方轻叹一声。

        “呵,陛下方与山大人洽谈,其乐融融,怎么微臣刚到就引得陛下喟叹?”此时一人立于凰玖身后,冷笑着讽刺道,凰玖回头一看,正是穿着一身冠弁朝服的薛泓嘉。“不知是微臣来的不是时候呢?还是陛下看见微臣,就是没有看见山大人的时候高兴?”

        “薛卿也是世家子弟,从哪里学来的规矩非要站在人身后?”凰玖也不客气地回道,“朕叹的是山奉常,与你无关,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带。”

        薛泓嘉绕到凰玖跟前,负手而立,“是阿,微臣入不了陛下的眼,陛下的事,大都与微臣无关,微臣惭愧啊。”

        凰玖摆摆手,屏退了周围的仕女,“别老阴阳怪气地,有话直说。”

        “臣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想能时常在陛下身边侍奉。山大人那里卷帙浩繁,本就难以脱身,陛下三天两头地召他进宫,一留就留到亥时。臣与山大人乃是同僚,不忍见他如此辛苦,愿为山大人代劳,陛下以后有什么事,大可以吩咐微臣的。”

        凰玖抬手扶额,“薛卿,朕提拔你,不是为了让你每天盯着朕的私隐之事衡量揣度的。朕明白你的心思,不愿意泼你冷水,但你也要自戒。你身为朝廷大员,时时刻刻想的应该是江山如何,黎庶如何,而不是今天朕跟谁说了话,说到了什么时辰。”

        薛泓嘉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陛下叫臣心怀天下,却可以与山岁承谈论儿女之情,陛下这番安排有失公平吧?你我年少相识,我对你钟情多年,你眼里却偏偏只有那个寒门庶子?我向你多次剖白你都不肯与我亲近一丝一毫,却跟山岁承卿卿我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做了多少逾矩的事情?”他越说情绪越是激动,几乎是对着凰玖吼着质问的。

        凰玖冷冷地看着他,平静地说道:“薛泓嘉,在你眼里,我就只有靠跟人同榻而眠婉转承欢,才能换来他们对我的支持吗?我就是那样一个没有本事没有出息的下贱之人吗?若不肯放些身段,就拢不住你们这帮男人的心,就坐不稳太极殿吗?”

        这一席反问下来,薛泓嘉哑然片刻,他说的那些话的确没有这许多意思,“我……”他刚要辩解,凰玖把手中的团扇一扔,走到了凉棚的另一头去,背对着他,“薛大人若是这样想,朕也无计可施,朕留不住你,你愿意辞官就辞官,愿意归隐就归隐,愿意保哪位少君来反我就去保,反正朕是扶不起的阿斗,在朕的朝堂上白费了你的经世之才!”

        薛泓嘉心里暗暗抽自己的耳光,怎么就一个冲动说了这么些混账话。他二人相识十余年,从未见凰玖生过这么大的气,这可该怎么挽才挽得回来。“我,我没有这些意思,我确实是嫉妒山岁承能得陛下信任,我是希望能如山岁承一般常伴陛下左右,我,也是期望能与陛下有一朝之幸,可我断然不敢轻看了陛下!陛下,息怒,微臣,再也不敢提起这些事了。微臣唯陛下之命是从,再不敢多言。陛下若是怪罪,尽管惩处微臣,微臣甘愿领罚。”薛泓嘉跪倒在地上,袖口微微发颤。

        寂静半晌,凰玖方开口叹道:“泓嘉阿,以后,可别再说这些伤人心的话了。”

        凰玖有时也苦恼,她将幼年的痛苦归结于缺乏身边人的温暖,即便南宫皇后过继她到膝下,也不过是嫡母例行的关怀而已。她向来以为自己之所以敏感多疑,权衡利弊,便是由于无人以情来感化她的心灵。在夺嫡之路上,凰玖交过很多朋友,但绝大多数都是因利而合利尽而散,能够善始善终不彼此坑害算计已是万幸,知交好友根本是不敢想。然而后来遇见了这位薛公子,一片赤诚之心拦都拦不住,这样的情况反倒教她为难。与这样付出真心的人相处,谈什么利益都得顾着交情,因而凰玖总是觉得与他议事处处掣肘,无法平心静气地客观分析。

        太兴十三年五月下旬,委佗封惠仪公主,下嫁状元陈泊平。旨意刚下来,薛泓嘉便耐不住性子冲进了南书房,这会公主还没来,山岁承正在整理书简,可见他便问了一句:“薛公子,这是怎么了?”薛泓嘉见着山岁承更蹿火,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还问我?今天晌午传出的圣旨,你说我怎么了!”原来是为这个,山岁承无话可说,默默听他吼道:“她说她心仪的的人是你,我不跟你争,把她拱手相让。而你却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回应她的?你为了她争取过什么吗!早知你是这样的软弱无能,我就应该……”

