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祭品
“在山中。”苏逸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望着梁剑眼中闪过的狐疑神情，他赶忙解释：“是我猜的，我猜应该是在那里。听王府的大厨说，摄政王怕热，冬天仆役会到郊外的翡翠湖凿冰块，储藏在附近的山洞中。夏季炎热之时，取出冰块运到王府，用于解暑降温。贮满冰块的山洞是藏尸的最好地点，可保尸身数年不腐。”
“好，我们明天去看看他。”梁剑道。
第二天下了早朝，两人着手准备祭奠用品，苏逸准备了美酒、糕点，装入篮中，提在手上，身着便服，以常青的形象来到正阳宫。
梁剑也已换好百姓常服，手中抱着一大摞琴谱，肩上背着琴匣正准备出门。
“你要把琴谱带到哪里？”苏逸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这些都是苏逸生前最爱，我带去烧给他，即使在地府，有琴谱陪他，也不至太过孤寂。”梁剑解释。
“啊？烧掉？”苏逸赶忙放下手中的提篮，接过琴谱，护在怀中：“不能烧，不能烧。”
“为什么？有什么舍不得？”梁剑耐心地劝导：“常青，这些不是菜谱，是琴谱，高深极了，你看不懂，留着没用。”
但苏逸并不听劝，把琴谱抱得更紧，像是抱着一大团金元宝，却遇到凶煞的强盗。
梁剑诧异眼中常青的表现，问：“常青，你紧张什么？”
我，我紧张什么？那些琴谱是孤本，独一无二，珍贵无比，能不紧张吗？但，此时，我是常青，这些琴谱如同废纸几张，才是常青该有的态度。苏逸定定神，稳住阵脚，自知若要救下这些琴谱，不能靠蛮力，只能靠游说。
我叫不紧张。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淡笑，苏逸的脑筋转得极快，腔调却不急不缓，淡漠得很：“不能烧，想必苏逸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优美的旋律就此从世上消失。更何况，琴谱中的曲调他早已烂熟于心，并无稀罕之处。若要告慰他的亡灵，还是另找些他从未见过的书，奇书、趣书烧给他，这样比较有诚意。”
“有道理。”梁剑心悦诚服，放下琴谱，说：“我们上街转转，寻些他从未见过的奇书、趣书祭给他。”
琴谱安全了，苏逸这才松了一口气，提上竹篮，跟上梁剑的步伐，走出宫门，来到繁华热闹的大街。
为了不引人注目，保持低调，两人穿的都是老百姓常穿的粗布衣衫，各自头上还顶着大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挡住大半张脸，自信没有人会认出他们。
但这样的自信毫无道理。很快，有喊声响如洪钟：“常青，常青。”是谁叫我？脸都被斗笠遮住，还有人能喊出我的名字？苏逸诧异地循声望去，一个油腻男冲着他跑过来，跑到他的面前。
“你是……想起来了，田大壮。半年没见，你可胖了不少啊。”苏逸故作亲切地打招呼。
“是胖了。”田大壮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带笑，说道：“托你的福，自从在枫林渡小镇遇到你，生意便顺风顺水，挣得多，心情就好，心情一好，吃啥都香。”亲切地挥拳捶了捶眼中常青的肩膀，继续说道：“你还是老样子，这身材，还是那么挺拔结实，我从老远就认出你，果然没认错。”又把目光望向假常青身侧的美人，眼睛便凝固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位是……，是……，天仙吧！”
“是我的妻。”苏逸上前一步，挡住田大壮痴迷的目光。
