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伤疤
上海，是不夜和不静的上海。
深夜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周桓身上单薄的大衣完全遮不住奇袭而来的冷风。他戴着帽子和口罩走在大街上。那奇怪的打扮和高挑的身高让路人纷纷侧目，满身的酒气又让人敬而远之。
他的脑海像是被撕裂开来，分成了两个完全不同时空的人。
一半的他停留在那个春节假期，每一户人家的门口都贴着新的春联，挂着红红的灯笼。但一身黑衣的女孩儿母亲带着那斑白的鬓发满脸痛苦地站在他眼前，一字一字地控诉着他的失约，控诉着陪伴他几乎一生的女孩的死亡。
背后风吹不止的红灯笼像猛兽的眼睛，他已经被吞噬，却感受不到除了心上痛苦以外的疼痛。
一半的他还站在原地，想要相信那人带来的消息，想产生欣喜若狂的情绪。
但是他不敢，喜悦太沉重，所以不敢喜悦。
另一边。
被父母社会性死亡的江伊正在奋笔疾书地抄着毛概课上因为睡过去而错过的笔记。“这种课不就是会不知不觉地睡着吗”，女孩儿十分理直气壮。
何圆和小陈最近忙着社团的事情，总是深夜才回宿舍。她们给江伊带回来一个烤得焦焦的红薯。江伊欢呼一声，扔开纸笔。
三个女孩儿围在一起，各自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闲聊。
“感觉好久没有吃过烤红薯了，”江伊剥开红薯焦黑的外皮，露出金黄色的内里，“这是校门口买的吗？”
“是啊，”何圆笑着说，“而且还是炭烤，不是电烤的，真的太难得了。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唉，我以前说过没有？我老家在乡下，我小时候一放假就回去，然后爷爷会在炭火堆里埋上两个红薯，我在外面玩雪玩累了，就能吃上热热的红薯。”
“太幸福了……”小陈感慨，“我小学的时候，门口有爷爷卖红薯，五毛钱可以买好大好大一个，我就经常去，以至于后来那个爷爷还会给我留几个大的，也不称重，就全算我五毛钱。”
“真好，”江伊笑笑，她低下头，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在暖黄的灯光下也陷入了长久的回忆，是幸福的回忆，“我小时候，在地里烤过偷来的红薯，那时候太笨了，挖了两个就在人家地里烤起来了，灭火的时候还被那块地的爷爷抓住了，一大堆狗子围着我们叫唤。”
“啊！那一定被骂得很惨！”另外两个女孩惊呼。
“是啊，先是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大堆话，”江伊捧着红薯啃了一大口，说话含含糊糊，“但是那个地的老头挺奇怪的，竟然当场说让我们写出一个数学题才让我们走，我的成绩决定了我显然是干不了这个的。”
“那后来呢？”
“后来，还是写了出来。不过不是我啦，是我一起去的那个……朋友，他成绩很好的，我记得我们当时是四五年级？那老头出了个初中的题吧？函数啥的，我是看也看不懂，他一下子就写出来了。虽然我知道那个男生很聪明，但是感觉还是低估了他的聪明，哈哈。”
“噢？这么厉害吗？那后来这个男生怎么样了呀？”
“辍学了。”
“啊？那太可惜了吧，为什么不接着读书啊？”
“好像是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就辍学了。”江伊回答。
小陈：“牛，这种牛人就是不像我们一样按部就班走社会安排好的一条龙服务，人家脱离环节也能起飞，我脱离环节就得回家啃老。”
江伊不置可否。
她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默默想道，确实。这种目标明确的人，就算辍学了去打职业，也能取得很好的成绩。
“哎，伊伊，你毕业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啊，”江伊把最后一点湿垃圾扔进湿垃圾袋里，熟练地打好包。她看着黑色的塑料袋，叹了口气，“想做点赚钱的工作吧。”
上次李三月问她，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没过几天。
李三月一个电话把江伊叫了出去。她给的地址在愚园路上，江伊查了一下，好像是个私人的妆造工作室。
这条街上的深秋梧桐被今日异常灿烂的阳光照耀着，黄灿灿的，像焦黄的滤镜，将道路两旁的小洋房拖进电影和历史的画面之中。
工作室在二楼，江伊将将推开玻璃大门，里面立刻就有一个硕大的相机镜头对着她拍过来。她有些诧异，下意识想出门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哎，三月！这就是你上次挤出半个月的假也要去看的闺蜜吗？”拿着相机的女人娇笑，对着坐在椅子上正在任凭化妆师摆弄的人问道，但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江伊，“哎呀，我要有个这样的美女闺蜜，我也乐不思工作了。”
“伊伊，快过来。”李三月冲着茫然不知的江伊招手，笑着对那个自己的化妆师道，“麻烦，这个也要弄造型。”
“？？？”江伊更懵了，“这是要闹哪出？”
李三月冲着她眨眼睛，“不是说过了吗？带你赚钱呀。”
