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浮生慕好（四）
欧嘉林从阿魏的医室离开后便直接去了三景客栈休息，他担心一会儿见了君珑再走的话就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离开了，不如先离开。在三景客栈稍作休息之后，欧嘉林便向王宫去了。
拿出隋慕好偷偷放到他手里的令牌，守门的侍卫喊来凤栖宫的仆从，这仆从直接将欧嘉林带去了凤栖宫。
“原来你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见本公主。”隋慕好似乎没想到欧嘉林会刚到午时就会来，丝绸袍子还没打理好便从内室出来了。
欧嘉林也不理她，将那令牌放到手边的楠木桌上，“公主，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污蔑那君家三小姐？”
“污蔑？”隋慕好摆手屏退了下人，“本公主觉得应该是抬举。唐守老先生让君珑做清影堂堂主，着实抬举她了。”
看来她十分肯定君珑便是清影堂堂主了，于是欧嘉林放弃和她周旋，开门见山地说道：“公主要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欧嘉林，欧泽和杨氏的儿子。令尊曾任江息南岭守丞，泽被一方，被称作欧善人。”隋慕好有些惊奇欧嘉林竟然没有打断自己的话，于是接着说道，“可惜江息新历1年，令尊被人作假诬告，江息皇帝信以为真，欧家式微、落人口舌，而与此同时扶摇直上的便是取代欧泽成为南岭守丞的——沈天夜。”看着欧嘉林极力隐忍的模样，隋慕好微笑地看着他，继续说道：“令尊不堪受辱投河自尽，令堂追其而去，而你还有一位亲姐姐，她被沈家掳去做……”
“够了！”欧嘉林咬紧牙关，怒视着眼前人，“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隋慕好假装惊讶地慨叹道：“你竟然不知道沈天夜是左月皇室一手扶持上去的？不然他一个普通人从何而来的门路？”
“所以，你是为了告诉我，我应该与幕后凶手的左月为敌，应该与不施援手的清影堂为敌，也应该与识人不清的江息为敌吗？”
隋慕好赞赏地看向欧嘉林，“我喜欢和你谈话，很轻松。”边说边走到欧嘉林身边，“你想报仇，不是吗？只要你帮我做事，我也会帮你报仇。当然，我不期望你即刻就给我答复，像你这样心性高的人，是很难说为了谁去做什么事的，但我一定比君珑对你的帮助更大。比起苦心费力地接近她接近清影堂，不如到本公主这儿，我们互相成就，岂不是更好？”
“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仇视君珑？”欧嘉林不言其他而直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隋慕好又轻笑了一声，“也是，我从来没有掩饰过我讨厌君珑这件事。如果我告诉你原因，这会增加我们合作的可能性吗？”
“公主不妨说说看。”
“我突然有些讨厌你是个聪明人了。”隋慕好又走了几步，看着殿外，终是自己先做退让以示诚意，反正不会影响她的大局。
“你应该知道如今的隋皇室是君家禅位的吧，也就是君珑的爷爷。而真相是当年我的爷爷蓄意谋反，以几座城池百姓和君家众子弟的性命逼宫，逼迫君珑的爷爷‘禅让’。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那时候我们还都没出生呢。”隋慕好转过身却对上欧嘉林略显凶狠的目光，笑着继续说道，“我嫉妒君珑，嫉妒得快要疯了。一开始的十年，即便她从没到过鲤城，我却是从小听着她的名字长大的，爷爷在世时，总是拿我和她比，后来是父亲；但我知道我是公主，最起码我的身份比君珑高贵得多。所以，你能想象得到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的心情吗？我那引以为傲的高贵竟然也是从她的手里抢来的！”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隋慕好继续说道：“这么说起来，其实我和君珑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我和她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她以前在宫里伴读过一年，在那一年里，我真的差点儿就要和她成为朋友了。很可惜啊，不是吗，欧公子？”隋慕好看向欧嘉林，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
“你能如何帮我复仇？深究起来，造成欧家惨案的源头是你的父亲。”欧嘉林又直接跳转了话题。
隋慕好点头，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谁说我的不是呢？”