“噢，原来是弟妹啊。”田大壮摸了摸脸，讪讪地一笑，收回视线，继而是一脸迷惑：“咦，不对啊，我见过你的未婚妻，是个黑脸丑女，不是她。难道你换人了？还是娶了二房？”
“我的妻只有她一人。上次你见到的那个黑脸女人是……”苏逸略一思索，说道：“是她做完农活，还没来得及洗脸。”
是没洗脸吗？田大壮继续保持怀疑：那一定是几年没洗脸，才能攒下厚厚一层老泥，才能遮盖住肤若凝脂、国色天香的美貌。
但田大壮不准备纠结这些，作为生意人，面对出手阔绰的顾客，赚到钱才是紧要。他殷勤地说：“他乡遇故知，难得的喜事啊，到我的店里坐坐，顺便看看有什么中意的物件，哥哥我都送给你。”这是客套话，他知道常青的品性，从不会白拿一根针，一枚钉，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伸出手，往不远处一指：“大壮百货，就是咱家新开的店。”
梁剑早已见识过田大壮做的是什么买卖，生怕大壮把她的好徒儿、淳朴敦厚的常青拐带坏了，拽着好徒儿衣袖，把徒儿拽到一旁，眼神凛冽地盯着田大壮，冷冷说道：“我们还有急事，就此告辞。”转身便走。
田大壮却攥住眼中常青的胳膊，说道：“好兄弟，我有特别的礼物给你，是三百年前一位太监写的书，那位太监可是不世出的奇才，权倾朝野，武功盖世，他写就的旷世奇书，只有你这样的身份才用得到，我一直给你留着。”
我这样的身份？太监身份吗？苏逸嫌弃地瞪了田大壮一眼，甩开田大壮的手，大步往远处走，只希望离油腻男远些、再远些。
但梁剑却定住脚步，动了心思：武功盖世的太监写就旷世奇书？难道是？“难道是《葵花宝典》？”梁剑激动地转回头，故作平静地问。
“对，就是《葵花宝典》。”田大壮肯定地说。
“不是已经失传了吗？”梁剑不敢相信旷世绝学近在咫尺。
“没有失传，我是在一童姓大户府邸购得，那童家也是繁华了几代人的世家，近年来，却是不肖子孙守不住家业，卖田卖屋，珍藏了几百年的藏书都被贱卖。我收购了不少，有几本完全是为了好兄弟常青，特意下了血本，才买下。”田大壮的神情真挚恳切。
听了田大壮的介绍，梁剑眼中放光，心中有几分希望，冲着好徒儿说道：“我们去看看。”
苏逸却拽住梁剑的手，说道：“还是去办正事吧，不会有什么宝典的，别耽搁时间。”
“去看一眼，耽误不了多久。”梁剑笑笑，继续说道：“倘若是真的，拥有天下至尊的武功绝学，你的武功……”她想象一下，一脸憧憬，一脸羡慕：“独步武林，天下无敌。常青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没翻看一眼《葵花宝典》，仅仅听到名字，梁剑就走火入魔了？苏逸只想把她拖走。但身为徒儿，遇到重大决定，总是做不了主，身不由己地被师傅拖拽着手，拖进了店。
店面上摆设倒也寻常，镜子、梳子、发饰、针线、茶杯、碗碟，纸墨……，并不是想象中的不堪入目。
田大壮满脸堆笑，声音洪亮，热情招待：“上次收了常贤弟好大一锭银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贤弟、弟媳，别客气，就当这里是自己家，看中什么，就拿什么，哥都送给你。”压低声音，捂着嘴，凑到眼中常青耳边，悄声说：“还有些不方便摆出来的，太监必备，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到后院看看。”
虽然声音细微，但就是火候拿捏得好，恰好传到苏逸和梁剑耳中，清清楚楚。苏逸一脸尴尬地望向梁剑。梁剑的脸有些发烫，难堪地做决定：“不必，不必，好意心领了，我们只要《葵花宝典》。”
“好，在后院，我去拿。”田大壮只得作罢，转身从后门出去了。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表明进店是光明正大之举，梁剑绷着脸，摆出为师的尊崇，冠冕堂皇地说：“徒儿，你拥有得天独厚的习武条件，拿到武林绝学后，要勤加苦练，学有所成，锄奸扶弱，匡扶正义，造福人间。”