“啊？”
江伊整个“啊”住。
她之前是和李三月探讨过这个问题，但真没想到她能这么直接地把自己叫过来，就开始准备她的“闺蜜”计划。
所谓“闺蜜”计划呢，李三月也和她介绍过。现在网上许多的大v几乎都有自己的圈子，做穿搭的会有自己的闺蜜，做美妆的也有，不管别人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好到可以被称为“闺蜜”吧，反正她们是真的。这么做的好处其实很多，两个人的内容会比一个人多许多的“交流”与“对话”，镜头里的她们也会看起来也更加真实、更有人情味儿。
而且如果两个人的账号都做起来了，总比和外人争流量来的要好，内部引流和拓宽市场也更加有竞争力。
总之，好处一大堆。
李三月看她还呆着，冲着正在录像的女人笑道：“齐姐，你先关一下，我和她先介绍一下哈~”
李三月拉着江伊坐在落地窗边，“其实我也是临时起意，上次和你说的时候你不是也不反对嘛，所以今天就自作主张叫你过来了。”
“我不是抗拒啦……只是我怕自己做不好，还害得你……害得你掉粉？之类的。”江伊不好意思起来，“你知道我的，嘴上是挺能说的，但是网上这种拍视频拍照片，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也不是很想天天泡在网上……”
“这有什么，你这么可爱，粉丝们肯定很喜欢你！我今年上半年不是去找你来着，停更大半个月，她们天天问我干啥去了，我说我流连闺蜜温柔乡去了，结果呢，她们都可好奇美女的闺蜜是什么样的呢，”李三月笑她，“我今天是要去参加一个金主爸爸的聚会，能带同伴的那种，所以我就想说，带上你一起去，刚好还能拍个出发前的vlog。”
李三月指了指齐姐手中的相机，齐姐适时对着江伊扬起一个笑。江伊大大方方地也对着她笑了笑，她的眼睛弯成一轮新月，惹得齐姐在心里感慨：真是美女的朋友也是美女。
“叫江伊是吗？叫我齐姐就行，以后肯定得常见面了。”
“齐姐好，”江伊笑意盈盈。
“哎呀，好~”
齐姐是三月工作室专门负责拍摄的，她的审美好，镜头语言很生动，安静起来也很容易让被拍摄者忽略镜头，展现出自在自如的姿态。
李三月的妆造差不多已经做完。她的长相是现在所谓的淡颜，化妆师给她画好了淡淡的远山眉，细细的睫毛和眼线，再搭配上她沉静恬淡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清纯仙女的脸。
“有点高中的样子了，”江伊坐在一边笑着打量她，“你最近女强人的样子，让我差点忘了你以前高冷仙子的外号。”
三月挑眉，还得憋着笑装高冷，指挥化妆师上去摆弄江伊：“来呀，把她嘴堵上，给我化！”
江伊的脸很符合她的身高，张扬、明艳，化妆师一看到她的想法就是按照□□十年代的港星，把巴掌大小的小脸露出来，卷一头慵懒的卷发，再搭上红唇和红裙。
可他的计划一开始就受到了阻拦。他刚想掀开江伊厚厚的刘海，可手还没触碰到她额前呢，女孩儿迅速地护住了自己的刘海。
“哎呀，美女就该露全脸啦，”化妆师翘着兰花指劝她，只以为她是有点不好意思。
李三月刚刚进去准备把礼服推出来给江伊看，出来就看到化妆师想动江伊的刘海。她放下手中的裙子，走过去和化妆师说：“算啦，我朋友不喜欢露额头。”
“那也得上粉底吧，”化妆师有点无奈，他和李三月很熟，自来的也就觉得和江伊熟，开口就是，“虽然说伊伊的皮肤好，但不打底还是不可能的哦。”
摁住额头的手微微动了动，她虚虚地拢起自己额前的头发，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噢，我这里有条疤，平时习惯遮住了。”
那条疤在刘海被掀开的一瞬间就暴露在了众人眼中。只见在她原本饱满白皙的额头上，右眉上方大概两指的距离，横亘着一条长约两三厘米的疤痕，蜈蚣般的，泛着红的。
显然是很难用粉底或遮瑕遮盖住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甚至在心里默默叹息……这样的一张脸，却有了这样一条疤，真是太不幸了。
最后还是化妆师steven反应过来，用他标志性的兰花指虚空点了点，“哎呦！这有什么，不知道美人有点特点才更美吗？”
他若无其事地给江伊打底，一边笑着说道，“哎，你们小时候看过那个电视剧没？有个美人额上有条疤，后来天才化妆师给她把那条疤画成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我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好吧，下次你不想要刘海了，哥哥给你画一朵，还能教你。”
“噗——好啊！”江伊也笑，“那我下次一定过来找你。”
“哎呦，哪里需要来找他呀，把我们专业美妆博主三月月放在哪里？”齐姐从镜头后面探出头来，“让三月天天负责给伊伊化妆好了，这么美的一张脸，不恃靓行凶都是我们美女的仁慈了。”
三月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江伊，满是复杂。后者感受到她的目光，投去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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