        “泓嘉!”好巧不巧,委佗进来正瞧见这一幕,薄怒地喝道:“这是做什么?”薛泓嘉见状,悻悻松了手。山岁承一拱手,也不知是对这二位谁说地道:“薛公子说的对,我,我也以己为不齿。”

        委佗几步走到跟前,替他掸平衣领,柔声道:“岁承,不要跟我说这样的话。”而后,她转过身,审视着薛泓嘉,“薛公子,借一步说话。”薛泓嘉狠狠地瞪了山岁承一眼,一甩袖袍跟着委佗走了出去。

        “这大早上起来的,你又闹哪出?南书房里,宫禁重地,如此大声吵闹还动了手,成何体统?”委佗有些不悦地责怪道。

        薛泓嘉的火气可一点没消,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先前跟我说,你不打算过早成亲,叫我打消心思。这话过去不到半年,陛下赐婚的旨意可就下来了。你先给我解释解释明白。”

        委佗轻叹一声,“这不是时局所致吗?父皇为了彰显皇恩浩荡,要将我嫁给那状元,我也没有拒婚的道理。何况女子向来命不由己,尤其是皇室女子。泓嘉你想,我是父皇的长女,已到了能出阁的年纪;若眼前不嫁,来日边疆纷争,把我和亲出去,这辈子都回不来!你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该怎么办?”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下嫁给陈泊平?”

        委佗一耸肩,“当然不想,我见都没见过他。”

        “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嫁呢!”薛泓嘉一把抓住了她单薄的双肩,眼底的血丝隐隐泛起猩红,“委佗,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我不强迫你一定要爱我,那山岁承呢?不是说你是真心喜欢他吗?说真的,我倒宁愿是他娶了你。”

        委佗摇摇头,“岁承的确是我心之所向,我也由衷地希望是他,可是……皇室姻亲是不容许两情相悦的。这样因情生发的婚事,往往不会有好的结果,看我父皇和母妃便是。”

        薛泓嘉长叹一声,“总之,我是明白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跟自己别扭。”

        委佗冲他笑了笑,“身不由己嘛,别替我担心那么多,天无绝人之路,我总不会把自己难为死的。”

        “你大可以,跟我走的。”薛泓嘉沉沉地说道,“我们可以离开京城,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可以自由地活着。”

        委佗又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可惜,我想要的就是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我想要呼风唤雨,我想要权倾朝野。想要这些,就得把人,踩在脚下,而且是很多人。我离不开京城,我的命就是在这里争个高下。”

        长叹一声,薛泓嘉松了手,“是啊,你乃是麟趾,命数自然贵不可言,不该被束缚在我身边。到底,还是我无用。”

        “我的登顶之途中,必然是要把情感和正事拎清楚的。成不成亲,跟谁成亲不过是个形式,是扮演角色罢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与我的夫婿培养出什么情感,我不了解他,更无法信任他,他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委佗说道,“泓嘉,你我年少相识,我信赖你。你能这样真心待我,我由衷感激,也珍视你这份情谊。我不想泼你冷水,也不想一直吊着你,因而,你我止步于知交好友。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会尽力回应你的情感,但是,还是要请你给我留出足够的空间。”

        “我对你好不是图你的回应,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地多护着你,多帮着你。”听她这么说,薛泓嘉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

        委佗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情感是不图回报的,没有人该一直付出,我也不应该一直接受着你的好意。泓嘉,你我如今的关系难道还不够吗?真的就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吗?”

        薛泓嘉有些惨淡地扯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我总觉得,我才应该是你身边与众不同的存在。也罢,左右分寸都在你一念之间,我有心也无力。你只要知道,我一直都在。”

        “泓嘉,谢谢你。”

        薛泓嘉稍稍摇摇头,“跟我说谢,那才真是把我的一腔真心摔在地上。好吧,我,我回去了,你忙你的吧。”他离开的背影的确落寞,委佗也的确不忍,可她自己何尝又不落寞呢?薛泓嘉的苦闷仅仅是求而不得,而她头疼的,却是要与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捆在一起,举案齐眉。

        今年六月,雨水格外丰沛,凰玖微服到京畿周边的农田巡幸,见一片荠麦青青,心中大悦。专廉骑马走在龙舆边上,凰玖打起帘子叫他同乘鸾舆。

        “陛下,何事吩咐?”专廉进到车里拱手道,昨夜刚下了大雨,压下了几天的暑气,很是凉爽。

        凰玖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你来猜猜?身为常侍,不就是揣测皇帝的想法吗?”

