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情字难解（十二）
七月二十八日下午，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了清影堂前的街角处。
君珑刚刚从一侧走下马车，另一侧就有一个人影“咻”地钻进了马车里，车内并没有发出惨叫声，君珑想要回到车厢却看到车夫在旁边捂嘴偷笑，不用猜，这就是同伙了；于是君珑收回脚，安静地等着车厢内的人露面。
恰在此时，车帘被掀起，红着一半脸颊的荣焕闷闷不乐地坐在角落里，还满是怨气地盯着君珑；君雅望坐在他身边，轻轻甩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一不小心用力过大了。
“既然将军都来接你了，就先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几天。”
不等君雅望回应，荣焕就拉下帘子，让车夫赶紧回府。
“奇怪，”荣焕握住君雅望的右手边揉边说，“君珑竟然没有打趣我，这正经模样可真是难得一见。你们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说到这儿荣焕迅速直起身将君雅望一把把住面向自己，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确认道“你没事就好”，而后又靠了回去。
“我也不知道姐姐遇到什么事儿了，好像和丞相府的的那个义子有关。”
“那也和我们没太大关系，她向来心里有数。”
没有人在这里等君珑回来，不过一百米的距离，她也不是不能自己走回去。
回到清影堂时，李伯告诉她，今天鲤城大集，沈南星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桃花大院；归海陪阿魏医师去城南药圃。君珑微笑着应下来，下一秒又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了？”李伯上前扶住差点儿摔倒的君珑。
“估摸是着凉了，我回屋休息下就好，不必担心。”
说是不担心，等傍晚众人回堂，李伯忙将君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椋意端着李大娘熬的鸡汤，柠虎敲了三下门，没人应答。两人慌忙走进屋，只见君珑已经晕倒在书桌之上。
“我去请阿魏姐，你待在这儿。”
“好。”椋意将汤碗放到圆桌上，而后忙去将君珑扶起，想带她去床上，却发现根本抬不起，试了三四次，椋意不禁怀疑起自己，不应该啊……看着昏迷还在皱眉的君珑，椋意只好将人扶正让君珑靠在椅背上，开始焦急的等待——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做什么。
要是南叔在就好了，可惜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沈南星偶遇沈绰回鲤城，现在估计在三景客栈吃饭了。
不一会儿，听到柠虎着急的声音传来，椋意跑到厢房门前，看到柠虎先跑了过来，后面跟着阿魏和归海。
“你怎么先过来了？”椋意问了一句。君珑很注重礼数，若是被她瞧见柠虎在长辈面前先跑过来，她一定会不开心的。
柠虎刚想开口为自己的担心辩解，一声轻唤从二人身后传来。
“小意，”君珑干咳了几下，椋意忙将鸡汤端了过去，“师傅，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还好。”用汤匙舀了几勺，稍微润了下嗓子，君珑的脸色确实比刚才好了很多。
“怎么会着凉？”阿魏走到书桌前，将棉布包放下，想为君珑诊脉。“大概是在君府吧，摇光那边比鲤城是要凉快一些。”归海见君珑的状况还可，此时也放松下来。
“应该是，”君珑放下汤匙，“阿魏姐，我没大碍的，不必号脉；这几天你们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了——我是说，我想好好休息几天。”
阿魏看君珑面色确实如她所说，问题并不严重，估计喝完热鸡汤就差不多了，“好，我会让小柠或者小意按时给你送点儿药食。”
“谢谢阿魏姐。”君珑垂眸继续喝起鸡汤，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也是一副淡漠的下逐客令的模样。
阿魏拿起棉布包，又盯住君珑看了几眼；君珑觉得一道目光重重打在自己的头顶，只好再喝口鸡汤。看来人确实有精神，“是我关心则乱了。既然你并无大碍，那我就先走了。小意，你随我来。”