苏逸什么也没说，瞥一眼走火入魔的梁剑，忍下一肚子的话。他不信有什么《葵花宝典》，即使有，他也没有得天独厚的习武条件，他也不准备创造条件。
很快，田大壮拿着一本厚厚的古籍，脸上依旧是殷勤的笑，快步走回来。难道真的有《葵花宝典》？梁剑赶忙迎过去，接过书籍，翻开目录，详细阅读。苏逸也好奇地凑上前。
第一页应该写“若练神功，挥剑自宫”才符合广为流传的神话，不见这样的字眼，却是：第一章，身为太监，该如何重塑信心，适应新身份；第二章，如何与宫中的太监宫女和睦相处；第三章，如何讨得宫中娘娘们的欢心；第四章，舒活筋骨的按摩手法……
这是《葵花宝典》？大失所望之下，梁剑与苏逸面面相觑，把书合上，细看书名，不是《葵花宝典》，而是《菜花宝典》。
梁剑气得咬着牙笑，指着“菜”字问：“大壮，你不认得字吗？”
“认得，是《葵花宝典》啊！”田大壮诧异。
“这个字念‘菜’，蔬菜的‘菜’，是《菜花宝典》。”梁剑哭笑不得，但还是耐下心来认真地教。
田大壮像是受了无情的殴打，捶胸顿足：“我花了十钱银子，就是为了我的好兄弟常青，能有出息，能出人头地，是我上当了。”
“算了，别伤心，不能让你这个好心人受亏空，这本书，我们买了。”梁剑见不得为了这点小事要死要活的模样，赶忙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田大壮，说道：“无需找零。”
田大壮盯着银子，眨了眨眼，确定是真的，不是幻象，赶忙伸出手接过银子，良心上又有些过意不去，上一次平白无故收了常青额外的银两，这一次又是如此。
“我从童姓大户家收了两百本古籍，这本不是你们想要的，就再去选选吧，一定有中意的。你们给的银两多，那些书随你们挑。”这一次田大壮是真心实意的感动，真心实意地邀请，为表诚意，他甚至堵在门口，拦住他俩的去路。
“却之不恭，那就去看看吧，原本我们也是来买书的。”梁剑道。
田大壮前面带路，三人来到后院厢房，两百本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书架上。名目众多，但并没有新意，御书房里的藏书要比这些高雅、深刻太多。对于博览群书的苏逸来说，实在不屑一顾。
梁剑正要转身，带徒儿离开，就看见墙角还堆着一摞，几个熟悉的字眼猛然映入眼帘：《齐氏秘术》、《齐氏秘闻》、《齐氏春天》这一套书都在。苏逸绝没有读过这类画册，但把这些书祭给他，是不是显得低俗了？梁剑眼睛盯着墙角的书，心中一阵踌躇。
食色性也，这是古人说的，不是我说的，流传了千百年，想必有一定道理。愿苏逸在地下做个风流鬼，不要像在世时那般孤寂枯守了。想到这里，梁剑蹲下身，拿起三本齐氏套装，面不改色、正义凛然地冲着田大壮说：“我要这三本。”
“好，好，你拿上。”田大壮惊诧地咂咂嘴，凑到他的好老乡身旁，悄声耳语：“你媳妇很豪迈奔放啊，你却是一个太监，你们的日子怎么过的？”
“关你何事？”苏逸瞪他，不自觉地攥了攥拳头。是田大壮太猥琐，还是田大壮所言总是不堪入耳？每每听到他的聒噪，苏逸心中就腾腾起火，就想揍人。
出了大壮百货店，梁剑正义凛然的神情懈怠几分，带着几分尴尬的神情，向徒儿解释：“那三本书是准备烧给苏逸的，想必世上的书，也就这些他还没看过，算是奇书、趣书了。”
你说得对，世上的书，也就这些我还没看过了，上一次有机会目睹，却只翻过五页，就被你故意扔了。苏逸感叹：到底是知己，送祭品都送得恰到好处。只是，死的是真常青，倘若有魂魄，真常青收到这些书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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