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浮生慕好（二）
隋慕好见到荣焕时，他正在侧院喝茶，好像在叮嘱着身边的护卫，看来他十分重视这场婚礼。
瞧见她过来，荣焕作势起身行礼，隋慕好赶忙制止住。
“今天你可是新人，新郎官最大。”
荣焕便一抱拳，说道：“不知公主来为何事？”
“将军好福气啊，娶了君家的女儿；但你怎能说那是农家女子呢？”隋慕好在茶桌的一旁坐下，不慌不忙，“若不是父皇喜爱将军，派我来恭贺，怕是……”
“君家不就是寻常农家吗？”
隋慕好倒是没料到荣焕会这般回应，诧异之后随即笑了，“看来将军心里有分寸，本公主除了恭贺良缘又能说什么呢？”
一个仆从快步走来说要荣焕去大堂，“公主暂且在这儿饮茶休息，臣告退。”
荣焕走后，侧院只剩下隋慕好与她的一位婢女。
“公主，皇上那边……”
隋慕好本想再喝一口茶，听到婢女的话后直接将茶杯倒扣在桌上，“今天这么多王公大臣，父皇早就知道了。”
“那公主接下来……”
“回宫。”隋慕好起身，语气有些隐忍，她不想看见君珑那张脸，不想见到君家的人。
另一边大婚顺利地举行完毕，君川一行人被安排在私密的左室，与庭院中的王公大臣分开坐席。
沈南星看着柠椋两个小朋友吵吵闹闹，时不时还插几句；归海忙着为阿魏剥虾夹菜，沈绰和坐在主位上的君川低声谈论着，君珑则亲切地关照着李琼老夫妇，和他们讲着自己这位堂妹有多好。
“吃菜，”欧嘉林用左手尺侧轻拍君珑的肩膀，“虾。”
君珑这才回过身来，注意到自己的餐碟中的菜犹如小山丘，而后看向欧嘉林，那人拿着手帕正擦手，双眼放光地看着她；欧嘉林在等君珑夸奖他。
李琼夫妇在君欧二人之间看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笑着说起话来，不管君珑了。
君珑吃了两只虾，本不想给面子的，奈何这虾的确鲜嫩，“这虾很好吃诶！”
欧嘉林一听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连忙伸筷夹虾。
谁知那最后一只虾被另一双筷子按下，归海看向欧嘉林，“我要给我家娘子剥虾。”言下之意是这只虾今天非他莫属。
“我要给我未来娘子剥虾。”欧嘉林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君珑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住，“慎言”。
欧嘉林没有思考便晓得她那含糊不清的话是慎言二字。手里的劲毫不松懈，刚想如往日一样打趣回去，一侧身却对上了君川打量的眼神。手一抖，那虾便到了归海的碟里。
“我是说，未来，还不一定，二哥莫要那般看着我。”
君川与欧嘉林的接触只有为君雅望的大婚做准备的这十几天，他看得出来那人一心冲着他的小妹，谁知这般不见外。听到沈绰在身旁低声笑了，君川说道，“嘉林，再要一盘虾，我要给你未来二嫂剥。”
“我也要给我家娘子剥。”归海紧跟一句。
君珑自顾自地吃菜，心里想这都是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傍晚时候君川和沈绰回了君川的府邸，其他人则回到了清影堂。装着满满一肚子美味，君珑认命地在清影堂里来回溜达。细数来，她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般开心过了。
“喏，我向阿魏姐讨的山神糕。”
君珑丝毫没有被欧嘉林的突然出现吓到，反而对山神糕的名字感到兴趣。“什么糕？”
从对方手上接过来一闻，酸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君珑不禁无奈，“不就是山楂糕？”
“是山楂和神曲，各取一字，山神糕。”欧嘉林洋洋得意地说道。
君珑不想理睬他，接过油纸包便吃起来。
欧嘉林也随着她的步子走着，回想起白天的喧闹，不禁恍神，好像那热闹稍纵即逝，唯沉寂永存。
“过几日雅望回门，你要回去吗？”
“当然，我二哥也是要回去的。”君珑平静地说着，“而且，傍晚分别时他说，他要把沈绰姐带回家给我爹娘看看。”
