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小事一桩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江寒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龙椅，稳稳坐下，俯视跪在脚下的群臣，朗声说道：“众爱卿平身。”

        群臣起身，开始各自建言朝政。当务之急是先皇安严的葬礼和新皇的登基大典。

        曹丽华捂着胸口，忍着疼痛，数次哽咽，凄凄惨惨、断断续续地表达出她的意愿：“梁贵妃怀有身孕，那是皇帝安严唯一的骨血。葬礼的筹办不要惊扰到贵妃，让她安心养胎，护好胎儿。”

        江寒沉默着点点头。曹丽华提到梁贵妃，让江寒刚刚坐上龙椅的喜悦之心顿时消失，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担忧和紧张：该怎么面对梁剑？作为前线主帅的我，却没有保护好安严，该怎么向梁剑交代？她会不会恨我？

        曹丽华努力支撑住身体，却仍然摇摇欲坠，安宁赶忙站到母后身侧搀扶，曹丽华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臂，眼中溢满泪水，望向江寒，恳求道：“您的登基大典能否也不要惊动后宫，不要让梁贵妃知晓这宫中的巨变。”

        “好。对后宫封锁一切消息，让梁贵妃安心养胎。”江寒痛快地答应，曹丽华的恳求也正是他所愿，他急急忙忙从前线回京，首要目的就是保护梁剑，当然要做到最好。

        梁剑果然被蒙在鼓里，整个后宫都被蒙在鼓里，宫墙之外的天翻地覆人们并不知情。周荷继续兢兢业业地履行皇后的职责，珍妃、德妃依旧热衷于美容、试穿靓丽的衣裙、试戴新款的饰品，期望能以最美的姿态得到皇帝安严的青睐。

        一如往常，平静如水。

        梁剑也保持平静如水的姿态，在众多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抚着越来越□□的肚子，在御花园中散步，晒太阳。只是心中波澜汹涌，眼看就要决堤，终于，梁剑再也装不下去，她心神不宁地来到慈宁宫，求见曹丽华：“母后，皇上说去接长公主回家，两个月的行程。已经两个月过了三天，皇上和长公主回来了吗？”

        曹丽华正端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药，自从儿子逝去，她就浸在各种各样的汤药中，浸在无边无际的苦水中。此刻，梁贵妃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可怜巴巴地询问安严的消息，让曹丽华顿时满眼泪水，她装作被药水呛到，不住咳嗽，拿出手帕擦了擦嘴，顺便偷偷抹掉眼泪，挤出慈祥的笑容：“一切都好，途中遇到灾情，他在赈灾、安抚受灾的子民。”

        梁剑听了，轻轻蹙着眉，依旧心神不宁，礼貌地微笑，起身告辞。

        没过几天梁贵妃又出现在慈宁宫，问：“母后，可有皇上的消息？”

        “他在治理黎川的水患。”曹丽华打起精神，挤出僵硬的笑容，言辞恳切地敷衍。敷衍过这一次后，她知道，用不了几天，梁贵妃又会出现在她面前，再一次询问。

        面对梁贵妃一遍一遍的询问，曹丽华不得不一遍一遍地绞尽脑汁编造借口。随着产期临近，梁贵妃的心中越来越慌张，终于忍不住在曹丽华面前哭了起来：“母后，皇上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回？我快生了，皇上不会对我和孩儿这么狠心、这么无情，为什么还不回？他答应我要尽快回的。到底怎么了？皇上为什么还不回……”梁剑哽咽得难以为续。

        望着梁贵妃越来越慌恐不安的神情，越来越憔悴失神的脸，望着满脸的泪水，曹丽华知道凭一己之力已经无法敷衍过去，她担心梁贵妃的心神不宁会动了胎气，伤到胎儿，特意嘱咐女儿安宁来慈宁宫给梁贵妃演场戏。

        安宁自从回京后，从未在梁剑面前出现。只要想到哥哥，安宁就会忍不住流泪，她怕在梁剑面前会哭个不停，她怕会忍不住抱着梁剑痛哭，会哭着喊出：“哥哥……”