        “陛下说笑了,臣不敢当。观陛下面色,喜气洋洋,陛下应当是因庄稼长势葱茏蓊郁而欣慰。”专廉坐凰玖身边坐下,假装没注意到凰玖搭在他肩上的一条胳膊。

        “嗯,正是如此,那朕又为什么会为这庄稼长得好而欣慰呢?”凰玖以一种引导的语气问道。

        “为君者无不期盼粮食丰收,民殷才能国富,然而陛下既有此问,断然不是这么简单。微臣听闻,太安元年,陛下曾说过您不满于先帝对焉耆的政策,并曾对焉耆用兵。那一战,穆将军大胜,陛下却未准他乘胜追击,反而在年底诏他回朝。焉耆溃败,自然因陛下在后方运筹帷幄,然而冬日大雪,湖水冻结,草木枯死,焉耆人无粮食,马无草料,难以应战。如果沉重隆冬时节,大军横扫西疆,一定能大胜而归。之所以陛下当时下令撤兵,臣揣度,应当是我军也同样面临粮草不足的问题。”专廉不疾不徐地说着,依旧对凰玖的靠近恍若不觉。

        凰玖笑了笑,“行俭见微知著,不要止步于此,接着说啊。”

        专廉略略思量,“陛下此番召回穆将军之后,并未立即向凉州增派兵马,只是由河朔君统领当地驻军镇守,并非防御的架势。陛下……是准备,今年秋收之后,要对焉耆用兵?”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继续无视在他脸上肆意游走的玉指。

        “行俭真是对朕的意图了如指掌,闻弦歌而知雅意啊。”凰玖徐徐地答道:“好在朕没有立即放你出去做官,不然,朕身边可少了个解语花呢。”

        专廉直直地坐着,逢迎地笑道:“陛下过誉,臣不过是在陛下指引下,侥幸猜中圣意。承蒙陛下厚爱,让臣随时聆听陛下教诲,臣,何其有幸,不敢不念陛下恩德。”

        凰玖眯了眯眼,打量着他的神情。还好,起先还怕他是个只知掐尖卖乖的软骨头,如此看来进退之间很有方寸,既不得意忘形地上脸,也不太拂皇帝的面子,保持一定距离。凰玖不自主地微微点头,还好,人才可塑。

        专廉问道:“陛下,怎么了?”

        凰玖撒开手,往后一仰,“没事。朕乏了,到了阙城再叫醒朕。”便倚在软枕上阖上了眼,也没有叫专廉下车去。

        太安二年八月初一,北宁册封宁王,秩比八千石;北戎册封戎侯,秩比六千石。

        凰玖本意是想过段日子再给北宁封王的,然而他一见残废了的老五都封做了侯爷,当场就不干了。凰玖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只好再添一道圣旨,封他做了亲王,北宁这才舒心。还兴致勃勃地缠着她问:“我是该自称什么呢?本王?孤?寡人?”

        凰玖立即摇头,“寡人不行,藩王才叫寡人。”

        “孤也挺好。”北宁退而求其次地安慰自己道。

        凰玖又摇头,“孤也不行,有封地的才叫孤,你有啥?你王府坐落在最繁华的西市,你有什么可孤的?”

        北宁皱了眉,“本王?这也太没气势了,显示不出我御弟大王、未来储君的身份。”

        凰玖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没出息劲儿的,等你当了皇上,爱怎么叫怎么叫。现在在朕手底下讨日子过,夹起尾巴做人吧。万一北戎哪天能站起来了,朕传位给他也是有可能的。”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最终以彼此妥协为“孤王”这个称谓做了结尾。

        封做了亲王,北宁每每上朝时,气度可大不相同了,一身白衣穿得仙气与贵态相辅相成,众臣而他取个诨号“点金琅”。北戎有了爵位后依旧本本分分,上朝的时候皇帝照顾他不良于行,从来都是轮椅上殿。朝中只有这两位皇子,分别位列左右两班之首。北宁也尝试申请殿上赐座,被凰玖佯甩了一个耳光,扬言说只要他两条腿还在,就得规规矩矩地在那站着。

        北戎的确是个有才的能臣,年纪轻轻做起事情来一点也不含糊。虽然是跟着薛轼一边学,一边办事,但是只要学会了的办的绝不比老臣办的逊色。凰玖拿着他的奏疏训斥北宁,“你瞧瞧人家老五,可比你当年能干多了。即便你现在天天跟朝臣打得热络,饮酒赋诗打猎钓鱼,干出什么业绩了?还好意思在我这讨王爵之尊,我觉得封你为王都打我自己的脸。”

        今年戎侯满十五岁,照理来讲应当是出宫开府的年纪,皇帝体谅他腿脚不便,就把乾清宫三绝斋赐给他居住,便于早朝。侯爵册礼当天,皇帝给北戎摆了家宴,规模不大,正座上坐着太后南宫氏,薛司药侍立一旁。除上左右垂手是皇帝和宁王,阶下分别是北戎和德靖贵妃,再下一阶便是八爷北慕、五公主清影、三公主纾慧,以及薛轼,薛泓嘉等人。庄穆贵妃也收到了请柬,但是今日六公主流芸发了高烧,庄穆贵妃得照顾着于是就没能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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