欧嘉林了然，但他不指望隋慕好能说更多。“我心中已有打量，择日给公主答复。告辞。”
隋慕好轻笑一声，看着欧嘉林在门前被众人拦下。
“我说给你时间考虑，可我没说许你离开。”隋慕好慢悠悠地坐下，刚进来的婢女便递茶到面前，接过来轻抿一口，“请欧公子去书房，给好生伺候着。”
“公主这是要我不得不从了？”
“欧公子，从你进宫开始，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我这一个选择。本公主希望尽快听到那个令我满意的答复。”
众人退去，只剩下那个婢女还候在隋慕好身边。
“欢喜。”
“奴婢在。”
“备好纸笔，我要写信。”
“是。”
当晚君珑一个人在议事堂处理事务，椋意和柠虎又被她派给了沈南星，请沈南星带他们俩好好熟悉鲤城，归海依旧是陪阿魏姐在医室。本就和南叔翻阅了一下午，此时君珑只觉得百无聊赖。
这么说起来，那个时时烦她的人怎么感觉许久没见了。
一声“姐姐”打断了君珑的出神，抬头一看，新婚夫妇来了。
“哟，荣将军今儿个怎么不换装了？”
君雅望一见到君珑便把挽着自己的手撤了，跑向君珑，荣焕眉头一皱，回道：“公主都敢大摇大摆地进了，何况我这个将军？”言下之意还有些嘲讽隋慕好，君珑不禁一乐，起身与跑过来的君雅望轻轻一抱，“上回没有注意，你这胖了不少，荣将军养得不错。”顺手捏了一把君雅望的腰间肉，而后问她，“你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借着由头来看望姐姐罢了，”君雅望看了荣焕一眼，“你说。”
于是君珑顺着君雅望的眼神饶有趣味地向荣焕看去。
“一件小事，当然对你来说可能不是。”荣焕不动声色地走过来一把将君雅望拉到自己怀里，这才稍微开心一些，“方才我去兵部听今天的报告，王宫城门的卫兵和我说清影堂堂主拿了隋慕好的牌子进宫，两三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回府后我和雅望说了，她就非得来见你。我和她说那人进宫肯定是你们说好的，这丫头不听。”
“我不知道。”君珑的眼神逐渐暗下去。
荣焕没有料到君珑会不知道这件事，他和那卫兵确认过他口中清影堂堂主的容貌，是欧嘉林无疑。“他现在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就算出了宫，他也没有必要来我这儿。”
君雅望见君珑毫无意识地踱步，知道她在担心，说道：“姐姐，他会没事的。”荣焕却知道君珑担心的并不是那个进宫的人，果然君珑回道，“不是他，”君珑看向荣焕，“我现在若想进宫，该如何？”
“现在是不可能了。晚上除非御诏，城门是不会开的。若明日，你跟着我便可进宫。”
“好。”见君雅望一副担心的模样，君珑不禁微笑，“这件事，谢谢你们告诉我。快些回去吧，我这儿终归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送走二人后，君珑直接去了医室。
还未走近，君珑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而后快步推开医室的门，只见一片温馨祥和的气氛，除去那个疼得在木床上打滚的归海。阿魏有些惊讶君珑这个时候会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受伤了？”
君珑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阿魏的问题，指向归海反问道：“这是怎么了？”
“中午和小欧比试，两处错位，躲了我一个下午。要不是我拦住他，恐怕那腿都要被自己瞎捣鼓坏了。”
“胡说，这点儿错位对我来说算什么？”归海平静下来而后躺着喘粗气，“不过娘子你这次下手也太狠了。”
“那你长记性了没？”
“铭记于心，铭记于心。”归海连连说道。
“阿魏姐，你说归海中午和欧嘉林比试？”
阿魏又回到归海身边为他推拿，“小欧来向我讨药。那药我只有几枚，本想直接拿给他，他却不好意思白要。”说着手劲儿又大了一分，“这家伙就趁机非要和小欧比试。他就是不服输。”
归海不情愿地将头转向一边，手却拽紧了阿魏的衣襟。
君珑知道，归海确实好斗，现在是和欧嘉林，之前总是拦着南叔，再之前就是……归海的剑术一绝，可他和人比试从不用剑。因为他说，他需要赤手空拳就能保护好阿魏的能力。
“那欧嘉林向你讨了什么药？”君珑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中午那句“调理身体”是搪塞自己的借口，想必那时之前他就决定要独自进宫去了。阿魏沉默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没停。
“解毒丹。”阿魏回答道。
