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乡间
孙楚被发现跟踪的那天，江伊的父母难得出了差。
虽然留了些钱给他们两个出去吃，但江伊还是赖着要吃周桓做的早餐。于是出门买了食材，回来就遇上这一幕。
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胆小的，看着孙楚跑远，也不上去追，更别提什么害怕不害怕的事情了。
周桓只是被江伊拉着回去做了厨夫。
已接近盛夏的天越发炎热起来，将下未下的大雨更是让人的身体宛如泡在一滩热水中，只动一动，眼睛鼻子就糊满汗水，更别提没有空调的厨房，着实是热得有些过分了。
江伊一米七几的身高是在高中突然长的，初中的少女站在抽条的少年身边还很像一个小豆丁。
她看着周桓熟练地切菜、打鸡蛋、炒菜、下面、起锅、撒葱花，一边指指点点：“加点盐？还要不要来点酱油？”
“走开啦，”周桓把面摆在她眼前，“吃不吃？不吃拉倒？”
“吃！”
他们吃完一顿早饭，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场大汗，风扇呼呼地响，没有半点效果。
“我想吃西瓜，”周桓趴在桌子上眯了眯眼睛，抬起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和江伊宣布自己的决定。
“你昨天是不是刚帮老头收了西瓜？他有没有让你冻几个在井里？”
江伊一动不想动，脑子也停止思考，只会蹦单字：“啊……有！”
“很好，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偷两个出来吃，不能让老头白白奴役童工啊，你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帮他干活不给钱，吃两个西瓜不过分吧？”
周桓打算盘。
“？”江伊，“那不得是我吃大头？我干的活！今天去偷肯定也是我偷，再说了，你那大腿都拧不过我胳膊的，就别说了行不？”
周桓：“……”
另一头。
孙楚的跟踪行径是被发现了，但他没有什么所谓被抓到干坏事的羞耻心，反而更加觉得自己应该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
说来也巧，很快就被他抓到了那个“更小心一点”的机会。
当晚，江伊和周桓准备去距离他们几公里外的一个郊外“老头”那里偷点井里的西瓜吃。
江伊为了干坏事要隐蔽，还特意换了一身的黑色t恤，前面印着一个被洗到已经斑驳的狗头。
穿的是低调了，声音半点没变小。
孙楚特意在他家附近组的烧烤局，是因为早上没怎么看到江伊，于是晚上临时起意。
于是天赐的缘分，让他不得不跟。
遂扔了一堆狐朋狗友，自己猫身跟上去。一路走一路躲，得亏少年年轻时的体力是个古怪的迷，不然这哪里能跟得上。
等到了目的地，一片荒凉瓜田。
孙楚躲都没地方躲，只能趴在瓜田里，眼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个人熟练地摸到人家瓜棚旁边的井里，熟练地搬开井盖，然后捞出了个硕大的圆形物体揣进怀里。
还没等到两个人再捞一个呢，远处由远及近地迅速传来了几声狗叫，狂野又凶残。
两个偷东西的人吓了一大跳。江伊抱着战利品就往他这边冲。
孙楚猜想，可能博尔特百米冲刺就是这个速度。因为江伊跑得太快，也不在意脚下路过了什么，啪地一声从孙楚手上跳跃着踩过去。
被踩的人“嗷”得一声跳起来，差点还撞倒了紧随其后的周桓。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瓜田吵闹起来。
野狗的叫声，孙楚的痛呼，江伊的尖叫，还伴随着周桓“别喊！别喊！”的警告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去老远。
被偷瓜的老头在家门口站起来看了一眼，又慢悠悠地坐回去剔牙了。
他们迎着夏夜乡间的风往前跑，跑出了那一大片的瓜田，沿着笔直的公路往前跑。迅速升高的肾上腺素和奇妙的月色，让他们在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看不到乡间的路灯。
前方是城市通天彻地的灯光，身后是一片漆黑的农田。三个尚未来得及长大的孩子东倒西歪地瘫倒在地上，那个圆溜溜的、冰冰凉凉的西瓜摆在中间。
没有人去问孙楚为什么会在那里，或者说，现下无人关心这个。
他们只关心那个费劲心力得到的西瓜。
江伊蹲在它跟前，一个手刀劈开了那个翠绿翠绿的西瓜，露出里面鲜红色的瓜瓤。孙楚到现在还记得，江伊递给他的那一块西瓜的味道。
很脆很脆、很甜很甜！
从那晚以后，他最爱的水果就变成了西瓜。即使后来，再也没有吃过比那个更甜、更脆、更冰凉的西瓜了。
西瓜……
“吃西瓜吗？”喝了这么多酒，饶是一个酒量再海的人，也忍不住有些眼神迷离起来。
孙楚看着周桓坐下，把桌上的果盘递过去。
“什么事？”周桓坐下，店里的空调开的有点高，但他没有脱外套的打算。
他们在上一次酒店见面的时候，就差不多算是决裂了。
孙楚想问他是不是知道了江伊的消息。而当时喝多了的周桓意识极其不清醒，满脑子都是江伊的死讯，听到孙楚还敢提起江伊时，就差揪着孙楚的领子把他揍一顿了。
他们大吵一架。
——周桓怪孙楚，为什么偏偏要在那天要带着那些人去韩国找他？为什么要灌他的酒？为什么明知道他的酒量不好，还要灌酒呢？
孙楚也同样愤怒，他抓住周桓拽着他的手，吼回去：“你不是自己也放弃了回国的航班！你有什么资格来怪我？你当初就很重视吗？你还不是只顾着你自己！你和我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是真的。
这也是周桓压在心头反反复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如果当初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当初真的回国，如果没有喝那杯酒，如果没有醉……如果手机没有关机，如果他接到了电话。那很有可能是江伊最后的一通电话……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人生不能给一点点如果，不能有一次行差踏错的机会呢……