“那我不去了。”欧嘉林想着便也说出来了，“我还不能见你爹娘。”
“没想过让你见他们。”
“你这妹妹好狠心。”
“这山楂糕挺好吃的。”君珑果断地跳过前面的话题。
“是山神糕。”
“……”
五月十一日早朝之上，秦柏上奏近日城外桃林有一处大院人员混杂，经调查多是他地流民，而其与鲤城百姓产生冲突甚至斗殴，导致鲤城一居民死亡，望皇帝彻查此事。
隋捷回应道他会派人调查。看隋捷应下来后，秦柏又补充说道：“臣听闻那大院在清影堂名下。”而后隋捷眼神不明地看向丞相，沉默片刻便开口道：“丞相有心了。”
至于其他各种关于左月与江息战争的进言，隋捷全部左耳进右耳出，敷衍了事。
隔天隋捷便收到奏章，上说秦丞相所言属实。
隋捷将奏折放好，开口问道：“荣焕何时回城？”
“十三或者十四日。”身边的仆从回道。
隋捷不禁笑着说：“他们都挺会挑日子的。明天你差人去清影堂，说朕要请他们堂主观看十五日的练兵。”
“是。”
“听闻唐守之后堂主传给了一位年轻人，近几年是朕对他们疏于防范了啊。”
“皇上，您相信是清影堂的人动的手吗？”
隋捷觉得有趣，“为何不信？白纸黑字都摆在朕面前了，朕如何不信？”
“奴才猜测，还有一种可能，是丞相府派人假扮，刻意挑拨朝堂与清影堂的关系。”
“嗯，有道理。”隋捷的面色由喜转平，“隆韬，你陪朕长大，朕一直拿你做朋友，还记得你我彻夜长谈国事，你的智谋朕一向喜欢。”
“奴才惶恐。”
五月十四日下午，君川一行人回到鲤城，然后各回各的住所，沈绰除外；如今已是君府准儿媳的她被君川软磨硬泡地带回了他的府邸。
君珑回到清影堂时还没好好歇歇脚便被归海拽到了议事堂，一旁沈南星的面色也没有见她回来的喜悦。
归海开门见山说道：“秦柏那老家伙作假参了我们一本，昨天皇帝派人来请你明天进宫。”
“请我？”
沈南星插嘴道：“请清影堂的堂主。”
见君珑开始摩挲起自己的鼻尖，沈南星刚想说什么便被归海打断。
“本来让他替你去就行了。”归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沈南星，说道，“皇帝派人来的时候，他迎的客，人家问堂主在不在，他直接说堂主不在，但他是管事的，有什么事儿和他说就行。”
沈南星干咳一声：“归海也不能去，他这人打架还行，一进王宫那种地方就变得没脑子。所以我认为，如果推辞不了的话，你在堂里挑一位能站得住脚的兄弟假扮你就好了。”
“何为站得住脚？”君珑问道。
“进王宫不惊讶，见到皇帝不发怵。”沈南星说道。
这有点儿难度。“要不然请阿魏姐给我易容？”
“时间来不及。”归海迅速地驳回了君珑的提议，显然他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了。
君珑一下子犯了难，柠虎和椋意还太小，肯定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突然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脑海里，君珑的眉头却又紧了一分，她不喜欢欠人情。
可想曹操，欧曹操便真的到了。
“你们仨愁容苦面的，我打扰你们了？”
欧嘉林早就和柠虎串通好了他们回来的时间，只不过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兄弟，你来得正好！”归海激动地拽住欧嘉林。
沈南星也是眼前一亮，君珑不禁抚额。
归海将事情从头到尾和欧嘉林详细地说了一遍，沈南星也说他是最好的人选。欧嘉林自是没什么好拒绝的，但那个人一直没出声。
他走到那人身边，询问道：“你觉得呢？”
“他们都觉得你好，那就拜托你了。”
欧嘉林不禁显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可你才是正主呀。我不要他们觉得，我只要你觉得。你觉得我可以吗？”
本想借归海和沈南星之手赶鸭子上架的君珑明白自己躲不过了。
“的确，你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了。”
