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人话
善和卧在地上，眼皮耷拉着，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地面，没精打采的样子。
忽然，面前一暗，一个做工精致的瓷钵放在了她的脸边，一阵香味迎面而来。
善和掀起眼皮看了看那瓷钵，又瞅了那人一眼，垂下目光，继续瘫着不动。
风信托着腮蹲在她旁边，看她这幅样子，笑着伸手揉弄她的头顶，顺着她的耳朵一下又一下的撸着毛，然后手指勾在她的下巴处轻轻挑逗：“小挑食鬼，这是你喜欢的熬得烂烂的肉糜粥，里面还放了羊乳，快吃吧。”
风信就是那个带着善和去洗澡的漂亮姑娘，也是赵永啸的内务大总管，听说是赵永啸的生母找来的人，极其能干忠心。
因着主子就是冷言少语、讨厌麻烦的风格，大家便也都如出一辙，做事有板有眼、恪守秩序，一切都得按着已经定好的规矩来，且一定要安静再安静，万万不能发出一点喧哗笑闹之声。
可自从善和来了，府里宁静祥和的气氛被打破了。
善和要不就是下水游泳，半路力竭差点沉进水里，吓的众人又是找人找船又是脱衣跳湖的，涉水来救她；要不就是沿着假山一阶一阶向上爬跳，爬到半山腰才骤然发现太高了，瑟瑟发抖不敢下来，劳累一大群人放着打磨齐整的台阶不走，也得攀着石头来接她。
今日则更是过分，赵永啸只是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善和就偷溜进了他的书房里，把他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文卷材料全拖了出来，翻开以后扔的到处都是，还在他写了一半的军机要闻上踩了好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平日里听闻善和的捣乱举动只是皱着眉头挥挥手的赵永啸，这一次终于爆发了。
他冷着脸、纡尊降贵亲自去找到了藏起来的善和，本来是想要狠狠教训她一顿的，可是看着这么小的一只蹲坐在他面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唇角上翘笑眯眯的样子，打也没法打，骂也听不懂，最后只能下令饿她几顿，让她能长长记性。
善和无所谓，与她的目的相比，只是饿上几顿，这个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是的，善和不是在调皮捣蛋，她是故意的。
那日骤然听闻家人皆亡，善和悲痛之余，很是消沉了一阵。
全家都蒙冤而死，她现在却成了一条狗，什么都做不了。最痛苦的时候，善和都想要跟着家人一起去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孤独。
所以她跳下水里不想再上岸，爬上假山不想再下来。
可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还在，徐家就仍在，希望就仍在。突然变成了一条狗，说不定正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就是为了让她可以躲过这次劫难，以图为徐家洗脱冤屈呢？
她不但不能寻死，还得好好活着，想办法找回自己的身体，然后为徐家的突然覆灭寻一个真相，挣一个说法。
所以善和改变了思路。
有价值的消息在哪里？
在赵永啸那里。
同样身为皇子，皇子与皇子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与因着擅长玩乐而扬名建邺的六皇子赵永唅不同，二皇子赵永啸是靠着自己的赫赫军功而威震天下。
他从稚龄时就加入的那支军队，他们与他一同拼杀，南征北战，亲眼见证了赵永啸从一个马都骑不稳的小孩，靠着军功一步一步进阶，成为一位用兵如神的统帅。
而这支军队，骁勇善战，功勋卓著，虽然因着军制正驻扎于遥远的北部边境，远离身在建邺的赵永啸，却仍是他的嫡系，成为他在朝堂上得以立身树威的重要倚仗。
赵永啸，是一位手握实权的皇子，所以他能得到的消息，也就更快，更机秘，更有用。
善和决定不跑了。别说赵永啸只是冷着脸爱训人，就算他真的连狗都训，善和也要赖在他身边，探听消息，寻找机会。
赵永啸在书房的时候，善和是万万不敢过去的，所以她瞅准了机会，眼看着赵永啸离开了，急急忙忙潜入进去一阵翻找，想找一些有用的线索。
只是没想到，不仅什么都没找到，还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还被克扣了口粮。
不吃就不吃。
她下次还去。
善和毫不理睬风信主动递上的香喷喷的肉粥，猛力摇头，将她的手从自己手上甩下去，转了个身子，用肥肥的屁股墩对着她。
风信再是如何沉稳老成，也是一个年轻姑娘，喜欢可爱软萌的东西。自从善和来了，虽然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却也给他们带来了许多乐子，让府里不再如以前那般死气沉沉的，终于多了些生气。
她笑眯眯的伸手环住善和的肚子，稍微用了些劲，就将她转了回来：“殿下的书房被你弄得一团乱，他还没生气，你倒是生气了？”
善和偏过脑袋，仍旧不理她。