“她去哪里了？”孙楚又一次问他。
“死了，”周桓被孙楚推倒在地，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呆呆地仰着头，眼睛里的神采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还在呼吸。
“怎么可能？”孙楚大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爸妈告诉我的，”周桓转头看他，“她妈和我说……她死了，死在了……那天，那天……”他是在是说不下去了，只能无助地抱住在自己的仿佛撕裂般疼痛的头，从喉咙里发出仿佛野兽般的呜咽。
接下来不论孙楚再问什么，周桓都不再回答他。就连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周桓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从那之后，孙楚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而他也是同样的。
之后一切关于孙楚的消息，都是从他人嘴里听说。包括他逐渐接手家族产业，把工作重心放在国外……以及，他们家的公司开始涉足电竞产业等等。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有的只是两个人各自的悔恨。
看到对方，就不得不想起的悔恨。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孙楚坐在他的对面，自顾自地说话，“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准备回国发展了。”
“那很好啊，”周桓开了瓶酒，给自己倒满杯，“祝你回国一切顺利。”
“还有事吗？”
“有！”孙楚深吸一口气，他举杯碰上周桓身前的杯子，“对不起。是为了韩国的那次聚会……如果我没有过去找你，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周桓安静了很久，灯光在他的头顶逐渐变得昏暗。
“我这两天，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原本想着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主动去问你，”周桓把满杯的啤酒一饮而尽，一个一杯倒的人逐渐也学会了喝酒。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你知道她拍了那些照片吗？”
孙楚顿了顿，说出自己在心中组织了千万遍的句子：“……我不能骗你，那天……”
那天的他明知道周桓的酒量也就是一两杯啤酒的浅，但还是在k歌房气氛热闹之时，为了“彰显”自己和周桓所谓的兄弟情谊，不停地对他敬酒。
经典话术有——“不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现在拿了冠军了不是兄弟了？”、“看不起我啊？”、“酒量不行就练嘛”等等。
本来就是中二时期的少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不喝吗？
周桓醉了，酒局要散。
他们把周桓安置在酒店时，张可意趁着青哥出去抽烟的功夫，当着孙楚的面迅速拍下了几张照片。
挑挑拣拣，把其中几张不那么露骨的发给他，语气有些轻佻：“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些都发给江伊看看呢？”
孙楚反应过来，一把想夺过她的手机，却被灵活的女孩避开。
他酒气上脑：“你疯了！你发给她干嘛？不对，你拍这个干嘛？”
“好看啊，”张可意把手机上照片放大。
周桓安静睡着的侧脸在高清像素下显得棱角分明，下垂的睫毛和微微泛蓝的发稍却增加了那么一丝柔软。
这是张可意不多见的时刻，女孩只觉得好玩，“我还没那么恶劣，要不……”
她狡黠地眨眨眼睛，暗示着他。
回忆戛然而止。
“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她会在这个场合用上它……对不起，人是我带过去的，所以我会为此负责，我对你道歉。我也不奢求你可以原谅……不论是针对这件事，也是针对所有，一切的一切，我都道歉。”
他一口气说完。
周桓顿了顿，道：“……我接受，我接受你的道歉。”
这下换成了对面的孙楚哑口无言，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设想过许多可能性，没有一种是周桓如此坦率地说出“他接受”。
但是接下来周桓的话，让他更难接受。
“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周桓的声音有些颤抖，“小伊的妈妈说她出事的那天就是……我失约的那天，张可意和我说，她说她把照片发给了小伊，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看到这些……所以才会出现意外？”
“是这样吧？都是我的错，也是你的错，如果是这样，更是她的错！”
“……你说什么？”孙楚不可思议地反问他，“你说什么？你说是因为这些……是因为这些……”
“不，不，不！”他猛的一下站起来，斩钉截铁地告诉对面那个已经陷入了胡乱猜测的人，“我今天！我今天见到江伊了，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今天见到她了，她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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