阿魏和小意走后，归海也看出来君珑不想开口的意思，对着柠虎使了一个眼神，二人也安静地离开了。
将汤匙放下，君珑抿了抿口腔中鸡汤的余味，略有所思。
“小意，从你和小柠看到清明直到我进那个屋子，她和你对视过吗？”
“没有，师傅看上去很疲惫，”椋意细细回想刚才那不长的时间，“诶，我和小柠在门那里，师傅醒过来然后唤了我一声，那算对视吧，我感觉师傅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阿魏点点头，“好了，小意，我想请你办一件事。”
“阿魏姐说就是。”
“你和小柠两个人去三景客栈把南星叫回来，让他直接去医室。”
“好。”小意跑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阿魏姐，难道是师傅的病太严重了吗……”
意识到自己的表达问题害得小孩子多想，阿魏淡然一笑，轻抚椋意的头发，“你的师傅很健康，不必担心。我让南星来是为了……公事。”
“好，那阿魏姐，我这就和柠虎去三景客栈。”
“嗯，不必着急。”
一连过了五天，君珑一直在厢房中闭门不出。
期间阿魏去过一次，但被君珑拒绝了，可以看出来，君珑的身体确实没有生病，那么，只能是心病。
八月初三日，鲤城大集，椋意和柠虎借桃花大院孩子们的名义让君珑可以出门走走。君珑直接回绝了。
沈南星说李伯又发明了一个新奇小玩意儿，等着君珑去看；君珑说她怕自己扰了李伯的兴致，也推辞了。
阿魏也不想再去。
归海只好去将军府请来君雅望，后者在君珑的厢房门前愣是说了一刻钟，门里的人也没有要走出来的意思。
众人再次聚在会客堂中，再次开始谈论起近几日的唯一话题——君珑为什么不肯出门？
“阿魏姐，你觉着呢？”君雅望听说了君珑的近况，懊悔自己来得太迟。
“我治得了五脏六腑的病，管不了人的心思。”言下之意是她也无计可施。
“你还没有找到他？”趁着君雅望和阿魏谈论的空当，沈南星扭头对自己手边的柠虎问道。
柠虎摇头，“没找到，他们没有一块儿回来。”
“你们在说欧公子是吗，”君雅望跟过来这边，“走的时候姐姐没有喊他，我也没提；他知道我们是二十七日走，他没回鲤城吗？”
“不知道回没回，总之现在是找不到他了。”沈南星回道。
“该不会这两人之间闹了很大的矛盾？”君雅望提出一个众人没想过的推测，“我是说，姐姐她接触起来是一个很随意的人，但其实她小心思很多；欧公子他不清楚姐姐的脾性，很可能就……”
“诶，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会客堂台下，方才还说着找不到的人春光满面地提着一个油纸包拾级而上，来到堂中。
“大哥，你去哪儿了，一个你，一个师傅，我简直要疯了。”最先是柠虎反应过来，没忍住抱怨了几句；天晓得这几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欧嘉林宠溺地笑着将油纸包递给柠虎，“怎么了这是，至于我去了哪里嘛，”欧嘉林转了个身，面向君雅望，“我先去了趟江源，昨天刚回桃花大院；本来寻思今天大集，可以在那儿与你们装作偶遇，结果快晌午了，大院里的孩子们等得急，催我来看看。”
一阵沉默。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我不就是晚了几天回来，竟这般挂念我？下回我一定告诉你们我去哪儿，让大家安心……”
“别贫了，”沈南星语气并不友善地打断欧嘉林的话，“珑儿已经把自己关在厢房四五天了，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从刚才进来没有见到君珑，欧嘉林就估摸着是又有什么事，“我们？你别瞎说啊，我俩儿之间好着呢。”
“那你上月二十七日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回来？”君雅望问道。
听到这儿欧嘉林就不解了，“二十六日我就和她说过我有事要先回一趟江源，我确认当时她并没有反对。不过四五天没出门是怎么回事，柠虎？”
“大哥，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着急嘛……我还找不到你。”
“阿魏姐？”欧嘉林看向始终安坐的阿魏，后者只是对视回去，轻轻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
“嘉林，”阿魏还是放心不下，“多加注意。”
“什么？”阿魏姐的一句嘱咐可不同于平常的关心。
阿魏看着众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本想确认之后再和大家说的……我怀疑，现在的君珑是假的。”