归海在听到阿魏的回答后却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她。
阿魏的手轻拍了下归海，示意他不要说话。
“所以阿魏姐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吗？”君珑问道。
“他没说，我也没问。”阿魏平静地回答，“发生什么事了吗？”
君珑忧心地又开始了踱步，“如果我想的不错，他现在已经被隋慕好软禁了。”
阿魏和归海都有些吃惊地说不出话。
归海先反应过来，“她一个公主不能这么做吧。”
“如果欧嘉林真的是清影堂堂主的话，她必定不敢。”君珑看向归海，“所以，我猜她已经知道欧嘉林不是堂主了；甚至说最坏的情况，她知道了我才是。”
阿魏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站起身走到君珑身边，“你打算怎么做？”君珑轻叹口气，“最晚到明日午时，他若再不出现，我便进宫。”
“这么晚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房。”君珑打开门准备离开。
“等等，”阿魏喊住她，“小欧从我这里拿的不止是解毒丹，还有……我炼制的七星海棠。”
“那个剧毒？”
阿魏自是有些为难，只是说道：“不然他俩也不会动真格的了。”
“那阿魏姐，方才你为何不和我说？”君珑看着她，“他也没有告诉过你们他要进宫是吗？”
阿魏这才算完全搞懂了欧嘉林的心理历程，严肃地对君珑说道：“七星海棠并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我炼制的最多比外面纯度更高一些而已。我想他来找我不过是给你找到他的线索。”
君珑像是一下子被点醒，“你的意思是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阿魏点头，表示她与君珑的想法一致。
君珑沉默着想了会儿，“好，阿魏姐你不用担心。”转身准备离开，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他会平安回来的。”
阿魏目送君珑的身影隐没在黑夜中，轻叹一声回屋关好门。
“娘子，那小子厉害得很，我不想你担心除我以外的男人。”归海轻轻地从后面将阿魏揽入怀里，轻轻地贴在她耳边说道。
阿魏闻言轻轻摇头，将手覆在归海的大手之上，“如若我真的担心小欧，七星海棠势必不会给他的。我是在担心珑儿她一时意气用事，酿成大错。”
“不会的，有我在呢，娘子，不怕。”说完怀抱的力度又大了一分。阿魏不禁笑起来，头后仰去，将自己完全靠在归海的身前。
从医室离开后，君珑又回到了议事堂。沈南星正在里面饮茶，见到君珑还十分惊讶。
“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
“南叔，你知道欧嘉林去哪里了吗？”君珑开门见山。
“啊？”沈南星先是一愣，眼神不自在地飘起来，“啊，他不在堂里吗？”
看沈南星的模样，君珑便明了于心。
轻叹一声，“南叔，上午是你和他一起送隋慕好离开的，我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君珑十分严肃地一字一句说道，“现在，他，欧嘉林有九分可能被隋慕好软禁了。”
“剩下一分呢？”
“死了。”君珑面无表情，“说说看吧，南叔，你俩暗地里谋划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沈南星有些无奈，“我只知道隋慕好偷偷给了他一块牌子，要他今天午时进宫。”
“就这么简单？”君珑不禁被沈南星的话逗笑了，“让去就去了？”
沈南星见瞒不住了，“隋慕好说她知道你才是堂主。”
刚才那笑容还挂在嘴角，下一秒便消失不见。君珑无奈地起身，“我知道了。希望他敢一个人进宫，就能做到一个人活着出来。”
“事态很严重吗？”
“南叔，如若欧嘉林从宫里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回来找我们……”沈南星不假所思说道，而后才意识到了他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竟然真的听欧嘉林的话将这件事隐瞒下来。在晚饭前沈南星就带着柠椋二人出去转悠直到现在，还以为欧嘉林早就回来了。
“等等看吧，等到明日午时，他再不回来，我会进宫找他的。”
“我也去。”沈南星脱口而出。
“还是寄希望于他能早些回来吧，”君珑深呼吸，“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去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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