“好，”欧嘉林爽快地答应，“妹妹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自是当仁不让啦。”
君珑还想说什么，看了欧嘉林一眼，还是忍下来。
算了，欠人情就欠人情吧，总归比欠别人好一些。
当晚欧嘉林直接睡在了清影堂的客房，而君珑去了君川的府上。
五月十五日，皇帝的仆从按时来请清影堂堂主进宫面圣。
欧嘉林十分从容地上轿，甚至还有闲心地往那街转角处望了一眼，嘴角不禁微微勾起，那人心里还会担心他，不错，看来他又离她更近一些了。
刚进宫门，轿外的人便要他下轿步行。
轿内的人听闻一顿，据他所知，王宫内乘轿最远可至中央殿门，现在刚进王宫地界便要他下轿，是说剩下的两里地要他自己走了。今天不论是谁来，这个下马威是给清影堂看的。
欧嘉林稍微忍下脾气，现在他还需要考虑清影堂，不能莽撞；但他也不是柔弱的人，直接轿帘一甩，低头看向那仆从。领头的那仆从无由打了个冷颤，连忙一揖，刚要抬步为他带路，又被欧嘉林唤下，“在我身后给我指路就好了。”
不等那仆从回应，欧嘉林便向中央殿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五六个人，旁人见了还以为这是哪家的新贵。欧嘉林有意加快自己的步速，想让身后的仆从难堪，谁知一个个脚程还挺厉害。相互较劲之下，众人很快来到了中央殿，那仆从带他去了内殿。
隋捷正在提笔作画，对手边的一摞奏折熟视无睹。下人通报了一声，隋捷画好手中的一笔才抬头，看到欧嘉林的第一眼，脑袋里想的是唐守的确有眼光。
欧嘉林不急不躁，只是与隋捷平平对视着。
隋捷心里直道有趣，面上不显，只是把欧嘉林唤到他的书桌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
“桃树，”欧嘉林回道，想到对方还是个皇帝，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追了一句，“栩栩如生。”
“可朕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欧嘉林略一想便明白了隋捷的言下之意。
“缺了赏花人。”
“想必城东的桃花林不似朕的桃花林，没有这般遗憾。”
“皇上不妨有话直说。”欧嘉林眉眼带笑眼神却严肃地看向隋捷。
隋捷不禁哈哈大笑一声，“堂主怎的这就沉不住气了？朕可从来没有不相信过清影堂啊。来人，赐座。”
“近日有人上奏，贵堂庇护那些外乡人，任由他们与鲤城百姓争执甚至害人性命。”隋捷看着坐在堂下的欧嘉林说道。
回想起昨晚归海与沈南星的彻夜嘱咐，欧嘉林反问道：“皇上如何认为呢？”
“朕？”隋捷笑意更深却不达眼底，“朕方才说了，不曾怀疑过。”
欧嘉林起身向隋捷行礼，“清影堂自成立以来兢兢业业，默默守护左月；可惜两年来战争四起，清影堂为避免外乡人涌入鲤城烦扰皇上，不得不在城东空地收容。至于其他子虚乌有的事，”欧嘉林一顿，不知该如何自称，怕停顿时间太久，只好咬牙道：“草民请皇上明察。”
“自然，”眼前的人纵然不是真正的清影堂主，也一定是清影堂的能人，总之他的意思能传达到就够了。隋捷不想再纠结桃花林的事，只是想再探探对方的口风。
“皇上，”一奴仆从殿外进来附耳通报道，“公主求见。”
“宣。”
隋慕好没想到会在这个比较私密的内殿见到外人。
“父皇，”隋慕好行礼请安后，看了一眼隋捷的身旁，发现她要找的人不在，说道：“儿臣此行为金丝雀羽箭而来，还请父皇恩准让隆韬总务为儿臣再制一批。”
隋捷看向隋慕好，面无表情：“隆韬他母亲病危，朕允他回乡了。”
堂下的女子身形一顿，不形于色，再行礼道：“那儿臣便直接去总务府？”
“由你。”隋捷看了眼殿外，又看向在一旁静坐的欧嘉林，“估计到时辰了，朕带欧堂主瞧瞧练兵去？”
“谢皇上。”
“你也一起吧。”
隋慕好垂眸掩盖自己的眼神，向隋捷行礼道：“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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