        但是为了安抚梁剑，她不得不出场了，她在驸马府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练习微笑，笑着笑着，泪水就溢满眼眶，擦去眼泪，继续练习，依然泪水涟涟。这怎么成？安宁毫无办法，不得不把江寒也带去，江寒会给梁剑解释。

        慈宁宫内，安宁、江寒终于见到梁剑。

        “长公主？”梁剑眼前一亮，惊诧地喊道，心中充满欢喜：“皇上去接你回家，他随你一同回京了吗？”梁剑满怀期望地盯着安宁。

        只是安宁的眼神躲闪：“我哥哥他……，他……”安宁使劲攥紧拳头，忍住眼泪。

        “皇上怎么了？”梁剑看出安宁表情不对，不由地开始心慌。

        “他……”两滴泪水滑下，安宁无法回答梁剑的问题，转身走向母后曹丽华，投到母后怀中，尽力压抑住嗓音，不要哭出声来。

        梁剑愣愣地看着安宁，看得出安宁肩膀在颤抖，像是在哭泣。

        “怎么了，皇上怎么了？”梁剑大声喝道，转瞬间声音变得哽咽：“怎么了，安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梁贵妃，别慌。”江寒淡定地插话说道：“是出了点大事，但是对梁贵妃您这样有勇有谋的英雄豪杰来说，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什么大事？”看到江寒淡定的笑容，听到江寒“英雄豪杰”这样的形容，梁剑稳了稳情绪，保持住克制。

        “嗐！”江寒一声叹息，骂道：“还不是苏逸那个混蛋，他竟然趁着梁剑梁元帅另有任务，欺负我蜀国无人，悍然发动战争，侵占枫林渡，现在魏军正意图南下，皇上惦念前线战事，亲自率兵前往云峰关督战，视察布防，调拨粮草、排兵布阵，着实太忙，无瑕顾及您和将要出生的孩儿。”

        梁剑用怀疑的眼神紧紧盯着江寒，江寒坦然自若、面不改色、眼神真诚，看上去并不像说谎，但这还是打消不了梁剑心中的疑惑，梁剑问：“既然敌军大举来犯，为何不是你在前线，为何不是皇上守京城？”

        江寒略一沉思，微微一笑，说道：“我当然劝过皇上，让我去前线御敌，让皇上守护您和孩儿的降生。皇上却说，梁贵妃是女中豪杰，绝不是娇弱无能的普通女人，对普通女人来说，提到生孩子，提到生产痛，都怕得要死，但梁贵妃您，您绝不一般，您见过大场面，闯过无数次鬼门关，鬼见了您都怕，都绕着走，阎王爷都得尊称您一声‘梁大侠’，生孩子还算大事吗？需要皇上一刻不离的看守吗？”

        梁剑被问得张口结舌，不得不撑起梁大侠的颜面，心虚地说：“这个，小事一桩，当然不需要。”

        “皇上也是这样想的。”江寒看到梁剑果然入了圈套，不禁一笑，继续劝道：“皇上知道您最懂他，您最懂他对于长公主的兄妹深情。长公主，一个娇生惯养的弱女子，倘若夫婿在前线，一定寝食不安，度日如年。而您，您英雄气概、胸怀天下，识大体、顾大局，所以您绝不会责怪皇上把长公主的夫婿留守京城，而他自己置身于前线。对吗？”

        梁剑沉思片刻，有些为难，随后还是微微一笑：“对，兄妹情深，皇上一直是这样的人，他出发之前还亲口说过‘那是安宁啊，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懂。只要皇上没事就好。至于战事，待我诞下孩儿，我会去前线助他，确实如你所说，边境风云，不算大事。”

        梁剑刚刚放松心情，转眼就见到安宁正泪眼朦胧地扭回头看她。为什么安宁哭得这么伤心？曹丽华的表情也十分耐人寻味，江寒的解释与往日曹丽华所说全然相左，这又是为什么？梁剑不由多心，刚刚明媚起来的脸又阴沉下去。

        曹丽华凭借数十年深宫生活的经历和浑厚的演技，脸上扭出慈眉善目的笑容，尴尬地解释：“我以前没有对你说出实情，是怕你恐惧战事，担忧皇上。虽然边境不太平，但放心，京城会是平安的，皇上会是平安的。”