闻言大家都倒吸一口凉气，除了归海和沈南星。
椋意已经大脑宕机般直直坐到了木椅上，柠虎连忙去她身边察看；君雅望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姐姐最信任的医师，所以她连第一时间的否定都做不到。
沈南星无奈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
归海走到阿魏身边坐好，轻轻握住自家娘子的手。
只有欧嘉林，他缺席了四五天，现在搞得他像已经离开清影堂四五年般的茫然与迷惑。
“阿魏姐，这……”椋意的话音已经带了哭声。
归海握住阿魏的手，替阿魏说道：“二十八日晚上，阿魏就已经怀疑，但之后再也没找到机会确认；她不愿将一时猜测说出来影响大家。现在，怕是忍不住了。”阿魏轻轻回握住归海，“如今的易容纵然可以改变面相，但改不了骨相。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晚我看的时间太短，只是觉得不对劲，不敢肯定；之后就再看到她——但这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总之，我先去看看。”
“等等，嘉林，你把这瓶药剂拿着，只要她出门张嘴说话，你就控制住她让她喝下去，而后将她带来这里。”阿魏郑重其事地将手中的白瓷瓶递给欧嘉林，“这是我这几天新练的迷药，可惜味道太苦。就算我看错了，对人也没有其他影响。”
“好，”欧嘉林思考了一番阿魏的话，叫了柠虎，“你和我一起去。”
又是敲门声，君珑有些厌烦，她明明将自己的态度说得那么明确了，这群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地关心她。
“谁？”
“珑儿，我回来了。”
“……”屋内，君珑翻书的动作顿时停下了。
“珑儿，你生气了？”欧嘉林推了推门，发现竟落了锁，君珑好像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屋内的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不是最喜欢大宝他们了吗，今天大集，你再不去他们可就要进城来找你啦。”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君珑从不是这种自怨自艾到自己关在屋里的人，但提到桃花大院了，屋内的人还不应声，欧嘉林就有□□分的肯定屋内的人是假的君珑。
“珑儿，你明明还说爱人家的，现在怎么这样子？”
“我确实生气了，你回来得太晚，所以现在不想见你。”
好了，现在欧嘉林可以十分肯定了。
“可是你放在我这儿的东西，你也不要了吗？你让我替你保存的那个东西。”
门开了，君珑有些别扭地看着嬉皮笑脸的站在门前的人。
“把东西给我，然后你可以走了。”
“哎呀，”欧嘉林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将人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而后锁住对方的脖颈，将其圈在自己怀中。笑着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怀里的人反应不及，直接被捏住下巴，被迫喝了一些不明液体。
“你这什么东西，想要苦死人？”说着手腿并用，想要挣开桎梏。
欧嘉林有些惊讶，阿魏姐也没说这玩意儿还得给时间等药效啊——但还好，怀中人说完之后就晕倒了。
“君珑她可不会说爱我啊，你这冒牌货。”
在女子的发根摸索，果然摸到一张人皮边；不过刚撕开一角，欧嘉林想起会客堂里还有一群人等他，那就先过去再说吧。
“柠虎——”欧嘉林冲着走廊尽头勾勾手，“来，抱回去。”
最后是由阿魏撕下的那张□□，而皮下的人脸大家并不熟悉，除了在一旁惊呼的君雅望。
“我见过这张脸！”君雅望激动得快速地来回踱步，“在君府，我绝对见过她。”
欧嘉林盯着昏迷的女子，仿佛要盯出个人名来。
“阿海，你扶一下她，让她保持那天晚上在我们面前喝汤的姿势。”
阿魏松开手后，在离女子适当距离处站定，微微低头看向她的头顶；试着左右移动变换了几个角度，阿魏心下暗叫不好。
“这不是二十八日的那个人！”
“这恐怕是……第二个假君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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