风信还要再劝，善和柔软垂下的耳朵忽然晃了晃，猛地站起身，朝着通向书房的那条路翘首望去。
越来越近的这股味道……
她曾经闻到过的！就是赵永啸手下那个探子头子！
有新消息来了！
善和也顾不上还在苦口婆心劝她吃粥的风信了，撒开四条小短腿，一溜烟的朝着赵永啸的书房奔去。
风信在她身后急的直跺脚，小声喊着她：“你怎么又跑过去了！快回来！殿下的书房有规矩，没有传话不让人过去的！”
善和才不管这些。
她现在又不是人，只是一条狗。既然已经做了狗，当然也要使用一些做狗的便利。
善和就借着自己身材娇小的便利，避开守卫，飞快的跑到了书房窗户之下，收回腿缩回头压低肚子一气呵成，动作熟练的把自己藏了起来。
等着听消息。
可是，探子不亏是探子，她曾经骗过了太孙府守卫的伪装术，被二皇子府的探子一眼看破。
风离一手捏着善和的脖颈，将她拎进了书房里，恭恭敬敬摆在赵永啸面前那张巨大的桌案上：“殿下，您的爱犬跑到外面去了。”
赵永啸瞟了眼缩在书案上一动不动的善和，眉梢微动：“爱犬？”
风离主要在外面值守，只知道这只小狗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还对它在府内兴风作浪分外包容，却不知道善和刚刚闯下大祸的事情，笑呵呵的点头，赶紧夸奖几句：“这小家伙扎着小辫子，圆圆脸笑眯眯的，真可爱。不怪殿下喜欢。”
赵永啸意味深长的伸手揉了揉善和的头顶，还格外捋了捋她的冲天小辫，神色不明。
善和瑟瑟发抖。
她现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书案上一串梅花形状的小脚印，正是她刚才偷溜进来时不小心打翻了砚台，然后一路踩出来的。这罪证摆在这里，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赵永啸，她刚刚犯下大错吗？
善和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胖嘟嘟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那边靠近，然后使劲伸长身子，趴在了那一串小脚印之上，将它们压在自己肚皮之下。
一直看着善和的赵永啸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失笑：这小狗，倒是聪明。
再聪明，也不过是一只狗，比不上军务大事重要。
赵永啸很快就收回注意，开始与风离谈正事，却是关于北边的那支军队的，与建邺毫不相关。
善和精神囧囧听了一会儿，发现对她没什么用处，很快就困了，寻了一摞书做支撑，把头搭在上面，听着他们两人絮絮叨叨的谈话，眼睛渐渐就闭上了。
正迷迷糊糊，忽然听到风离告辞的声音，善和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
她麻溜的支起身子，瞪大眼睛，摆好起跑姿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准备寻个机会跟着风离一起离开这间有着赵永啸的书房。
可她这突然的动作反而再度吸引了赵永啸的注意。
再次轻易看出了善和的意图，赵永啸少见的起了捉弄之心。他将大掌压上若归的前爪，将她牢牢制在桌面上，用一种饶有深意的眼神盯着善和，挥手让风离退下。
风离看看一人一狗亲昵的姿势，一边再次感慨着殿下真是宠爱这只小狗，一边迅速离开了。
善和的身子僵硬了。她对着赵永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赵永啸看着她这一幅真真正正的狗腿子模样，忽然对着她开口了：“喜欢这里？”
善和想点头，可是她不敢。她便只是继续对着他笑，露出两侧尖尖的小犬牙。
赵永啸另一手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想了一会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喜欢就过来吧。”
善和眼睛“唰”的亮了。
她的嘴巴咧的更大，尾巴也飞快的摇摆起来，将头凑近赵永啸按在自己前爪上的大掌，亲昵的蹭来蹭去，鼻子“呵呵”个不停：好呀，我愿意的！
“我这里有很多机密，从不允许旁人久留，你既然是一条狗，倒是也无妨。只是……”赵永啸沉吟着，却忽然口风一转，“你该不会能听懂人话吧？”
善和正在撒娇的脑袋僵住了。
赵永啸将她的脑袋勾起来，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可落在善和眼中，却仿佛闪着森森寒光：“不过没关系，你要是真能听懂，偷了我的机密，杀了就是，也不费力。”
善和：……
她的心都凉了。
被赵永啸发现她真能听懂人话之时，恐怕就是她的丧命之日。
善和泪流满面、暗暗发誓，一定要紧紧护好自己的小马甲。现在做狗时，不能轻易暴露她是徐善和，以后要是能做回人，也绝不能轻易表现出来，她曾经是二皇子府中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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