        而安宁就没有演技，只有真心的泪水。江寒急忙救场，用责怪的眼神看向安宁，说道：“长公主，你该好好向贵妃学学，胸怀宽阔些，别整天哭哭啼啼，皇上虽然在前线，但我蜀军将士兵强马壮、英勇无敌，又有云峰关天险屏障，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回府吧，别在这儿哭了，惹人心烦。”

        说完，他冲着梁剑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去，安宁从曹丽华怀里爬起，匆匆忙忙追上江寒，一同出去了。

        皇上安然无恙，这是最好的消息。梁剑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安然。

        生产之日如期而至。

        皇宫内早已布置妥当，御医、产婆、宫女把叠岚宫挤得满满的。

        曹丽华坐在梁贵妃的寝室中，心中充满希望，却又焦虑不安。从古至今，狸猫换太子的事还少吗？刚刚诞下的孩儿就被阴谋杀害的事还少吗？这个孩子是安严唯一的骨血，也是曹丽华唯一的希望，不容有失。曹丽华要亲眼见证孩儿的降生，要亲手守护孩儿的平安。她甚至悄悄叮嘱产婆：倘若有意外，一定要保住孩儿。

        叠岚宫的院子里，一身便装的江寒坐立不安，不停踱步。他曾为了安慰梁剑，为了激励梁剑，用上很多溢美之词去夸耀：梁大侠、女中豪杰、英雄气概、胸怀天下，识大体、顾大局、见过大场面。这些词汇当时是见了效果的，只是不知道此时，这些豪气冲天的词汇还有没有用，梁剑此时怕不怕。

        但江寒心中是怕的，他怕极了，他怕会失去梁剑，无可挽回。为了确保梁剑的安全，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京城最有经验的产婆都被请来，所有的御医都在叠岚宫待命，最好的药也备齐。他甚至悄悄叮嘱产婆：倘若有意外，一定要保住梁贵妃性命。

        寝室内，曹丽华寻来的保孩儿的十多个产婆和江寒寻来的保母亲的十多个产婆济济一堂，各不相让，七嘴八舌，针锋相对。

        “你们是来打群架的吗？都别吵了。”梁剑在一阵一阵剧痛中，扯着脖子喊道。

        望着这满满一屋子的产婆，梁剑深感无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家气派？是够气派的，只是自己这么难堪、丑陋、丢脸、失控的时刻，被一群女人围观，我还要不要面子了？望着那一双双紧紧盯在她身上的眼睛，梁剑感觉脸如火烧，如刀割，她忍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腹痛说道：“留两个人就够了，其他人都出去吧。”

        没有人听从，太后就在屋中端坐着，新皇江寒就在院子中不停地踱步，产婆们哪敢出去。为了对得起丰厚的报酬，为了表现得积极，产婆们不遗余力地忙碌，只是哪里用得到那么多人，实在无所事事的产婆，嘴上也不能闲着：“贵妃娘娘，用力啊，贵妃娘娘，用力，再用力……”

        “闭嘴，我快被你们气死了。”梁剑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产婆们都闭上了嘴，倘若贵妃被气死了，那她们罪过可就大了。

        梁剑在努力忍痛，不吭一声，她觉得她这样一位禁军元帅，曾经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理应是与寻常女人不同的，绝不能丢脸地大喊大叫。

        但疼痛越来越猛，渐渐，她就忘了她是谁，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把孩子生出来，结束这生不如死的煎熬。

        梁剑声嘶力竭地喊叫声从房间传出。江寒在院子里手足无措地听着，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有产婆出来报喜：“恭喜皇上，是个男婴，母子平安。”

        “太好了。”江寒激动地走向寝室，打开门，一眼就看到曹丽华怀抱小婴儿，正辛酸地笑着。江寒绕过一层层的产婆，来到床前探头张望。

        那张关切的脸猛然出现在梁剑眼前，给了梁剑不小的惊吓。

        “你怎么样？”江寒一脸凝重的神情。

        “没死，滚出去，滚。”梁剑骂。

        江寒温柔地一笑，不舍地转身，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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